"不满就直说,别在背后说三道四。"我哼着小曲,用保温盒装好早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上。
"小李啊,快来吃饭。"我提高嗓门,叫着那个住在南屋的年轻人。
院子里的老梧桐树被早春的风摇得沙沙作响,树下的几盆月季已经冒出嫩芽。这院子是我和老伴结婚时分到的,当时还是单位统一建的砖瓦房,用了几十年了,房檐下还挂着我亲手编的草绳驱邪。
我叫王秀兰,今年六十八岁,退休前是镇上中学的语文老师。丈夫在八十年代一场工厂意外中离世,我一个人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
那些年,每月十几块钱的工资,勒紧裤腰带也只够糊口。记得最艰难的时候,我省下钱给女儿们买肉吃,自己就咸菜配馒头。晚上批改作业到半夜,手指冻得发麻,还得用嘴哈气暖和一下才能继续写评语。
如今大女儿王丽在省城一家外贸公司当经理,虽说工作忙,但每月都会打电话问候。小女儿王芳在县城医院当护士,脾气倔强,说话直来直去,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去年冬天,我去菜市场买菜,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髋部摔得不轻。那时正赶上大雪纷飞,社区的张大娘发现了我,连忙叫人把我送到医院。
"老师傅啊,您这把年纪了,雪地上多危险啊!"张大娘一边帮我拍打衣服上的雪,一边说。
那次摔伤后,腿脚不便成了常态,日常生活都成了难题。两个女儿得知消息,轮流请假来照顾我,但她们各有家庭,我心里过意不去。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躺在床上想:人老了就是麻烦,不能拖累孩子啊。思来想去,我做了个决定:请个保姆。
"妈,您真要请男保姆?"初春的一个周末,大女儿王丽坐在我家沙发上,手里捧着那杯我给她泡的茉莉花茶,迟疑地问。
客厅的老座钟滴答作响,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买的,走了三十多年还没坏。墙上挂着全家福,那是老伴还在世时拍的,照片已经泛黄,但笑容依然鲜活。
"怎么了?嫌贵?"我笑着反问,把那张从社区张贴栏撕下来的求职广告递给她。
"月薪六千,包吃住,但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陪我下棋,每周带我去趟人民公园。"我掰着手指说,语气坚定得很。
大女儿沉默片刻,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但最终还是点头支持了我的决定。她一向知道,我这个老太婆说一不二,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妈,您年纪大了,要注意安全。我每周都会来看您。"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叮嘱。
小女儿王芳知道这事后,电话立马打了过来,声音高得能掀翻屋顶:"什么?男保姆?您疯了吧!万一有歹心怎么办?您一个孤寡老人..."
"什么孤寡不孤寡的,说得我好像没儿没女似的。"我哭笑不得,握着那部老式按键手机,"他叫李明,刚满二十六岁,老家在西北,面试时挺老实的,连头都不敢抬。"
"您就是太善良,看谁都好。"电话那头的王芳气呼呼地说,"记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锁好,我下周休假就过来看您。"
放下电话,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心里有些恍惚。时光真快啊,一晃眼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
八十年代末,我丈夫因工厂事故离世,留下我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那年月日子多艰难啊,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我刚从师范毕业不久,教师工资微薄,每到月底都要翻箱倒柜找几个硬币买酱油。
白天教课,晚上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周末还要去市场摆小摊卖些手工编织的毛衣。那时候,王丽才十岁,王芳七岁,姐妹俩懂事得很,放学回家就帮我做家务。
记得有次王芳发高烧,我背着她在夜里赶往医院,半路上淋了场雨。等孩子退烧了,我自己却病倒了,但第二天还是硬撑着去学校上课,怕耽误学生们的功课。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日子就像黄河水,混着泥沙一点点往前流。如今,我这个当年的年轻教师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李明是第二天搬来的,行李不多,就一个旧帆布包和一个塑料袋。我把南屋收拾出来给他住,那是当年女儿们的房间,床铺都是新换的。
"王老师,这太好了,我睡地铺就行。"李明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地说。
"什么地铺不地铺的,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受罪的。"我摆摆手,"去把东西放好,一会儿该吃午饭了。"
李明个子不高,圆脸上总挂着腼腆的笑容,说话轻声细语的,走路都怕踩痛了地板。他来的第一天,就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我那些摆了几十年的老家具都擦得锃亮。
"王老师,我把菜都洗好了,晚上想吃面条吗?"李明站在厨房门口问道。厨房里飘来葱花和香油的味道,勾起我的食欲。
"行啊,你的刀削面做得不错。"我点点头,心里暗暗高兴。这孩子来了一个月,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我的生活也有了规律。
每天早上,他六点准时起床,先帮我煮好粥,然后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菜。中午做好饭菜,下午陪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晚上还给我捶背。虽说年轻人,但心思细腻得很。
记得那天,我翻箱倒柜找老花镜,急得直跺脚。李明主动帮忙,在房间里仔细搜寻。
"被子底下了吗?枕头下面呢?"我坐在藤椅上,指挥着他。
他在书柜下层翻找时,发现了一个尘封的木盒,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
"王老师,这是..."他轻轻吹去灰尘,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木盒走过来。
"哦,那是我丈夫的象棋,三十多年没动过了。"我接过木盒,用袖子擦去积尘,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棋子依然光滑,只是颜色略深。每一颗棋子都是老伴亲手刻的,那时候买不起好的,就自己动手。
"您会下棋?"李明眼睛一亮,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
"当然,我丈夫曾是厂里的棋王,常教我下。我们那时候也没啥娱乐,晚上就对着煤油灯下棋,一下就是大半夜。"回忆涌上心头,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想学吗?"
李明用力点头:"想!我从小就喜欢下棋,可惜没人教。"
从那天起,每晚饭后,我们就在阳台上对弈。月光洒在棋盘上,照亮了那些刻着岁月痕迹的棋子。李明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就能和我斗得难解难分。
他也教我用智能手机,我这个老太太居然学会了视频聊天,还能在网上看新闻。有时候,我们还一起看些老电影,《红高粱》啊,《城南旧事》啊,边看边聊,倒也其乐融融。
"王老师,您当年教书一定很受学生欢迎吧?"一天晚上,李明突然问道。
"哪里哪里,我脾气大着呢,学生都怕我。"我笑着摇头,"但我对他们要求严格,是为他们好啊。现在想想,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如今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孩子都上大学了吧。"
"我们老家的语文老师就像您一样,严厉中带着关爱。"李明声音低沉,带着怀念,"要不是她,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我正要追问,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一看,是小女儿王芳风风火火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妈,给您买了些补品。"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四周,眼神犀利得像要把房子看穿。
李明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王小姐好,我是李明。"
王芳冷淡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正在收拾的棋子,然后转向我:"妈,您最近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
"好着呢,小李照顾得很周到。"我拉着女儿的手,"来,尝尝小李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晚饭是李明精心准备的,有我爱吃的红烧排骨、清炒小白菜和番茄蛋汤。王芳吃得很少,一直观察着李明的一举一动。
吃完饭,李明主动去洗碗。王芳趁机把我拉到房间:"妈,您怎么把南屋给他住?那不是爸爸生前的书房吗?"
"书房早就改成客房了,丽丽回来不也是住那间吗?"我无奈地说。
"那不一样!"王芳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怒火,"小王八蛋,住我妈家里就这样占便宜?"
"芳啊,什么话呢?"我赶紧劝阻,"李明照顾我很用心,这是他应得的。再说了,请保姆不就是为了照顾生活吗?总不能让人家睡地板吧。"
"妈,您太单纯了!现在的年轻人心思多着呢!"王芳瞪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李明,"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明从厨房出来,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那晚,王芳住了下来。我听见她在客厅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隐约能听到"调查"、"背景"之类的词。看来这孩子是认真的,要查李明的底细。
次日一早,我起床时发现李明已经做好了早饭,热腾腾的豆浆和刚出锅的油条摆在桌上。王芳起得更早,正坐在桌前用手机查着什么。
晚饭时,气氛凝重得像块石头。王芳一言不发,时不时瞟李明一眼,目光锐利如刀。李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吃饭时不敢抬头,扒拉了几口就说自己吃饱了,匆匆回了房间。
吃完饭,她把我拉到房间:"妈,我查过了,这个李明有问题。"
我心里一惊:"什么问题?"
"他曾经是重点大学学生,大三就辍学了,肯定有猫腻。"王芳压低声音,眼神中充满怀疑,"要不是调查过,谁会相信他甘愿当保姆?这种高材生不应该在大公司上班吗?"
我心里一沉,想起李明那双总是闪躲的眼睛和话里话外的犹豫。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第二天早晨,王芳离开前,我看到她和李明在院子里说话。李明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心里忐忑不安,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晚上,我主动找李明谈话。老式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几岁。
"李明,你真的是大学生?"我开门见山地问。
他沉默良久,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最后点了点头:"王老师,对不起,我没说实话。我确实上过大学,西安一所理工科学校,学的是计算机。大三那年,父亲患了重病,医药费花光了家里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只好辍学打工。"
"那为什么来当保姆?以你的能力,在城里找份工作不是更好吗?"
"工厂倒闭了,我弟弟今年要高考,家里需要钱..."李明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每月把工资大部分寄回家,只留些基本花销。王老师,如果您不相信我,我明天就搬走。"
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我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失去丈夫后,为了抚养两个女儿,我什么苦没吃过?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总要咬牙挺过去。
"不用搬,我信你。"我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有担当是好事。你弟弟今年高考吧?想读什么专业?"
李明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丝微笑:"他想学医,当医生救人。"
"好志向!"我点点头,"你安心在这工作,有什么困难就说,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还能帮衬一二。"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李明知道我不再怀疑他,态度更加热情,照顾得也更加周到。我常常给他讲我的教书生涯,他则给我讲大学里的趣事。
我打电话给两个女儿,讲述了自己对晚年生活的规划:"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小李人品不错,我需要个伴,也能帮到他。这样我心里也踏实。"
"妈,您高兴就好。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大女儿王丽总是通情达理,知道尊重我的决定。
小女儿沉默许久,最后只说了句:"注意安全。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感慨万千。人到晚年,最怕的不是身体衰老,而是失去自主权,被当成需要照顾的包袱。我要活出自己的样子,哪怕只是平凡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明每周固定带我去人民公园散步,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孩子们放风筝,老人们打太极。春天的公园里,花香四溢,鸟语花香,偶尔还能听到老式录音机放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他还帮我整理了院子里的花草,种了几棵番茄和黄瓜。我坐在藤椅上指导他如何浇水施肥,他就像个好学生一样认真听讲。有时候,我们还会讨论时事新闻,他的见解常常让我惊讶,这年轻人脑子活络,思路清晰。
一天下午,我在翻看老相册时,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我和老伴刚结婚时拍的,背景是当时镇上最高的楼,五层高的百货大楼。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满脸的胶原蛋白,眼里闪烁着希望。
"王老师,您笑什么呢?"正在擦桌子的李明好奇地问。
"看看我们那时候多傻,穿得像要去参加国庆阅兵似的。"我把照片递给他,"那时候照相可是大事,要穿最好的衣服,化最浓的妆。"
李明接过照片,认真地看着:"您和师父很般配。"
"师父"是他对我已故丈夫的尊称。
"是啊,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目光变得悠远,"那时候物质条件差,但心里踏实,知道为什么活着,为谁活着。"
"王老师,您教了我很多。"李明突然说,"不只是下棋,还有做人的道理。我爸妈常年在外打工,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没人教我这些。"
我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传承吗?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你以后再告诉别人,这就够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小女儿王芳突然来访,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我正在和李明下棋,棋盘上的局势胶着,我们都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下一步。
"妈,"王芳的声音比往常温和多了,"我做了蛋糕,您和李明尝尝。"
我和李明都吃了一惊。要知道,王芳从来不下厨的,这次居然亲手做了蛋糕?
"快请进,正好下棋下到一半,歇一歇。"我起身迎接,心里却在琢磨女儿的转变。
王芳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看了一眼棋局,竟然说道:"妈,您这马该往前走一步,可以将军。"
李明和我都愣住了。
"你会下棋?"我惊讶地问。
"小时候不是看您和爸爸下吗?学了一点皮毛。"王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明,麻烦你切一下蛋糕,我和妈妈说会儿话。"
李明点点头,乖乖地去了厨房。王芳拉着我坐下,压低声音说:"妈,对不起,我之前误会李明了。他真的是个好人,我查过他的底细,家里确实很困难。他弟弟今年高考,成绩不错,有望考上医学院。"
我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多疑。"
"职业习惯嘛,护士要负责任。"王芳笑了笑,眼里闪烁着愧疚,"我还打听到,他在大学时是学生会主席,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很看重他。如果不是家里变故,现在肯定前途无量。"
看着女儿的转变,我心里既欣慰又感动。晚饭是王芳和李明一起做的,他们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饭桌上,王芳还主动询问李明家乡的风俗习惯,李明则讲述了西北的自然风光和人文特色。
"李明,我认识一个医院的主任,他弟弟如果考上医学院,可以帮忙联系实习。"临走前,王芳留下了这句话,让李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晚饭后,我们三人在院子里喝茶赏月。邻居家的孩子们闻讯跑来,吵着要学下棋。
"来,老师教你们。"我摆好棋盘,李明和王芳在旁边帮忙解释规则。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自己走几步了。
"王奶奶,您下棋真厉害!"邻居家的小男孩崇拜地说。
"那是,我可是跟着棋王学的。"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好学,将来超过奶奶。"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心灵上的充实和亲情的温暖。无论年龄多大,我们都应当拥有自己的选择和尊严。
后来,李明的弟弟真的考上了医学院,王芳帮忙联系了奖学金。李明依然留在我身边,不仅是保姆,更像是亲人。他开始自学编程,利用晚上的时间接一些远程工作,增加收入。
有时候,大女儿王丽也会带着外孙来看我,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李明像个大哥哥一样,教外孙玩电脑游戏,逗得孩子笑个不停。
"妈,您这决定做得对。"王丽悄悄对我说,"李明是个好孩子,有了他在身边,我们也放心。"
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槐花的香气。我望着眼前这幅温馨的画面,心中满是感慨。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知足常乐"吧。我虽然年迈,但并不孤单;我虽然退休,但生活依然充实。
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是泼墨山水画上的一抹亮色。院子里的老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似乎在为我们谱写一曲生活的赞歌。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老伴站在天堂微笑,对我说:"秀兰,你做得很好。"
我摸了摸胸前的小挂坠,那里面藏着我和老伴的合影。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但爱与温暖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给予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满足的微笑,我轻声说道:"谢谢你们,让我的晚年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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