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77
《以美之名》是部面面俱到的戏。
作为国内首部聚焦整形修复与医疗美容的剧集，它讲乔杨（姚晨 饰）和周静雯（贾静雯 饰）两位女医生如何攻克一台台整形手术、救治患者；讲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的优势和限制；讲一心只想做好手术的医生如何在经营和专业的博弈中坚守本心；也讲两位亦“敌”亦友的中年女性暗潮汹涌的亲密关系。
《以美之名》也是一部女人戏。它由女制片人张颖挖掘把控，江霞、秦梦茜、杜瑞榕三位女编剧操刀，姚晨、贾静雯两位正值当打之年的女演员联袂演绎。它讲女性面对事业时的野心和力量，面对感情时的从容和利落。同时，也不规避那些灰色的、难言的、窘迫的部分。
取材自真实案例的情节、扎实可信的人物塑造和情感搭建，让《以美之名》在层层交织的故事脉络中，始终牢牢地抓着它的叙事核心：通过一个个案例和话题，关注到具体的人的痛苦和烦恼，探讨她们何以去追求更自由的人生。
“美只是一种书写工具，”秦梦茜说，“真正的美是跟自己内心的自洽。追求美就是追求更自由的人生，热爱你选择的生活，追求你选择的生活，是我们真正想让观众体会到的。”就像剧中的乔杨一直在做自己，不管流言蜚语甚至是父亲的评判，只是在热爱的事情上做到最好。周静雯面对比乔杨多得多的枷锁，也努力地在家庭和事业的内外交困中，艰难又勇敢地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们写的这两位女性，呈现的一直都是这样一种生活状态，她们真正地追求到了自由。”
刺激性和平实感
市面上的女性剧很多，医疗剧也不少，《以美之名》找到了医疗剧中一个崭新的切口：整形修复与医疗美容，一个蓬勃的、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影响力日益加深、又不乏故事和话题的行业。
这个想法最初由制片人张颖提出，江霞、秦梦茜从2019年开始进行田野调查，期间历经修改调整，直至2023年，《以美之名》的剧本完成。
在剧本创作之前，制片人张颖就带着江霞和秦梦茜采访了很多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的医生，她们跟着不同的医生一整天，从面诊跟到手术室，见过了很多印象深刻的案例，再开始进行故事的构建。《以美之名》中的许多患者，比如脸上长了肿瘤的“恐龙女”方婷、因被钢筋贯穿导致脸部毁损严重的戚大成等等，都是两位编剧在剧本筹备过程中采集到的素材。
“我们收集到了很多素材，在一开始选择的时候，有一个海量的素材库。有一些案例我们会觉得非常的刺激，像方婷、戚大成这样的，写起来起承转合和戏剧性都很强。但我们还是希望能更丰富地展现医美行业的各个方面，呈现真实的医美生态环境，所以会尽力在节奏上平衡不同案例的比例，还有它们出现的顺序。有一些案例确实很猎奇，但我们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没有这么多，可能就不会用它。”江霞告诉骨朵。
虽然医美行业同样有救死扶伤的属性，但相比于动辄可以探讨人的生死及命运转折的常规医疗剧，《以美之名》的话题相对还是更轻盈一些。所以相比传统的医疗，医美行业里更多更精彩的故事还是发生在医生跟患者之间，即人物之间的关系上。在江霞看来，这也是《以美之名》和其他医疗剧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在剧中，乔杨和周静雯都会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和人格闪光，征服那些对“求美”仍忐忑不安的患者。她们为患者抵挡来自外部的恶意，也会苦口婆心地劝说求美者们不要笃信整容就能改变命运。它还关注到了女性更为深切、隐蔽的处境，无论是女强人看似幸福美满、实则已经伏藏危机的婚姻，还是女患者对女医生的、根植于性别生存经验中的命运共振。
建立人物是很难的，但江霞和秦梦茜在采访的时候，见到了非常多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女医生，这让她们的原型库变得生动起来。“我们真的觉得每一位女医生都非常有个性，你会觉得她们的精神力量很强，是内核非常强大的人。很多时候她们说出的一些话，我们都觉得可以直接搬到台词里。”
不过，虽然剧中的格睦整形医院有不少的女医生，但江霞和秦梦茜在现实中见到的男医生还是更多些。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以美之名》书写女医生的必要性。
“恨比爱更长久”
也因此，剧中的乔杨和周静雯代表了一类典型且真实存在的女性：默默在行业耕耘，但是鲜有机会被书写。在秦梦茜看来，乔杨跟周静雯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她们都极其热爱、享受自己的专业，非常想在这个领域里做出成绩。“这可能是很多职场女性的缩影。”
江霞觉得，乔杨跟周静雯最大的共性就是有野心、有能力，同时又很努力。但这些并不是她们贴给两个人的标签。在写作过程中，她们也尽量不给这些女性角色去贴简单的标签。在某种程度上，标签代表着一种一以贯之的特性，一种不能被更改和打败的强大。而对于中女乃至所有中年人来说，变化偏偏就是最容易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来的东西。
就像周静雯一样，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事事要争第一，创办了格睦、成为了管理者之后，想得更多的就变成了如何将医院经营得更好。
而且，《以美之名》中的女性角色们也不能以标签一概而论。比如魏晓希年轻、有天分但定力不足，她会偷偷积攒客户资源，私下加客户联系方式，为自己打算；李起为了格睦的业绩尽心尽力，但也会在自己的利益被触犯时调动“势力”，明着给医生使绊子；乔杨和周静雯，一个几乎对人情世故不闻不问，一个将自己的过去和原生家庭对丈夫隐瞒多年。可以说，她们都是各有缺点的女性。
“女性往往会被强加一些美好的词汇在身上，像贤良淑德之类的，但你作为人就是有自私的部分，就是有很多没法开口的事情，我们想尽量写出她们不同的面目。”秦梦茜说。“像李起、魏晓希这样的女性就是有野心，‘我想要，我得到’就是她们的人生信条，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包括周静雯，她有很复杂的秘密前史，现在可能揭露了一部分，但其实她的故事要到临近结尾的时候才会完全地展开，你才会看到最真实的她。”
江霞坦言，一开始写这些人物的时候也会有些顾虑，但在更了解笔下的人物之后，反而冲破了很多加给自己的束缚，“确实写起来是很爽的。”
很多观众对乔杨和周静雯的关系津津乐道，就像剧中的医生们形容的那样，“每次遇见什么事都得吵得天翻地覆，神奇的是最终总能握手言和，遇到关键问题又总能站在一起。”两人曾是医科大学的同学，后因乔杨姐姐乔慧的死而对彼此心生不满，直到十年后才再次相遇。
在江霞和秦梦茜的定义中，乔周二人像一对宿敌，两个人带着一种竞争的关系，甚至共享着一点隐秘的、痛苦的记忆。这种“共生”，让两个人之间的联结变得更复杂，也更深沉。“如果没有发生乔慧那件事，她们也会是非常合拍的搭档，但灵魂深处那种更深的羁绊就会稍微欠缺一点。”
在创作这两个人物的时候，秦梦茜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她们其实是一体双生的两面，是世界上另一个彼此。“所以她们的关系其实是比那些平常的闺蜜或者说伴侣要更隐秘、更深刻的。”在秦梦茜的设想里，乔杨和周静雯分开这么多年，一定会时不时想对方在干什么，好奇对方的近况，但因为过去的纠缠，又不会真的想看到彼此。
“微妙的感情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我们在写的时候，方向就是她们之间这种微妙的，但是又最懂彼此、最理解彼此的关系，这其实是我们整个故事的写作重心。不管是写什么，最终都是回到她俩人的关系该如何发展上。”
有趣的是，乔杨这个看起来跟姚晨高度贴合的角色，确实是江霞和秦梦茜贴着姚晨本人写的，“从一开始那个形象就是冲着她去的。”而周静雯这个角色，在剧本里的名字本就是“静雯”，邀请贾静雯来演，则是姚晨看了《我们与恶的距离》后提出的建议。“最后真的是贾静雯老师来演周静雯主任，非常巧合又命定的感觉。”
如何写好一部女人戏
很多观众评价，《以美之名》是一部真正的女本位作品，它构建真实可信的人物关系，书写女性昂扬向上的力量，同时也不回避她们本就存在的困境和人性中的灰色。作为女性，多少能在这些角色身上找到些自己的影子。
江霞和秦梦茜在创作时，没有特别刻意地去写所谓的女本位，但以两个女性为主角，所有的故事和人物都围绕着她们展开时，创作思路和写作方式就必然是女性的视角，女本位也就自然而然。“当时看到这些评价的时候还有一点惊喜，观众变得好敏感，这是一件好事情。”
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思维的变化多是要靠经验、经历的累积而不自觉地发生。秦梦茜和我们分享，自己起初还会下意识地把一些角色写成男性，比如第二集中出现的专家刘院士。“其实最早我们在第一笔写她的时候，写的是一个‘他’，我就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一写这种角色就会写成‘他’？后来我们就有一点警惕。因为你看了太多这样的形象了，可能在创作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有这种惯性。所以后来这种重要的角色，我们基本上都会写‘她’。”
包括第二集中和乔杨连线的外国老师Dr.Yang，秦梦茜参考的是《实习医生格蕾》里吴珊卓饰演的Cristina Yang，只是后期配音时配成了男音。“如果不作为女性创作者的话，可能你是不会有这种敏感度的，你会不太在意这些事情。但是有了这样的感受之后，我们在各个地方都会加一笔，让角色有男有女，或者就写成一个女的。这是一个小小的改变，但也许会让故事看起来不太一样。”
秦梦茜很喜欢看主角是女人的戏，在她看来，不存在“女性题材”这个类型，女性可以做任何类型的主角。“我觉得国外很多同行已经打好样了，像《杀死伊芙》是政治惊悚剧，女人做主角照样很好看；还有很多像是《早间新闻》《不眠》《戴洛赫小镇》等等，反响也是很好的。我觉得女人做主角可以嫁接到任何的类型，可以写任何的话题，就看你想不想这么做了。”
而且女性剧也不意味着一味地描写女性或矮化男性，《以美之名》中乔杨的伴侣陆子游、前夫季雪峰、周静雯的丈夫秦归等等，都是生活中比较理想化的男性。即便他们有时候会站在女性角色的对立面，但整体来说都没什么好指摘的。
江霞和秦梦茜并没有把他们写成女性生活中的反派，又或者说，他们和女性的关系本就不是故事的重点。男性在《以美之名》里更大的意义，是作为女性的对照，去平实地反映那些她们理解、但他们未必能理解的处境。
“我观察到很多观众可能一看到是双女主，是女人戏，就有点排斥有男主或者女主会跟男性有关系。我觉得不要排斥，要好好地用他们。男性角色用得好，是可以用来书写女人的。”秦梦茜说，“他们很多时候会成为女主角的镜子，会成为女主角的阻力，他们可以是女主角遇到的各种各样难题的一个缩影和典型。而且乔杨和周静雯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不管是有家庭、有前夫或者是有新的关系，我觉得都是正常的，这是她们社会身份的一部分，而不是她们的重点。”
创作《以美之名》给江霞最大的感受是，写作是一件需要勇敢的事。“我还是比较顾虑别人想法的一个人，这部剧给我的一个很大的成长，是我现在变得不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或者是评价了。在写一些戏的时候，我其实会有点圣母心，或者觉得‘这样好吗？’因为我们在剧情里确实会有一些比较犀利的输出。但我现在觉得要勇敢，要勇敢地表达，要勇敢地做自己。”
而对秦梦茜来说，创作《以美之名》让她更加意识到了，写女人的戏就是很好看。剧里有越多重要的女性角色，这部戏就会越不一样，就会越多姿多彩。“我以后就要写女人戏，就写这个了，这是我最大的感受。”秦梦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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