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52年除夕夜,福建长汀县圭田村18岁的少年范家定过得非常闹心,因为他突然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小的时候,曾有村里面的人开玩笑,说范家定长得既不像父亲范其标,也不像母亲聪秀妹,一定是捡来的孩子。
当时范家定完全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对方还真的没有胡说,他和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长相确实不一样。
见抚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得知真相后情绪非常低落,父亲范其标喝了一口酒,神情肃穆的说道:
“十八年前的深夜,一个姓唐的红军女战士抱着你找到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够把你抚养长大,那个女红军就是你的母亲。”
范其标说完,示意妻子把手中的一个蓝布包裹放在了儿子范家定的面前。
“这是你生母唯一留下来的东西,里面有一个湖北武昌的地址。”
愣神的盯着桌上的蓝布包裹看了半晌,范家定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她叫什么?现在还活着吗?”
“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告诉我们她姓唐,你的名字叫小定。”
说到这里范其标又喝了一口酒,幽幽的继续说道:“你生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为了搞清楚亲生母亲的身份,范家定仔细研究了母亲留下来的物品,并试着给湖北武昌那边写了问询信。
结果那个地址早就不在了,信件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面,范家定咨询了当地的一些老红军战士,求助了政府的相关部门,但此事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1959年,25岁的范家定再一次研究那个蓝布包裹的时候,忽然发现蓝色的布料下面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墨迹。
这个发现让范家定大喜过望,他当即就拿着包裹找到了一个公安局的朋友。
对方仔细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提议让范家定用漂白粉把这个蓝布包裹浸泡一下。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范家定当即就照做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办法还挺有用,浸泡过漂白粉的蓝布包裹竟然真的显现出了三行毛笔字:
送 胜利县平安区琵琶龙乡卫生材料厂
唐一真 同志收
(内衣料两件)一九三三、五、六号
自己的母亲姓唐,这三行字里面又有“唐一真”这个名字。
所以范家定怀疑这个“唐一真”很可能就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
有了目标之后,范家定的寻亲之路顺畅了不少,很快他就在政府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给广东省委副书记李坚贞写了一封信。
信中范家定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经历,并附上了蓝布包裹上漂白出来的三行文字。
这一次李坚贞书记能够给范家定一个准确的答复吗?
二、
李坚贞很快就给范家定回了信,但这封信却让范家定陷入到了更深的疑惑当中。
1926年参加革命的李坚贞曾担任过长汀县委书记和中共闽西特委,是我党早期杰出的妇女工作者,对闽西这边的红军女战士非常熟悉。
因此她在信中明确的告诉范家定,说“唐一真”就是烈士“唐义贞”的化名。
而当年唐一贞的丈夫,正是现如今的国务院副总理陆定一。
唐一贞1909年出生于湖北省武昌市的一个进步知识分子家庭,是家中的第六个孩子。
因为大哥唐义精和武汉地区党组织负责人董必武是挚友,所以刚刚懂事,唐义贞就接受了大哥的爱国主义启蒙教育。
14岁那年,唐义贞考入了湖北女子师范学校,并在大哥的介绍下认识了董必武、恽代英等无产阶级革命家。
受他们的影响,17岁的时候唐义贞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为湖北女师学生会和妇女协会的负责人。
大革命失败后,组织安排唐义贞前往苏联求学。
当时唐义贞的母亲正在生病,需要人照顾。
但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18岁的唐义贞舍小家为大家,流泪拜别母亲后,依然踏上了这条未知的旅程。
在苏联求学的过程中,唐义贞认识了来自江苏无锡,担任共青团驻少共国际代表陆定一,并和他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1929年12月,20岁的唐义贞和23岁的陆定一在莫斯科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天唐义贞没有穿苏式学生服,而是特地换了一件镶金丝绒边的红色旗袍。
回国后,陆定一和唐义贞先是在上海从事秘密工作,第二年才去了闽西革命根据地。
那段日子过得非常苦,两个人不但要应付无处不在的国民党特务,还要时刻防备王明等人的迫害和打压。
1931年,陆定一被开除团籍,调离了闽西,从此音讯全无。
同年12月30日,唐义贞生下了女儿叶萍。
次年,唐义贞被调到胜利县平安区中央卫生材料厂当厂长,并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3年,陆定一在董必武的帮助下被恢复了组织关系,重新来到瑞金和妻子唐义贞团聚。
唐义贞和陆定一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团聚竟然成为了两人的诀别。
1934年10月,因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的主力不得不开始长征。
当时的唐义贞怀有二胎,行动不便,所以她主动申请留下来在敌后工作。
分别的时候,陆定一拉着唐义贞的手深情的说道:
“结婚仅五年,分别即四次,再见已无期,唯有心相知。”
大部队离开后,唐义贞把4岁的女儿叶萍寄养在瑞金一户农民家里,然后和其他同志来到了长汀县周边打游击。
1934年11月19日,唐义贞在长汀县圭田村生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男婴就是由范其标夫妇抚养长大的孩子范家定。
1935年1月中旬,唐义贞等人被国民党第三十六师包围在了乌蛟塘大山中。
危急关头,唐义贞把少共福建省委宣传干事陈六嬷这个本地人叫到了自己身边,详细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和儿子的下落,并送给了她一对银镯子留作纪念。
陈六嬷成功突围后,寡不敌众的唐义贞等人被俘。
因为坚贞不屈,拒不交代我党的任何机密,1935年1月31日凌晨,还不到26岁的唐义贞被国民党特务残忍的杀害。
三、
1943年11月,陆定一从贺怡口中得到妻子牺牲的消息时整个心都碎了,他整整半个月寝食难安,茶饭不思。
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
妻子唐义贞的牺牲是我这一辈子遇到最坏的事情,从此,不论是大喜事或大悲事,我都流不出眼泪来了。
为了纪念亡妻,陆定一当时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儿女给找回来。
所以革命胜利后,陆定一就多次向闽西和江西当地的同志们打听消息,希望可以寻找到失散的儿女。
但由于时间隔得太久,他能提供的线索又太少,这件事情始终都没有什么进展。
就在陆定一寻找自己儿女的时候,范家定也正式确定了亲生父母的身份。
当时的情况很特殊,范家定根本没有办法到北京去找亲生父亲,因此这段寻亲之旅被阻隔了整整21年。
1979年夏天,在长汀县县委书记的关怀下,范家定跟着长汀县慰问团来到了北京,拜访了长汀籍老同志、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童小鹏。
童小鹏得知范家定的身世后非常高兴,立即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陆定一。
经过相关人员严密的调查取证,范家定的身份被确定。
1980年9月,陆定一在福州西湖边的宾馆里见到了阔别四十六年的儿子合他的养父母。
原本养父范其标还想让范家定改回陆姓,但陆定一婉拒了这个提议,表示养恩大于生恩,以后儿子就叫陆范家定。
和儿子团聚后,年迈的陆定一越来越思念自己的亡妻和第一个孩子叶萍。
为此他专门写了一篇叫《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的文章,文章中不但回忆了亡妻唐义贞的经历,也详细讲述了女儿叶萍的一些情况。
这篇文章刊登在了1982年的《江汉论坛》上。
1987年,一个名叫赖章盛的大学老师无意间看到了这篇文章。
他详细研究了文章中的内容后,给陆定一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的母亲很可能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女儿叶萍。
这可把陆定一激动坏了,收到信的当天,他就让人去江西南昌做了相关验证。
结果表明,这个大学老师的推断没有错,他的母亲真的就是陆定一和唐义贞的第一个孩子叶萍。
不久,叶萍的儿子赖章盛带着家人的照片赶赴北京看望了从未见过面的外公。
起初陆定一的情绪还算平静,可当他看到叶萍女儿的照片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外孙女的样貌和他的亡妻唐义贞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1987年11月28日,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81岁的陆定一来到了江西南昌。
重新见到了阔别五十多年的女儿叶萍。
拉着女儿和儿子的手,陆定一又是感慨,又是伤心,哽咽的连话都无法说出来。
安慰好自己的父亲,叶萍把身穿红丝绒旗袍的女儿带到了陆定一的面前。
外孙女出现的那一刹那,陆定一恍惚再一次看到了五十多年前青春焕发的唐义贞。
足足愣神了十多秒,陆定一这才拉着外孙女的手失声痛哭了起来。
1985年5月,唐义贞烈士的幕在长汀罗汉岭落成,陆定一亲自为其题写了墓碑。
1996年5月9日,陆定一同志在北京病逝,享年90岁。
根据他生前遗愿,儿女把他的骨灰分成了两部分,一份撒进了长江,一部分撒在唐义贞烈士墓旁。
横跨了半个多世纪,这两个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终于重又相逢。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参考文献:
陆定一儿女失而复得记——孟昭庚.文史月刊.2010 (10)
唐一贞烈士之子寻亲路——福建省文史研究馆.孙国亮.世纪.2022 (03)
陆定一子女寻亲记——孟红.党史纵横.2007 (11)
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陆定一.武汉文史资料.2006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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