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0月1日,对于空军军区而言,这个国庆节格外不同寻常。

红丝带随风飘扬,广播里不断播放着令人振奋的消息。

【空军一连成功击退侵边战机,保卫了祖国的领土,被授予二等功表彰……】

大礼堂内,气氛热烈非常。

林禾安坐在家属席上,目光紧紧追随领奖台上那些英姿勃勃的男人们,心中充满了自豪。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空军制服的男人,他的肩膀宽阔,双腿修长,天蓝色的帽檐和竖衣领更是衬托出他的英俊。

广播里响起首长的声音:“一连连长陆敬轩,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出色,组织一连完成了一场精彩的反击,特此授予二等功勋章!”

台下的掌声雷动,旁边的人凑到林禾安耳边大声说:“林妹子!你家陆连长真帅!你可真有福气哟!二等功哩!”

林禾安看着台上接过勋章的陆敬轩,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楚。

她和陆敬轩青梅竹马,一年前刚刚领了结婚证。

婚后不久,陆敬轩就被紧急召回执行任务,临走时他还说:“禾安,等我回来就陪你去供销社买红糖。” 但他回来时,却变得陌生。

他的战友告诉她,陆敬轩因为头部受伤,患上了记忆障碍。

他,不记得她了。

林禾安回过神来,表彰已经结束,人们正朝礼堂外走去。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弓着身子离开座位,追了上去。

礼堂外,林禾安找到了陆敬轩,急忙喊道:“陆敬轩!”

她快步上前,却差点摔倒,本能地扶住了陆敬轩的手。

男人却猛地后退一步,锐利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眼神冰冷。

“林同志,请你注意影响!”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像冰棱一样刺进林禾安的心底。

林禾安站稳身子,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陆敬轩,脸色苍白。

“敬轩,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道。

陆敬轩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即使两人吵架,他气急了也只会说:“林禾安,你就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现在,他不仅称呼她为“同志”,话语中更是没有半点情感。

这时,陆敬轩的战友陈皓军赶紧打圆场:“连长,您就是太正直了,这是咱嫂子,当初您可没少在我们面前夸嫂子的好!”

陆敬轩的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淡淡地说:“我忘了。”

这三个字,让礼堂门口一片寂静。

林禾安的脸色几乎不能用苍白来形容。

她紧握双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低声问:“陆敬轩,晚上回家吃饭吗?”

陆敬轩看了她一眼,摇头:“这些天我在国营饭店解决,你不用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林禾安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突然一红。

陆敬轩负伤归来后,对她的态度变得冷淡,甚至有些戒备。

她对此感到束手无策。

林禾安沉重地走回卫生所,刚进门就有人喊:“林医生,有电话找你。”

林禾安停下脚步,转身朝接线处走去。

“你好,我是军区卫生所林禾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林医生,我是军医大的武明光,明天会有一批军医大学的学生来你所报到,麻烦你接待一下。”

武明光,军医大学的老教授,也是她曾经的任课老师。

林禾安连忙点头:“好的,武老师。”

挂了电话,林禾安抛开脑中的杂念,投入到卫生所的工作中。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朝家走去。

回到大院时,林禾安看到家里亮着灯,心里突然一颤。

“陆敬轩回家了?” 她自言自语,一股欢喜涌上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快到门口时,却正好撞见陆敬轩和一个女人相对而立,他脸上是她很久没见的温和。

“这是?” 林禾安心惊的是,那个女人,她见过,是比她低一级的学妹,莫晓霞。

听见脚步声,陆敬轩扭过头来,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

他冷硬地说:“这是军医大学的莫晓霞,她父母因公牺牲。”

“在军区学习期间她就住在这里,你去给她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吧。”话语落下,仿佛春雷般震撼人心。

林禾安的视线停留在并肩站立的两人身上,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刺痛。

“我们一同长大,” 她心想,“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

陆敬轩总是冷漠如冰,从不会轻易对人展露温情。

然而现在,他却要让另一个女人住进他们的家?她的心跳如鼓,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盖过了窗外的喧嚣。

林禾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卫生所已经为学生们安排了宿舍,莫同志这样做似乎有点……”

陆敬轩的脸色一沉,声音更是冰冷。

“别乱扣帽子,晓霞是烈士的后代,我们给予她适当的帮助是应该的。”

林禾安愣住了,而莫晓霞则轻声细语地开口:“敬轩哥,我还是去宿舍住吧,别因为我和嫂子闹不愉快。”

陆敬轩转过头,眼神柔和:“这些你不用操心,你要做的就是专心学习,将来在卫生所帮助更多的人,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

他的目光转向林禾安,语气平淡:“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先回娘家住几天。”

林禾安一时语塞。

她看着陆敬轩脸上的不耐烦,心中涌起一阵慌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沙哑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紧闭双眼,最终还是妥协了:“我去准备房间。”

林禾安匆忙地逃回了房间,背靠着门,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她一直以为,只要不放弃,陆敬轩的记忆终会恢复。

但现在,她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陆敬轩的眼中,她找不到任何过去的影子。

林禾安心中五味杂陈,强忍泪水,快速整理好房间,然后走出了门。

她发现屋内只剩下莫晓霞,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问:“陆敬轩呢?”

莫晓霞带着笑意回答:“敬轩哥说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他不想和你睡,所以回宿舍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嫂子,你们还分房睡啊?”

林禾安脸色苍白,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

莫晓霞又补充道:“敬轩哥就是这样,他不喜欢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他,你别怪他。”

林禾安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怪异感。

莫晓霞这人…… 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但她没有多想,只是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半去卫生所报到,别迟到。”

说完,林禾安转身回房间。

她没有看到,莫晓霞在她身后露出的轻蔑笑容。

躺在床上,林禾安终于允许自己显露出疲惫。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

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却相对无言……

她缓缓抬手遮住眼睛,夜色中带着一丝凉意。

第二天,林禾安起床时,听到门外陆敬轩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急忙打开门。

只见客厅里,陆敬轩正把搪瓷缸递给莫晓霞:“你刚来,可能还不熟悉这里,我从食堂给你带了早餐,吃完再出门。”

林禾安紧握门板,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莫晓霞就甜腻地问:“敬轩哥,晚上你真的要带我去看你爸妈吗?”

林禾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敬轩,你昨晚没回来,我……”

陆敬轩打断她:“我昨晚在宿舍,得确保晓霞能适应这里。”

林禾安咬了咬唇,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面对现实。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适应的。”

陆敬轩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林禾安转身回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她和陆敬轩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林禾安站在那儿,仿佛被这句话定住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陆敬轩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语气轻松:“我妈听说你来了,让我转告你,她想请你去家里吃个饭。”

莫晓霞好奇地瞥了林禾安一眼,问道:“嫂子也一起去吗?”

陆敬轩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林禾安,随口答道:“她就不用了。”安的心。

林禾安凝视着陆敬轩,声音沙哑地开口:“陆敬轩……”

面对他那冷漠的眼神,她突然感到说不出话来。

她努力平复情绪,低声请求道:“如果你要回去,能不能顺便去看看我妈?”

陆敬轩立刻拒绝:“不行,我只有一天的假期,没时间跑那么多地方。”

林禾安心里的苦涩更甚。

她喉咙里酸涩难忍,即使紧握双手,声音还是颤抖:“陆敬轩,你家和我家就隔了五十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一直都很亲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涌上心头的苦涩打断。

陆敬轩看着她苦涩的样子,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冷漠,硬声说:“现在是新时代,别提那些旧社会的娃娃亲。”

林禾安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陆敬轩竟然以为他们的婚姻是两家安排的娃娃亲?当初她的父母那么宠爱她,即使媒婆踏破了门槛,他们也只说过一句话。

“我们家禾安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

不久后,陆敬轩就从部队赶回来,手里拿着三枚勋章,连家门都没进就直奔她家。

他跪在林禾安父母面前,脸上写满了不安。

“叔叔,阿姨,我想娶禾安,这是我的奖章,我每个月有105块的津贴,部队还分配了住房,我能给禾安好的生活,我保证,这辈子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那时的陆敬轩,急得几乎要把心掏出来。

但现在,他却认为他们的婚姻只是父母的安排。

林禾安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陆敬轩受伤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林禾安第一次感到疲惫。

她直视陆敬轩,一字一句:“我们的婚姻是怎么来的,大家都知道,你可以去问。”

“接下来我要在卫生所做研究,不回家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陆敬轩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堵。

莫晓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敬轩哥,晚上你来接我吧?”

陆敬轩回过神来:“好。”

军区第三卫生所。

林禾安穿上防护服,走进研究室。

她专注地观察培养皿中的菌群,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数据。

没人知道,第三卫生所去年接下了研究针对‘出血热’疫苗的任务。

今年年初,卫生所在不懈努力下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林禾安是研发小组的副组长。

她每天在研究室里待到最晚。

几年前的一场手术意外,让她右手力量大减,无法精细操作。

她只能加倍努力在记录和研究上。

“林医生,张主任叫你。” 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林禾安合上笔记本,回应道:“好,这就来。”

她快步走向楼梯口,却意外遇到了一群军医大学的学生。

莫晓霞的声音格外刺耳:“敬轩哥和我关系可好了,他说忙完这阵,就打算和林禾安离婚……”

林禾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但内心,却如同被重锤击中。

莫晓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禾安那冷冽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她的话语突然间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林禾安虽然站在楼梯下,比莫晓霞低了一级,但莫晓霞的脸色却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嫂…… 嫂子。”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林医生。”

林禾安紧握双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朝楼上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学生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人不满地看着莫晓霞:“这下好了,林医生等下以为我们跟你一起编排她,以后给我们穿小鞋怎么办!”

莫晓霞急忙摇头:“不会的……”

“不会?你不是说林医生心眼小又霸道吗?”

莫晓霞顿时哑口无言。

林禾安站在三楼走廊,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崩溃。

如果半年前有人说陆敬轩要跟她离婚,林禾安只会觉得荒谬。

但现在,陆敬轩的态度让她感到不确定。

离婚……

这两个字在林禾安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眼眶立刻泛红。的门缓缓打开。

卫生所的负责人张旭日走了出来,见到她,他显得有些意外。

“禾安?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林禾安迅速调整情绪,轻声说:“不好意思,张主任,我……”

张旭日挥手打断她的道歉,语气严肃:“距离疫苗的临床试验只剩十天,我需要你抛开个人情绪,全心投入工作。”

林禾安心绪微颤,但她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张主任。”

张旭日瞥了一眼手表,接着说:“我现在得赶去市里开会。对了,你之前托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对于你爱人的情况,目前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依靠他自己和你的支持。”

“林禾安,陆敬轩是我们的战士,如果他犯了错误,你必须及时纠正。” 领导的声音显得格外严肃。

林禾安愣了一下。

她能猜到,陆敬轩送的人正是莫晓霞,但他竟然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他竟然为了莫晓霞,向卫生所的人打招呼!” 林禾安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她和这样的陆敬轩,还能回到从前吗?

张旭日匆忙离开,留下林禾安站在原地。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实验室。

晚上,林禾安走出卫生所,犹豫着是否回家。

她想和陆敬轩把事情说清楚。

但回到家,迎接她的却是一片黑暗。

她这才想起,陆敬轩说要带莫晓霞回家。

从这里到榕溪村,来回至少三个小时。

林禾安嘴里发苦,看来这次,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转身要走时,却被一个箱子吸引了视线。

“中国空军” 四个大字赫然印在箱子上。

林禾安快步走过去,箱子拉链大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被污水肆意浸染的,全是他们相爱时,陆敬轩给她寄的信。

“敬轩,你这是怎么了?” 林禾安的声音带着颤抖。

陆敬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晓霞,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

林禾安猛然转头,看着陆敬轩和莫晓霞的身影。

“陆敬轩,我不同意她继续住在家里!” 她的声音坚定。

陆敬轩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站在昏暗的角落,冷漠的气息让林禾安感到一阵寒意。

“又出什么问题了?”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林禾安紧握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放在我们房间床下的这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敬轩瞥了一眼那个箱子,眉头紧锁。

莫晓霞紧张地往陆敬轩身后缩了缩。

“敬轩哥,是我的错。”

“我在家等你的时候,顺便打扫了一下卫生。”

“我以为这个箱子是不要的。”

陆敬轩紧抿着嘴唇,然后转向林禾安。

“晓霞也不是故意的,箱子里的东西也没什么重要的。”

林禾安狠狠地咬住嘴唇,几乎尝到了血的味道。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她低头,凝视着地面上那些散落的信件,回忆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

【禾安,端午安康,我给你寄了粽子,部队发的肉粽,特别好吃。】陆敬轩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禾安,冬天快到了,我打算攒钱买一个半自动洗衣机,这样你就不用手洗衣服了,别拒绝,免得冻伤了手,我会心疼的。】他的关心总是那么细致入微。

【禾安,今年我参加阅兵,你等我立功,我一定来娶你。】他的承诺,总是那么坚定。

【禾安,我想你。】他的思念,总是那么直接。

陆敬轩的爱,从来都是那么直接,即使在这个大家都比较含蓄的年代,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但现在,他却说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林禾安想着,眼睛涩得发疼,仿佛有针扎了进去。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污水中捡起那些纸张。

陆敬轩看着她的动作,心里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过了好一会儿,林禾安才站起身来,她抬头看着陆敬轩,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陆敬轩的心不由自主地乱跳了一下。

“你不是想打报告离婚吗?尽快吧,我不会纠缠你。” 林禾安说。陆敬轩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坚定。

陆敬轩愣住了。

林禾安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再也没有回头。

这是陆敬轩失忆以来,第一次被林禾安这样无视,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敬轩哥,你不是早就想跟她离婚吗?现在嫂子自己提了,你就不用……” 莫晓霞兴奋地说。

陆敬轩突然皱起了眉头,语气沉重:“谁说我要跟她离婚了?”

莫晓霞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不敢相信地看着陆敬轩。

陆敬轩的目光落在那个箱子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

“我只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否定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

他转头看着莫晓霞,语气变得冷淡:“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嫂子,而你,只是我的妹妹。”

月光下,莫晓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另一边,林禾安回到了卫生所的宿舍。

她看着手上那些脏兮兮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抻平,压在了桌上的透明玻璃下。

和陆敬轩在一起这么多年,她能保留的回忆,竟然只有这些了。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感到空荡荡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林禾安拎着在食堂打的早餐刚走到卫生所门口,就看见站在那里的陆敬轩。

他穿着笔挺的空军制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英俊。

“林禾安同志,上级任命,你得配合空军一连外出三天。” 陆敬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林禾安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轻声问道:“能告诉我,这次任务具体是什么吗?”

陆敬轩的神色变得严肃:“任务细节要保密,但我们需要前往东海。”

“东海?” 林禾安眉头轻挑,那是陆敬轩受伤的地方。

她一直疑惑,陆敬轩这么谨慎的人,怎会受重伤,而且他的队友们总是避谈此事。

林禾安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说:“好,我回去准备一下。”

陆敬轩抬头望天,随意地说:“行,我的车在那边等你。”

林禾安没多说,转身回宿舍。

她要收拾的不多,主要是疫苗研究资料。

收拾完毕,她拿起印有“为人民服务” 的帆布袋。

看到里面的铁饭盒,她愣住了。

那是陆敬轩离家去军校时,她带着家乡菜,坐火车去看望他。

陆敬轩曾自豪地说:“那是我运气好,你们羡慕去吧!”

林禾安愣了一会儿,才把湿润逼回眼中。

她拿出饭盒,背上包离开宿舍。

在卫生所外,一辆褐绿色的BJ-212停在路边。

陆敬轩在车旁,一眼认出林禾安。

看着林禾安走来,背着鼓鼓的帆布包,陆敬轩心跳加速。

这画面,似曾相识,但他想不起来。

林禾安走近,陆敬轩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林禾安刚要笑答,看到副驾驶的人,笑容凝固。

莫晓霞坐在那里,眨眼说:“嫂子,我晕车,坐前面行吗?”

陆敬轩看着林禾安,下意识解释:“这次外出,你需要助手。”

“她没经验,你要多教教她。”

林禾安看着他维护的样子,心里苦涩。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我们出发吧。”

陆敬轩以为她会悲伤,但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他松了口气,又有些不适应。

他垂眼,掩藏情绪,从另一边上车,驶向基地。

一路上,莫晓霞的笑声不断,陆敬轩偶尔应和。

林禾安默默坐在后座,像被遗忘的存在。

她望着车子缓缓驶入基地,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和陆敬轩亲密无间,却从未踏足此地。

如今,她坐在他的车里,却感到了距离。

陆敬轩的车子停在了宽阔的停机坪上,一架运10映入眼帘。

机翼宽广,遮天蔽日,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次任务,人手众多,物资也多,战斗机难以承担。” 陆敬轩解释道。

这是陆敬轩受伤后,第一次如此平和地与她交谈。

林禾安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点头。“有些谣言我……”

“连长!” 远处传来热情的呼唤。

林禾安不自觉地望去,发现是个她未曾谋面的面孔。

陆敬轩的战友她都认识,但这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却是个例外。

那人目光落在莫晓霞身上,眼中掠过一抹光亮:“莫同志也来了?上次在东海多亏了你。”

莫晓霞轻轻一笑,瞥向陆敬轩:“别这么说,要不是敬轩,我也不可能活着。”

林禾安听闻此言,心中如同被刀割,寒冷刺骨。

她的视线颤抖着,投向了陆敬轩。

他的脸上毫无波澜,而她的心却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真的只是为了救莫晓霞吗?” 她心中不断自问。

难道他为了莫晓霞,忘记了她,忘记了他们的回忆?

现在,他还要让莫晓霞住进他们的家,说要照顾她?

林禾安紧握拳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那个士兵注意到了林禾安,好奇地问:“陆连长,这位是?”

陆敬轩正要回答,林禾安却抢先一步,冷冷地说:“我是卫生所的医生,林禾安。”

陆敬轩愣了一下,眉头紧锁。

她这样刻意保持距离,是在表明他们已经划清界限了吗?

陆敬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没有再说话。

不久,空军一连的士兵们陆续到齐。

很多认识林禾安的人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林医生,好久不见你来找陆队了。”

“上次你带来的烙饼,我们还念念不忘呢。”

林禾安嘴角微扬,准备回应。

陆敬轩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大家注意纪律,称呼要得体,别闲聊,带好个人物品上飞机!”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众人面面相觑,不解陆敬轩为何变得如此严肃。

林禾安心中大致猜到了原因,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再称呼她为“林医生” 确实不妥。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大家说:“这次行动,我作为随行医生,以后大家叫我林医生就好。”

这话一出口,陆敬轩的脸色更加阴沉。

但他终究没有多言,径直走向了飞机。

部队纪律严明,很快所有人都坐定。

林禾安第一次坐飞机,对腰部安全带有些手足无措。

她刚抬头,就看到陆敬轩和莫晓霞坐在一排,他正在耐心地教她如何系安全带。

尽管她告诉自己无数次,她和陆敬轩已经没有关系了,但看到这样的场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痛。

在陆敬轩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前,她迅速转过头,模仿着别人的样子系上了安全带。

飞机缓缓起飞,经过短暂的颠簸后,穿越了云层。

这时,陆敬轩站起身来,扶着座椅,严肃地说:“早上六点,我接到上级指令,东海海域有不明大型船只靠近,需要我们空军一连前去支援。”

“我们的主要任务不是驱逐,而是确保靠近海域的渔民不受威胁,都听清楚了吗?”

客舱里的士兵们立刻振奋起来:“听清楚了!”

林禾安看着一脸严肃的陆敬轩,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情感。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无论是海军还是空军,只要人民需要,他们就会出现!

恰巧这时,陆敬轩的目光转向了她。

林禾安心中一颤,随即大方地向他微笑。

无论陆敬轩在他们的感情中如何,至少在忠于人民这一点上,他无可指摘。

林禾安向他微笑后,便低下头,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专心地比对研究数据。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林医生,这是什么呀?”

林禾安猛地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

却看到莫晓霞眼里闪过一丝受伤:“林医生,你这是在防着我吗?”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机舱里的人听清楚。

看到有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林禾安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她盯着莫晓霞,淡淡地说:“你也是军医大学的学生,难道你老师没跟你说过研究数据属于保密信息吗?”

面对林禾安清澈的眼神,莫晓霞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研究数据。”莫晓霞的目光不时掠过林禾安手中的记事本。

林禾安不愿与莫晓霞相邻而坐,她将笔记本塞进背包,正打算移动座位。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时,飞机突然剧烈颠簸。

林禾安站立不稳,身体猛地向前倾倒。

“小心!”

陆敬轩急忙提醒,林禾安本能地向他伸出手,却见他身形一晃,竟然直奔莫晓霞而去!

林禾安抓了个空,整个人被重重地甩向舱门。

在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陆敬轩紧紧握住莫晓霞的景象……

林禾安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怎么还没醒?你们不是说她伤得不重吗?”一个焦急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真的很抱歉,林禾安同志……”另一个声音带着歉意。

林禾安感到头部剧痛,伴随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周墙壁是白绿相间,窗户微微敞开。

窗外的树影随风摇曳,林禾安看着,心中不禁涌起昏迷前的记忆。

陆敬轩……

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湿润了枕巾。

或许从他失忆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林禾安急忙擦去眼泪,却意外地摸到了头上的纱布。

陆敬轩走了进来,看到的是林禾安按着太阳穴,失神地坐着。

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然后快步走到床前,放下了搪瓷缸。

“我从国营饭店打了点粥,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他轻声说。

林禾安转头看着他,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曾经熟悉的影子。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陆连长。”

一声“陆连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

陆敬轩握紧了拳头,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他的声音变得生硬:“我知道你怪我在飞机上救了莫晓霞,但当时她的情况更紧急。”

看着林禾安苍白的脸色,陆敬轩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

“林禾安,帮助人民群众,难道不是我们的责任吗?”他的眼神真诚,就像以前无数次向她求饶时一样。

但这一次,林禾安只觉得心力交瘁,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她慢慢移开目光,再次看向窗外:“陆敬轩。”

这一声呼唤让陆敬轩神经紧绷,然后他听到她轻声问:“离婚报告你写好了吗?”

陆敬轩一愣,脸色随即变得难看。

他没想到,林禾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倒,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敬轩冷冷地说:“现在任务还没结束,我没心情跟你谈这个。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林禾安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过了很久,病房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陆敬轩再也没有来过医院。

而他那天打的粥,林禾安一口也没动。

出院那天,林禾安独自一人离开了医院。

经过一番询问,她找到了部队安排的住处。还没进门,就看到莫晓霞从楼道里走出来。

莫晓霞看到林禾安也是一愣,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你出院了?怎么不让敬轩哥来接你?”

林禾安没心情跟她争辩,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衣服。

当她看到那衣服上的一杠三星肩章时,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

那是陆敬轩的衣服。

莫晓霞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解释道:“嫂子,你住院这几天,我看敬轩哥的衣服没人洗,就想帮忙……”

林禾安闭了闭眼:“随你吧。”

说完,她朝楼上走去。

莫晓霞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迅速离开了。

林禾安来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桌上的帆布袋,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走过去拉开包,心跳却猛地停了一下。

包里只有她换洗的衣物,那个用来记录数据的本子,却不在里面!心跳如鼓,仿佛即将突破胸膛。她的双手冰冷,因为她惊骇地发现那些至关重要的“出血热”研究资料——那些凝聚了无数人努力和牺牲的宝贵数据——不翼而飞了。

她愣在原地数秒,随后像是被电流击中,急忙奔向楼下的保安室。

“老先生,我的包不见了,您有没有看到有人进来?”她的语气中满是焦急。

保安老伯的脸色变得严肃,他警告道:“小姑娘,这里住的都是有地位的人物,你不能乱说话,他们不可能拿走你的东西。”

林禾安感到一阵眩晕,她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到陆敬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禾安,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陆敬轩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林禾安转身,仿佛找到了救星:“陆敬轩,我的资料不见了,你得帮我找找。”

陆敬轩见她前所未有的慌张,眉头紧蹙:“怎么了?”

林禾安轻咬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的资料,关于‘出血热’的研究数据,不见了!”

听到“出血热”三个字,陆敬轩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他曾参与过那场传染病的救援行动,深知林禾安正在研发的疫苗的重要性。

他沉思片刻,然后说:“因为你受伤,我们已经耽误了一天,现在大家都在停机坪等候。我带你去问问。”

就在这时,林禾安脑海中突然闪过莫晓霞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拉住陆敬轩的手臂:“是莫晓霞!我上午看到她从宿舍楼出来,她说要帮你洗衣服……”

陆敬轩的眼神变得锐利,他冷声道:“林同志,就凭这个,你就认为是莫晓霞干的?她拿你的数据有什么用?”

他那冷厉的目光如同刀锋,让林禾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陆敬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天,她为我们做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就因为你毫无根据的怀疑,要我去质疑她的人品,我做不到。”

林禾安松开了抓着陆敬轩的手,苦涩地笑了笑:“不管怎样,你从来都不会相信我。”

这句话让陆敬轩的眼皮跳了一下。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林禾安已经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们乘坐飞机离开东海海域,林禾安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下了飞机,林禾安没有理会其他事情,直奔张旭日的办公室。

她推开门,张旭日正坐在桌后,脸上的笑容刚刚扬起,就被林禾安的话给震住了。

“张主任,我要求再次进入隔离区。”林禾安直接说。

张旭日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相关数据不是已经做出来了吗?你又要去隔离区干什么?”

林禾安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那些数据……被我弄丢了。”

张旭日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你……”

林禾安紧咬着牙:“张主任,谁犯错谁承担,离临床试验只有五天了,不能再拖了。我进过隔离区,我亲自做过那些流程,不会有事的!”

张旭日猛地一拍桌子:“不会有事?三个月前,你们进去多少人?出来又只有多少人?林禾安,大不了我往上打报告延迟临床试验,生命决不能儿戏!”

林禾安的眼眶突然红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张主任,如果我们推迟试验,那隔离区那些患者,该怎么办呢?”

办公室突然一片沉寂。

张旭日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我给你批条子,你去后勤部拿防护服吧。”

林禾安的心脏猛地一颤,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下一刻,她又开口:“我还需要您批个报告。”

“什么?”

“我跟陆敬轩的离婚报告。”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好一会儿,张旭日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沙漠里的风:“报告我可以批,但部队那边能不能通过,我就没把握了。”

林禾安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懂,谢谢主任。”

张旭日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离婚报告,递给林禾安,语气变得沉重:“那就请在这里签字吧。”

林禾安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仿佛在讥讽她。她手中的钢笔沉甸甸,仿佛铅块一般。她脑海中浮现出领证那天,陆敬轩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还有他当着众人的面牵起她的手。

“现在我们可是合法夫妻了,想怎么拉手就怎么拉手。”他当时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

林禾安回过神来,用力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滑落。她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尽管手部的伤势让她的字迹歪歪扭扭。签完字,她拿起防护服的条子,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隔离区外。

张旭日戴着口罩,声音里透露出紧张:“林禾安同志,这防护服只能撑五个小时,你可得记着时间,一定要安全回来。”

林禾安感受到了他的关切,重重地点了点头:“张主任,我记住了。”

她拉上防护服的拉链,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隔离区。

一进门,眼前的景象让人心惊胆战。病床上躺着的病人个个面色潮红,身上布满红疹。年长的病人还能强忍,但孩子们却因为瘙痒而哭闹不止,被大人紧紧按住,无法抓挠。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其间,给病人喂药。林禾安蹲在一个病人旁边,仔细检查他的眼睛,然后对一个工作人员说:“准备抽血工具和记录设备。”

工作人员惊讶地问:“你打算在这里收集数据?”

林禾安坚定地点头:“我记得一些关键数据,有了这些,我们就能立刻开始研发疫苗。”她心里清楚,五个小时远远不够……

林禾安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下午四点,隔离区的大门依旧紧闭。

张旭日看了看手表,走到大门旁,拿起电话,拨通内线:“林禾安同志怎么样了?她的防护服快到时间了,让她先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林同志已经被感染了……”

张旭日愣在原地,电话从他手中滑落,他的心瞬间空了。

三天后,空军基地。

陆敬轩站在司令办公室,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离婚报告,脸色阴沉得吓人。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冷冷地对上级说:“这份报告我不会签字,我要去找林禾安同志,好好谈谈。”

说完,他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他上车后,猛踩油门,心中充满了不安。

车子在卫生所门前急刹,陆敬轩跳下车,急匆匆地朝林禾安的办公室走去。他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交谈。

“你放心,这是林禾安亲自收集的数据,只要我们抓紧时间研发出疫苗,她说什么都没用!”

陆敬轩的瞳孔一缩,他猛地推开门。办公室里只有莫晓霞和一个年轻女孩,看到他,两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

他看到莫晓霞手里的一叠纸,心中一紧,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想起了在东海海域,林禾安拉着他的手臂,坚定地指证的情景,心中一阵剧痛。

他走到莫晓霞面前,夺过那些纸,冷冷地说:“今天之内,把你的东西搬走,离开我的家!”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莫晓霞彻底瘫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

陆敬轩拿着那张纸,脑海中却浮现出林禾安苍白的面孔和她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你从来都不会相信我。”

他的心突然一阵剧痛,他匆匆下楼,在卫生所门口遇到了张旭日。

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急忙问:“张主任,林禾安在哪里?我找到了她丢失的数据,我……”

张旭日看着他手中挥舞的笔记本,神色异常平静:“已经晚了。”

陆敬轩一惊:“什么……”

下一刻,张旭日缓缓侧身,痛苦地捂住脸,声音哽咽:“今天早上四点,林禾安同志因为感染出血热,引发了严重并发症,已经……无法出来了!”

已经出不来了……

一句话像无数的针,直直刺入耳膜。

脑中,忽然传来一阵钝痛,随之而来天旋地转。

无数的画面赫然浮现在眼前。

看着两人的脸,从青涩到熟悉,陆敬轩心头一颤,一滴泪倏然而下。

他想起来了!他的妻子,那个他自幼便倾慕的人,始终不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告诉我林禾安的下落,我必须见她!”

内心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陆敬轩不停地摇头,坚决地想要离开。

“陆连长,请保持冷静!”

旁边的人迅速上前阻止。

“隔离区内全是重症患者,你进去可能会感染!”

然而,此刻的陆敬轩又怎会听从劝阻?

他只是坚定地凝视着隔离区的方向,眼中泛着血丝,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去。

仿佛有一种本能,深植于他的内心,驱使他迈向充满危险的疫区,去见他的妻子。

他的禾安,无缘无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生死未卜!

他必须见到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忆起了一些他们的往事,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他不能再这样对她。

长期在军中的训练,让周围的人无法阻止他。

最终,张旭日下定决心,咬紧牙关:“陆连长,即便你要去,没有多余的防护服,至少戴上口罩!”

陆敬轩的创伤性失忆是由他参与治疗的,他知道这对苦命鸳鸯的不易。

面对眼前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是记忆恢复了。

他不能,也实在无法阻止。

戴上多层棉布口罩,几乎连新鲜空气都难以透过。

陆敬轩再也无法等待,驾车直奔隔离区。

穿着全身防护服的护士带领他进入内部。

途中,一排排简易的行军床,床上的人呻吟着,令人不忍直视。

一颗心,也随着呻吟声,被紧紧揪住。

她,是否也如此痛苦?直到生命的尽头?

路途漫长得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来到最深处的病房,推开门,只见林禾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完全愣住了,眼睛充血,却听到身后的声音。

“林禾安同志休克假死,快去通知外面的人,她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天音,将陆敬轩几乎失控的理智完全拉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只见林禾安脸色苍白,缓缓睁开了眼睛!

“禾安!”

陆敬轩迅速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烫得惊人!

林禾安的小脸因发烧而通红,却没有一丝血色。

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四周都是风声。

陆敬轩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禾安,醒醒,是我,我回来了!”

听到那似有若无的熟悉声音,林禾安的眼皮轻轻颤动,艰难地睁开眼睛。

面前,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敬轩?”

林禾安微微一愣。

面前的人戴着口罩,但那刀刻般的眉眼却格外熟悉。

仿佛是陆敬轩。

不是那个避她如蛇蝎的陆连长,而是她的丈夫陆敬轩。

可是,这样的陆敬轩,除了出现在她的梦中,就是幻觉。

陆敬轩早就厌恶她至极,他不会来看她的。

压抑已久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你长得真像……我丈夫,看来……我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林禾安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脑海中会出现幻觉。

像是自我保护一般,为她编织一个甜蜜的梦,让她得以解脱。

陆敬轩的眼中闪过一丝颤抖,他一把摘下口罩。

“禾安,是我,我回来了,我都记起来了。”

“你受委屈了。”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林禾安失神,下意识地伸出手,轻抚对方的脸。

她笑了,笑得满足。

“好,你来看我了……”

话音未落,又猛烈摇头。

“不,是我出现幻觉了,你怎么会来看我。”

“你都恨死我了。”

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幻觉,林禾安还是尽最大努力,将面前的人推开。

“敬轩,我有病,你别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她还是不愿意让陆敬轩被感染。

这种病,太痛苦了。

她实在太累了,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动陆敬轩分毫。

但他的灵魂,却随着这轻轻一推,碎成了千万片。

“禾安,我不恨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妻子,我都记起来了。”

什么传染病,什么隔离,他全然不顾了!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轻触她炽热的双唇。

呼出的热气宛如热浪扑面而来。

林禾安微微一怔,迷离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

“敬轩……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我回来了。”

陆敬轩紧紧抱着她,泪水悄然滑落。

“禾安,我终于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

林禾安的心跳猛地加快,但很快又沉重地放慢了。

她感到快乐,但这种快乐转瞬即逝。

周围的世界开始旋转,视线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敬轩……能在最后一刻听到你对我说爱,我已经满足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将我们拆散?”

陆敬轩的眼睛充血,声音颤抖着。

“不会的,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人会再将我们分开。”

“你会好起来的!”

林禾安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笑着表示同意。

“好……我相信你……”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语气却像个孩子。

她对自己的状况了如指掌。

林禾安咬着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敬轩,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家里备有红花油……是我从县里的中医那里买的,你训练受伤了……要用。”

“天气转凉了,我让胡婶给你做了毛护膝……你记得……”

林禾安竭尽所能,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交代。

但这些细致入微的关心,却像是带着锋利的钩子,句句刺进陆敬轩的心里,让他心如刀割。

“禾安……”

陆敬轩紧紧抱着怀中滚烫的人,却感觉像是握着一把细沙,看着它从指缝间流逝。

“禾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泣血的恳求,字字句句都落在林禾安的耳中,但她已经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一切都交代完了,眼前的景象却变得重影模糊。

模糊不清,但陆敬轩眼角的泪珠却闪闪发光,格外明亮。

这怎么可以?

她努力抬起手,擦去眼前的泪滴。

“敬轩,你是个男子汉……你是军人,可以流血流汗……”

“但不能流泪……”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了嗡嗡声。

她真的,再也没有力气了。

“好,我不会哭。”陆敬轩闭上眼,但泪水却更加肆意。

泪水越擦越多。

林禾安有些焦虑,心里却挂念着母亲。

她的母亲,独自一人将她养大,还没来得及享福。

她走了,母亲会承受不住的。

“敬轩……我母亲,她年纪大了,你不要告诉她……求你帮我,照顾母亲……”

陆敬轩连连点头:“我会的!她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陆敬轩的父母,在大饥荒时期就已经去世,这么多年来,林母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林母,偏偏是林禾安。

对他最好的人,他却全都忘记了。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承诺,一遍又一遍地恳求。

“禾安,不要走。”

但恳求从来都无济于事。

“真好。”

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变得模糊,林禾安笑了,笑得真诚而满足。

“敬轩,我这一生中,只爱过你一个人。”

“但你不可以,你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找个你爱的人,继续生活……”

话未说完,眼前已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

手无声地垂落,落在床沿。

仿佛是她匆忙而悲惨一生的终结。

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动静,陆敬轩的心也随之碎裂。

即使是在执行任务时身处险境,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害怕和绝望。

他真的,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禾安!——”

第二天,凌晨。

五点半军号声响起,所有人都会起床训练。

现在才刚过三点,月亮高悬,藏在云层之中,连星星都难以看见几颗。

陆敬轩站在走廊上,指尖闪烁着点点星火。

风吹过,将缓缓升起的青烟吹散,直至消失。一截烟灰悄然落下,碎裂成无数细屑。

散落在地面,碎片般四散。

旁边的烟灰缸,已被烟蒂塞满,几无空隙。

陆敬轩记忆犹新,自己上一次如此放纵地吸烟,还是在两年前。

那时候边疆动荡,挑衅行为猖獗,部队执行任务时,处于下风。

形势异常严峻。

为了制定策略,同样是在一个夜晚,他与参谋长相对而坐,整夜吞云吐雾。

那时他几乎上了瘾,却因为林禾安的一句话,硬是忍住了,把烟戒了。

她说:“敬轩,我不想看你抽烟。”

话语中带着情感,穿越记忆,呈现在眼前。

一切都如此清晰。

他怎会将如此珍贵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林禾安,心中掠过一丝丝痛楚。

仿佛生锈的刀片,一点点地切开心脏,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伤口触目惊心,鲜血直流,逐渐溃烂,无药可救。

“陆连长。”

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是研究院的张旭日。

他快步上前,用他宽阔的手掌拍了拍陆敬轩的肩膀。

“早点休息吧,你身体垮了,禾安醒来看到,会心疼的。”

林禾安并未离世,只是陷入了昏迷。

尽管如此,也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现在治疗方法尚未研发出来,这口气何时消散,是否会消散,只能听天由命。

张旭日叹了口气。

“禾安提出的方案,我觉得可行,已经在测试了。”

“你看,你进去一趟都没被传染,上天这是不让你们分开。”

“等结果出来,她会得救的。”

林禾安传出的最后一份报告,笔记歪斜地填满了整页。

是她构思的治疗方法,之前这方面一直被忽视。

她的字迹很丑,每一笔都颤抖着扭曲,不知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是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承受着委屈,被无端陷害和抛弃,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记得自己的职责。

陆敬轩双手捂脸,用力搓了搓。

声音透过指缝,随风飘散。

“她会的……”

如果真要有一个人死去,那也应该是他自己。

无论是什么原因,将林禾安逼到这一步,罪魁祸首,都是他。

如果当时执行任务时,他再小心一些,就不会中埋伏,就不会忘记她。

如果后来,他不那么固执,愿意听听她说的过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传呼机“滴滴”响了两声,是保卫部门值夜班的同志。

“陆同志,莫晓霞说想见你。”

听到这个名字,陆敬轩的眼神一沉。

回想起不久前,几人一起在东海执行任务。

飞机上,眼看林禾安要摔下去,他急忙伸手。

却被莫晓霞一把抓住。

“敬轩哥,谢谢你拉住我。”

莫晓霞一个踉跄,仍然心有余悸。

林禾安却从高空坠落。

像是本能的反应,直到救回林禾安,陆敬轩才松了口气。

他忘记了她,但保护她已成为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

幸好高度不高,林禾安受伤不重,但还是昏迷了三天。

如果不是莫晓霞“无意”的阻挠,他本可以拉住她!

太阳穴突突跳动,烦躁感瞬间涌上心头。

私藏实验数据,陷害同事,不顾人民安危……

这是他发现的,如同冰山一角。

而隐藏在海平面之下的阴暗处,莫晓霞做了多少坏事,无人知晓。

过了一会儿,陆敬轩按下了通讯键。

“收到,我马上过去。”

凌晨三点五十三分,保卫部。

陆敬轩刚走近,就听到隐约的哭泣声。

值班的同志敬了个礼:“陆校,莫晓霞在里面,声称自己是冤枉的。”

陆敬轩回礼,语气却十分冷淡。

“我亲自找到的资料,其他人也认罪了,证据确凿,她有什么可冤枉的?”

值班人员耸了耸肩,带着陆敬轩走进了监禁室。

隔着铁栏杆,莫晓霞的眼睛哭得红肿。

看到陆敬轩,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敬轩哥,你来了,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时我们都不在现场,物品被移动后放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敬轩,你要相信我,我已经无依无靠,只有你能站在我这边。”

她边说边试图伸手越过栏杆去触碰陆敬轩的裤脚,却什么也没抓到。

陆敬轩站在远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对方。

“你声称自己从未行窃,那么当我找到那些文件时,你为何要试图隐藏?”

“即使那是你刚发现的,为何不立即上报?”

“其他人都指认你是幕后黑手,你却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你的无辜又体现在何处?”

莫晓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料到,自己苦思冥想的辩解,竟被陆敬轩轻而易举地驳斥。

看着她无言以对,陆敬轩冷笑一声。

“莫晓霞,别装得这么可怜。你的说辞,我一句也不会信。”

“所有的事情,我会如实报告,你就等着上头的裁决吧。”

陆敬轩说完这些话,便冷冷地转身离开,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站在监禁室外,却并未走远。

内心的情绪如同波涛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些漏洞百出的辩解,假装可怜的手段,如此低劣的伎俩,他以前怎么会看不透。

陆敬轩举起手,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

粗糙的墙面立刻擦破了他的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陆敬轩却笑了。

“林禾安,我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傻瓜……”

他如此笨拙,即使周围人都谈论他们曾经的恩爱,他也毫不犹豫。

他如此愚蠢,竟然真的相信莫晓霞在送文件的短暂时间内,就能将文件上的数据一一记在脑中。

明明一切都昭然若揭。

广播中沙沙作响,响亮的集结号响起。

五点钟,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正是早上训练的最佳时刻。

陆敬轩跑向操场准备集合,却被营长叫住。

“你今天不用训练,审政办有消息,让你过去。”

审政办?

陆敬轩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他逆着人流,来到了审政办。

陆敬轩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宋局?您找我有事?”

陆敬轩有些意外,没想到审政局局长会亲自过来,还特意等他。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宋文山点点头:“请坐,不是什么大事,军区卫生所和空军营前几天上报的离婚申请已经批准了。”

他边说边将两份盖了章的证明文件放在陆敬轩面前。

看着面前那两份赫然盖了章的证明文件,陆敬轩心中划过一阵剧痛。

他怎会忘记,早在林禾安被隔离的那一天,自己就急不可耐地提交了离婚申请。

就像是自己亲手抛出的回旋镖,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心。

陆敬轩痛苦地闭上眼睛,然后突然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宋局,我不同意离婚。”

宋文山脸色一沉:“陆敬轩同志,你结婚才一年就提出离婚,现在又要撤销,你把婚姻当成什么了?”

他实在看不懂面前这个年轻人,工作踏实出色,年纪轻轻就晋升为连长,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偏偏在婚姻大事上,却如此轻率。

“审批已经下来了,你们双方都申请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也吸取教训,回去吧。”

宋文山下了逐客令,但面前的人依旧站在那里。

“宋局,我知道这是我的错,给同志们添麻烦了,但我不能和我的妻子离婚。”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请您帮我撤销。”

陆敬轩深深地鞠了一躬。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宋文山无奈地说:“北上平原监测到外敌的火药库,上头传来消息,那些蛮子准备对我们下手。”

“我去给你打审批,你加入突袭队,去对付他们!”

宋文山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两人心里都清楚,北上的军火库强大,天气严寒,这次突袭几乎是九死一生。

这样的任务,陆敬轩以前参加过不少,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未退缩。

不仅仅是为了申请结婚,为国效力,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毕生的荣耀。

沉默之后,陆敬轩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礼。

“空军一连陆敬轩领命,保证完成任务。”

……

任务出发还有两天准备。陆敬轩决定利用这段时间,请假独自返回军区大院。

家门前的墙上,还残留着糨糊擦不去的痕迹。那里曾经贴着硕大的“囍”,是他婚前问文工团讨来的红纸,连夜剪下来的。可就在国庆假里,莫晓霞说这贴字有些晃眼睛,给撕下来了。陆敬轩记得,当时自己没有半点意见,因为他也觉得碍眼。心里倏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了般。

“陆军官,回来啦?”住在隔壁的胡婶上前,手中还端着盆风干的玉米棒子。陆敬轩一愣,点头回应:“嗯,回来收拾点东西。”“禾安咋没跟你一起回来咧?”胡婶唠着家常:“还有你那个堂妹,咋不多住会儿?”莫晓霞来大院小住,对外都是说亲戚家的女儿。挡去了流言蜚语,却成了遮遮掩掩下的丑陋疤痕,再抹不去。陆敬轩别过眼:“禾安跟我回队里了,下次休假就回来。”胡婶点点头,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异样。“那成,等她回来,你们上我家来吃饭嘞,我回去给孙弄午饭,走了哈。”看着胡婶走远,陆敬轩推门而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只是心里乱得厉害,总想着透口气。想回家,想去和林禾安在一起的地方,想找些安全感。所以他回来了,回到他们的婚房,以为能找到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可现在踏入,苦涩却如海啸般侵袭。新婚不过一月,他便回了部队执行命令,此后便是受伤,失忆。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他的回忆。角落里,摆着三个满满登登的罐子,是林禾安昏迷前嘱咐他的红花油。直到那一刻,她还想着自己。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不进一丝暖意。陆敬轩靠着墙根坐下,大口呼吸,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

口袋里的传呼机滴滴作响,传来卫生所的消息。“陆校,疫苗研制出来了,林同志的烧已经退了!”简短的话如同惊雷,划破死寂。陆敬轩腾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赶回队里,来到卫生所,便看见了病房外层层围着的人。“张主任……”陆敬轩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禾安……她是不是没事了?”张旭日连连点头,语气是藏不住的欣喜。“是的,她写下的治疗方法可行,已经退烧了,并发症也退了,她不会有事了,大家也都有救了!”“上头已经有消息,要给她记二等功。”这话宛如定心丸般,让一颗心沉沉落了地。像是在风浪中飘摇,只攀附着岌岌可危的桅杆,终于瞧见了远处的陆地。“只是林同志退了烧,还在昏迷,你进去看看她吧。”张旭日是明白人,当即便拉开了病房的门。陆敬轩快步上前,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心立刻软得不像话。

林禾安躺在床上,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眉头下意识蹙着,像是睡不安稳。陆敬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不烫才放了心。“禾安,你好好休息。”他说着,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珍之而重。“等我回来,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话音落下,陆敬轩却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紧握着的手指动了动!陆敬轩呼吸一滞。他连忙凑近,小心翼翼试探着:“禾安,你醒了?”话音落下,病房里一片寂静。等了许久,心又落回原地。林禾安还没有醒过来。陆敬轩叹了口气:“罢了,等我执行完任务吧。”“你是大功臣,解决了‘出血热’的病原,上头要给你表彰呢。”“我不拿回点荣誉,哪里配得上你。”话落,陆敬轩倾身上前,在林禾安的额前轻轻落下一吻。随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病房。在病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床上的人眼皮微动,一滴泪无声滑落。晚上八点,陆敬轩随着集结的号角声抵达侦察营。

集结完毕的突袭小队由各队的精英组成,陆敬轩作为其中最年轻的成员,备受瞩目。

营帐中,一块磨损的小黑板上,指挥官正细致地描绘着作战计划。

“陆敬轩同志,程江洋同志……你们五人将突袭前线,趁着夜色侦察获取情报……待陆袭队到达后,空中支援将随之而来。”

“是!”

营地外的空地上,五架轻型直升机静静等候。

陆敬轩正准备登机,程江洋拦住了他。

“来,这是我老婆娘家秘方制作的清凉油,大家都抹一点在太阳穴和人中上,提提神。”

程江洋边说边递过来一个雪花膏盒子。

突袭前线的五人已非初次合作,彼此间十分熟悉。

他们一边涂抹清凉油,一边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互相问候。

“老程,你老婆快生了吧?到时候月子酒别忘了叫上我们,去给你庆贺啊。”

“快了,就这个月的事。”

程江洋笑着,眼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

“我已经向队里请了假,任务一结束,我就回去陪我老婆生孩子。”

“那到时候月子酒,你们来看我的孩子可别空着手来,否则我可不饶你们!”

“那是肯定的,看侄子侄女怎么可能不带礼物呢。”

大家谈笑着,各自登上了直升机。

随着低沉的轰鸣声,飞机缓缓升空,悄无声息地朝目标地点飞去。

“A10报告,敌营南边六点钟方向,有一道约百米长的断崖,需向西绕行。”

“陆袭队收到,立即出发。”

陆敬轩放下对讲机,低头检查脚边的弹药。

他手中只有少数手榴弹和炸药包,这是他全部的装备。

为了保持隐蔽,轻型直升机无法携带过多火力。

他必须降低飞行高度,以确保手榴弹不会在空中爆炸。

但降低高度意味着进入敌人的火力范围。

与陆军相比,庞大的飞机更容易成为攻击目标。

看着逼近的陆袭队,陆敬轩深吸一口气。

来吧,让我们大干一场!

随着一声号令,任务正式启动。

陆敬轩降低飞机高度,用脚控制方向,将手榴弹和炸药包一一投下。

“A10升空!”

听到对讲机里程江洋的声音,陆敬轩迅速拉动操纵杆。

无数次的枪林弹雨让他们培养出了默契,习惯了无条件的信任。

飞机腾空而起,险险躲过迎面而来的炮弹。

炮弹落空,砸向无人的空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陆敬轩却看到不远处的A08,正遭受两面夹击。

“A08向左靠近!”

听到他的指令,A08立刻向左移动,避开了一枚炮弹,却正好落入另一枚炮弹的攻击范围。

陆敬轩已有准备。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操纵飞机急速靠近。

最后,在即将撞击炮弹的瞬间,他打开逃生窗口,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降落伞展开的瞬间,身后火光伴随着震天巨响。

余光中,A08完好无损地飞过空中。

陆敬轩松了口气,顺着风急速飘去。

降落伞速度慢且显眼,没有保护措施,若被敌军发现,他将无处可逃。

眼前的断崖,无疑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爆炸引起的气流紊乱,降落伞飘忽不定,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一束光将他整个人照亮。

他被敌军发现了!

几乎是瞬间,一枚子弹穿透他的右肩,带来剧烈的疼痛。

陆敬轩狠狠地砸在断崖边,被惯性推着滚动了几圈。

还未反应过来,身下一空,他从悬崖边跌落!

爆炸声不断。

陆敬轩挂在悬崖边,仅凭左手,紧紧抓住崖边粗糙的岩石。

右肩处传来剧烈的痛感,鲜血顺着岩石流下,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中。

额头上渗出细小的冷汗,左手渐渐失去力量。

失血越来越多,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鼻尖传来一丝寒意,伴随着药草的清香,是出发前程江洋分给大家的清凉油。

当时他还想着……尽管身受重伤,陆敬轩还是决定将红花油分给同伴们。

“这红花油是林禾安特意为你准备的。”有人提醒他。

陆敬轩忍受着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握着那块救命的石头。

“林禾安还在等我,我不能放弃!”他心里默念着。

四周的声音逐渐消失,一切变得寂静无声。

他不确定是他们取得了胜利还是敌人反扑,只能拼命攀爬那块已经松动的石头。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呼喊。

“敬轩,坚持住!”程江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赢了!

看到援兵赶来,陆敬轩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程江洋伸出手的瞬间,他手中的石头突然碎裂!

“敬轩!”程江洋惊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敬轩的手被紧紧抓住。

“敬轩,你没事吧?”程江洋焦急地问道。

陆敬轩被成功救起,战友们纷纷围了上来。

“敬轩,我们赢了,大获全胜!”

“你要坚持住,队医马上就到,我们四个兄弟要一起回去领勋章!”

看着面前的四个兄弟,一个不少,陆敬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我们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他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扭曲。

他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在昏迷中,陆敬轩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

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他曾经刻骨铭心却又遗忘的记忆。

从邻居家的小女孩,到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一切都在梦中重现。

最后,所有画面消失,只剩下远处的点点白光。

在朦胧的光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虽然模糊,但那身影再熟悉不过。

“禾安……”陆敬轩试探着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看着那光团越来越远,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但无论他怎么追,那模糊的身影始终越来越远。

心跳沉重得仿佛随时会碎裂。

陆敬轩停下脚步:“禾安,你别走。”

出乎意料地,那光影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远处,慢慢回过头,那张脸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是他的禾安。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陌生的漠然。

陆敬轩呼吸一滞,试探地开口:“禾安,你要去哪里?”

林禾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

“陆敬轩,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陆敬轩一噎,哽咽着开口:“禾安,我当然要来找你,你是我的妻子,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林禾安打断。

“陆敬轩,我们已经离婚了。”声音自远方传来,在无边的混沌中层层回荡。

“我求了你多少次,可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把我推开,我对你的最后一丝爱意也被耗尽,我不会再回头了。”

“我不要你了!”

“禾安!——”

陆敬轩惊叫着,从床上猛然坐起。

引入眼帘的,是惨白的病房,和墙面有些斑驳的绿漆。

身上的被子,印着红色的十字印章。

是延边军区医院。

右肩上后知后觉,传回细细密密化作实质的痛感。

背后出了身冷汗,陆敬轩这才被拉回了现实。

他是来执行突袭任务的。

任务成功了,他受了伤,却终于活了下来。

肩上的伤因他剧烈的动作而撕裂,渗出殷红的血。

陆敬轩咬着牙,按下墙上的呼叫铃。

和护士一起赶来的,是四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程江洋激动地语调都高了八个度。

“敬轩,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自裁谢罪了。”

他紧紧握着陆敬轩的手,四十岁的汉子险些红了眼圈:“你这回受伤可是因为我,要是你醒不过来,我可怎么跟组织交代!”

一旁的护士叹了口气。

“程校,麻烦您旁边稍稍,陆校的伤再不处理,您才是真正要谢罪了。”

程江洋这才反应过来,抱歉着退到一旁。

护士为陆敬轩处理伤口,重新换了药。药液的冰凉触感刺激着伤口,引发了一阵剧痛,但这痛感很快便被麻木所取代。

陆敬轩默默地忍受着,心中却始终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梦魇。

在梦中,林禾安的话语仿佛警钟般不断回响。

他内心充满了恐惧,害怕林禾安会真正地离他而去。

幸运的是,一切不过是梦境。

林禾安已经安然无恙,而他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旦审批通过,他们便能重聚。

周围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一名战友试图打破沉默,安慰道。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你看,你醒了,空军营那边还传来消息,你妻子也苏醒了。”

陆敬轩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迅速地从床上翻下,准备赶回去。

“我要去见她!”

他决心再也不离开林禾安。

……

空军营,文工表演厅。

领导正在台上发表讲话,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在这次‘出血热’传染病大规模爆发事件中,我们团结一心……特别是林禾安同志,不顾个人安危,亲身试验,成功研发出治疗方案……我们都应该向林同志学习!”

坐在前排的林禾安起身,向四周深深鞠躬。

“感谢各位,大家在这次‘战斗’中都非常辛苦,这份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在热烈的掌声中,林禾安回到了座位。

“小林同志表现不错,宠辱不惊,比我们几个还要沉着。”张旭日调侃道。

“以后有什么讲话,我们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林禾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就在今天早上,她醒来后得知传染病已经得到了解决。

采用的正是她在生命垂危时写下的方法。

仿佛经历了重生,醒来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她顺利进入了研究院,再无人质疑。

表彰大会结束后,人们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大门突然被推开。

“禾安!”

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身影出现在林禾安的视线中。

“禾安,你真的醒了。”

陆敬轩看着眼前的林禾安,不顾自己还未平复的呼吸和右肩的剧痛,笑着想要靠近。

他想要拥抱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欠她一个道歉和一句“我爱你”。

然而,面前的林禾安却退后一步,礼貌但疑惑地问道。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周围的气氛似乎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

陆敬轩难以置信地向前一步:“禾安,是我,我回来了。”

他试图拉起她的手,却被避开。

林禾安退后两步,语气中透露出不悦。

面前的人虽然英俊,右肩上还绑着绷带,看起来是个有一定地位的军官。

但无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初次见面就如此轻率,实在有些不妥。

尽管如此,她还是耐心地说道:“这位同志,如果你有什么话,请冷静地说。”

一声“同志”,如同利刃一般,深深刺入他的心中,让他痛彻心扉。

“同志?”

陆敬轩的瞳孔微微颤抖,震惊地开口。

“禾安,是我,我是陆敬轩。”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但面前的林禾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陆敬轩……”

林禾安在脑海中反复思索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印象。

“抱歉,我确定以及肯定,我不认识你。”

……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广播里播放着轻松愉快的旋律,穿过诊室的窗户,传入林禾安的耳中,但她的心情却无法随之轻松。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照片,从黑白的旧照到彩色的新照,时间跨度很大,但都是关于同一个人——陆敬轩。

“你看看,有印象吗?”张旭日在一旁问道。

林禾安茫然地摇头。

照片中的男人,无论是现在的成熟还是年少时的青涩,对她来说都是同样的陌生。有那么一点印象。

“这张呢?”

张旭日问道,递过去一张相片。

林禾安一瞧那红底照片,眼睛瞪得滚圆。

照片里的,竟然是她和陆敬轩。

两人肩并肩坐着,身上都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她的麻花辫上还绑着红绳。

背景是红色的,既耀眼又显得喜庆。

照片右下角用红色墨水写着——“喜结连理。”

这是一张结婚登记照。

林禾安皱眉:“张主任,这是什么照片?我怎么可能拍过结婚照?”

是不是现在有什么高科技,能把两张不同的相片合成一张?

张旭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长叹一声。

“这真是个麻烦事……”

听完张旭日的长篇大论,两人一起走出了诊导室。

“所以,初步判断是高烧引起的暂时失忆,但林同志,你相信我,我用我的职业生涯担保,我们绝对没有串通起来骗你。”

林禾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抬头一看,是陆敬轩。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似乎要将她看透。

炽热,而且有些尴尬。

林禾安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了,我想起来报告还没写完,我先走了,你们夫妻好好聊聊。”

张旭日说完,快速离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四周一片寂静。

“禾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陆敬轩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林禾安点了点头。

陆敬轩苦笑:“真是太荒唐了。”

难道真是命运捉弄,他记起来了,林禾安却要忘记他。

如果命运不遂人愿,那他就要逆天而行。

就像那次在海上,他会本能地去救她。

林禾安忘记了他,但她的本能中一定还留有他的影子。

“那你现在看着我,有什么感觉吗?本能的感觉。”

在陆敬轩期待的目光中,林禾安点了点头。

“有。”

“看到你,我想流泪。”

陆敬轩似乎没听明白。

“想流泪?”

林禾安点了点头,眼神平静。

“就是想流泪。”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好像本能地心痛。”

“我不记得我们以前经历了什么,但张主任说,我们曾经结过婚。”

“一般夫妻不会用‘结过婚’这个词,对吧?”

“所以我们应该已经离婚了,而且,你深深地伤害了我。”

“不然我无法解释,为什么看到你我会想流泪。”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

直接将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摆上了台面。

赤裸裸的真相摆在面前,陆敬轩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原因,他都对不起她。

陆敬轩声音沙哑:“是,我对不起你。”

“但你要相信我,那都是误会,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禾安打断了。

“陆连长,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我们已经离婚了吗?”

陆敬轩喉咙一紧,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屈服了。

陆敬轩叹了口气。

“是,我们离婚了,但我已经申请重新……”

“那就不用再说了。”

林禾安不想继续听下去。

她不想和一个会影响自己心情的人有太多牵扯。

“陆连长,既然我们已经离婚了,那我们就各自安好吧。”

“现在改革开放了,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并不是非要嫁人。”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报告要写。”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陆敬轩叫住了她,递过去手中捏得皱巴巴的信纸。

“这些,是我们以前写的信,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这是他在林禾安的位置上发现的信,即使被水浸湿,也被她整齐地收藏着。

这些充满爱意的信能否让林禾安恢复记忆?

看着面前厚厚的信纸,林禾安有些迟疑。

她实在不明白,明明已经离婚了,而且闹得那么不愉快,陆敬轩为什么还要来纠缠。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接过了那些沾着污渍的信件。

信上的字迹是规整的行书,只在签名处的“陆敬轩”三个字写得格外洒脱。

信件内容大多是些家庭琐事,但每封信的末尾都无一例外地包含了爱意的表达。

这些爱意的表达,对象都是她林禾安。

这些信件不知是未曾寄出还是其他原因,她从未收到过任何回信。

直到最后一封,她才找到了答案。

那封信的信纸是崭新的,陆敬轩在信中提到自己立了功,即将迎娶她。

信的末尾,有人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好”。

林禾安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因为右手受伤,她的字迹才会如此扭曲。

确实,由于受伤,除非必要,她尽量不写字。

那扭曲的字迹在纸上,想来她当时是开心的。

但突然间头痛袭来,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林禾安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抱歉,我记不起来了。”

“陆连长,我真的该走了,即便你不需要训练,现在也到了用餐的时候,不是吗?”

陆敬轩接过那些沉重的信件,目送林禾安离开。

走廊的窗户透进金色的晚霞,林禾安走过,仿佛每一步都绽放着光彩。

“同志们辛苦了,丰收的号角已经吹响,请前往饭堂就餐!今天的菜品有油麦菜,土豆焖茄子,以及粉蒸肉,请前往饭堂……”

广播中宣布用餐的语气都显得格外喜庆。

看着林禾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陆敬轩轻声说道。

“禾安,既然你想不起来,那就不必再想,我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你忘了我,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我。”

饭堂里人潮涌动。

林禾安拿着不锈钢饭盒,站在空旷的地方,显得有些迷茫。

早知道先回实验室了,这么多人,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正当她犹豫时,远处传来了声音。

“禾安,快来这里。”

随着声音望去,她看到是卫生所的几个护士。

林禾安认出,招手的人是龙君兰,她正朝自己挥手。

旁边的座位上,几个女孩也朝她微笑,笑容友好。

但在她的记忆里,她们之间的相处并不融洽。

犹豫着,林禾安还是走了过去。

“这里还有位置吗?”

看着已经坐满的桌子,林禾安叹了口气:“抱歉,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不用啊,我们挤一挤就好了,你现在去找位置,得找到什么时候?”

龙君兰说着,几个人挤了挤,真的在木制长凳上腾出了一个位置。

“谢谢。”

林禾安感激地笑了笑,坐了下来。

“别说谢谢了,我们还没给你道歉呢。”

旁边的女生开口:“禾安,之前都怪我们,听信了莫晓霞的话,以为你不好相处呢。”

“一会儿你不急着走的话,我给你拿一包桂花糕,我妈妈做的,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是啊是啊,你要是愿意,以后还可以和我们一起聊天。”

几个女孩纷纷附和。

林禾安摇了摇头,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不用道歉,我没事的,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误会。”

她边解释,边思索莫晓霞是谁。

她记得,莫晓霞也是卫生所的护士,之前的几次对话都充满了敌意。

但她为何针对自己,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何必浪费精力。

女孩们消除了隔阂,相处总是愉快的,聊聊衣服布料,最近新出的雪花膏,一顿饭的功夫就变得亲近起来。

“我妈妈给我寄了衣服,我觉得太花哨了,穿在我身上就像个土包子……”

“禾安,你头发真多,你平时都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婚姻大事上。

“现在找个对象可真难,每次看到长得帅的,都已经名花有主了。”

“帅又不能当饭吃,你实际点吧,过日子还是找个踏实的最重要。”

“你胡说,我就要找个帅的,要是找个丑的,每天一睁眼,就觉得这日子没盼头了。”

“还是禾安厉害,咱们空军营里最帅最年轻的……”“哎呀,你真是个能人啊,连连连长都被你搞定了。”林禾安心里一紧,急忙辩解。

“别误会,我们已经分开了。”

尽管林禾安如此说,其他人似乎并不相信。

“哎呀,我知道你对他有些不满,但这也不能完全怪陆校,听我一句劝,你们俩最终肯定还会走到一起的。”龙君兰一边说,一边向林禾安身后看去,突然调侃起来。

“真是说谁谁到,我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先撤了。”林禾安感到困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陆敬轩。

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林禾安转过头去:“你怎么来了?”

“到吃饭的时间了,我自然是来用餐的。”陆敬轩说着,把餐盘放在林禾安对面,然后坐下。

林禾安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得不说,龙君兰的话虽然直白,但有些道理,一个英俊的男人坐在对面,连饭菜都似乎更香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陆同志,这里空位多的是,何必非要坐我对面呢?”

现在早已过了用餐高峰,四周都是空桌。

陆敬轩却像是没听见,左手拿起筷子,尝试着把饭菜送进嘴里。

但坚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叹了口气,向林禾安投去求助的目光:“小林同志,我的手受伤了,拿不了筷子。”

“食堂里暂时没有多余的勺子,你要么把你的借给我,要么你喂我吧?”

【浪费粮食可耻,节约粮食光荣!】

在这句醒目的红色标语下,林禾安无奈地清洗着手中的勺子。

食堂为了节约资源,大家喝汤喝粥几乎都是一口闷,几乎没怎么准备勺子。

林禾安手中的勺子,还是因为她右手不方便特意申请的。

陆敬轩的手是因为工作受伤,她总不能太冷漠。

但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喂他吃饭,这成何体统!

拿着洗净的勺子回到食堂,林禾安叹了口气。

上级为了表彰她,给了她三天假期。

林禾安一直在考虑,应该回家看看母亲。

但是路途遥远,步行回去可能需要两天两夜。

即使是骑自行车,也不知道向谁借。

思考间,她已经回到了座位。

林禾安递过勺子:“给你,吃完记得帮我洗干净。”

陆敬轩接过勺子,却直接放下。

“你有心事?”林禾安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陆敬轩指着她的手:“每次你心情不好,就喜欢捏衣角。”

林禾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赶紧松开手,衣服的下摆已经被捏皱了。

这家伙,好像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林禾安轻抿嘴唇。

“没事,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

她不想用这种事去麻烦一个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的人。

陆敬轩却像是心知肚明,目光锐利。

“你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去收拾点东西,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他甚至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林禾安有些不满:“陆连长,我不想和你一起……”

“我要回榕溪村,你跟不跟我一起。”

两句话同时出口,林禾安硬生生把未说完的拒绝咽了回去。

“好。”

……

收拾好单位发的粮票肉票,林禾安拎着包袱下了楼。

宿舍楼下,陆敬轩已经等了很久。

他脱下了训练服,穿着一件驼色夹克,看上去像是电影明星一样引人注目。

林禾安走上前:“走吧。”

陆敬轩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袱:“走吧。”

两人走出军营,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吉普车。

林禾安停下脚步:“这是队里的车吧?我们私自使用不太好。”

“队里批准了。”

陆敬轩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

回头,看着林禾安,挑了挑眉毛,笑了笑:“我告诉他们我要用车去追……道歉。”

生硬的转变。

林禾安撇撇嘴:“油嘴滑舌的,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当上中校的。”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不情愿地上了车。

沉默了许久,当第三次看到路边的脚蹬三轮车超过他们时,林禾安忍不住了。忍。

“能快点吗?天快黑了。”林禾安焦急地问。

陆敬轩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不行,我只能用一只手控制方向盘,速度太快了反应不过来。”他解释道。

“无论是撞到三轮车还是牛,我们的车坏了不打紧,但不能让村民们受伤。”他补充说,虽然话直白,但道理却很实在。

林禾安叹了口气,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夜幕降临时,车子终于缓缓停在了榕溪村的村口。

村里的人们习惯早睡,现在家家户户的灯光已经熄灭。林禾安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正想叫阿妈,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陆敬轩低声警告。

“别出声,你看柴房的窗户,有情况!”

林禾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瞪得老大。

只见在黑暗的窗口里,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你去看看林姨有没有事,我盯着他们。”陆敬轩说。

林禾安心系母亲的安危,急忙点头,跑向卧室。

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林禾安吓了一跳。月光下,林母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已经失去了意识。

“阿妈……阿妈?”林禾安轻声呼唤,试图摇醒林母,但她没有任何反应,林禾安的心中涌起一阵恐慌。

她焦急地摇着林母,声音带着哭腔:“阿妈,醒醒,你千万不要有事!”

随着她的哭声,林母勉强动了动眼皮。

“安安……我的安安回来了……”林母的声音含糊不清。

林禾安愣了愣,看着林母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理智这才回到她的心中。空气中的酒气让她立刻明白了一切。那两个人一定是给林母下了迷药,打算趁夜深人静时行窃。

林母的状态是因为酒精,而不是什么有毒的农药。林禾安松了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然后,她又想起了院子里的陆敬轩。他的手受了伤,行动不便,面对两个敌人,即使是经过训练,也未必能占上风。

她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急忙跑回院子,却发现大门微微敞开,陆敬轩却不见了踪影。

柴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光洒在空荡的院子里,风吹过,林禾安的心也跟着凉了几分。

陆敬轩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虽然他离开是明智的,毕竟里面劫匪太多,他受了伤,不能冲动行事。但林禾安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她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事,别人没必要插手。她拿起墙根的镰刀,一步步靠近柴房,决心保护母亲。

就在这时,两个蒙面人从柴房走出,身上背着满满的包袱。

“我就说吧,这屋只有一个老太婆,好对付得很。”其中一个说。

“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放在柴房里,我没骗你吧,咱们就这么偷偷来一趟,谁能发现?”另一个附和。

两人出来,意外地撞见了林禾安。

面对这两个高大的蒙面人,林禾安紧握镰刀,毫不退缩。

“把东西放下,跟我去派出所。”她命令道。

两人愣了一下,却出乎意料地不慌不忙:“那可不行,我拿到手的东西就是我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其中一人笑着说,露出一口黄牙:“不过妹子,我看你挺漂亮的,要我放下东西也行,你求我两句好听的。”

“别废话!”林禾安厉声斥责,“我丈夫是军官,我是军属,你们要是敢乱来,就让你们尝尝枪子儿的滋味!”

紧急情况下,她不得不搬出陆敬轩的名字来威慑对方。

但两个歹徒只是冷笑。

“得了吧,你丈夫是军官,那他怎么不陪你一起回来?”“难道你的地位不稳,还是他另有新欢?”

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

仿佛愈合的伤口被硬生生撕开,露出了里面的血肉。

林禾安正要说话。

“小心!——”

一声警告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考。

转头,只见一把闪烁着银光的武器,划破空气,直劈向她!

寒气逼人的刀锋近在咫尺,一旦被击中,必然是皮开肉绽。

林禾安万万没有想到,这群凶徒竟然还有帮手。

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固定在地面,无法动弹。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刀锋,林禾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但下一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到了一边。

她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在这里在这里,大家快过来,抓小偷了!”

“不许动!敢在榕溪村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局势的突然转变让林禾安几乎反应不过来。

她急忙坐起,却看到一个人倒在面前。

是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推开的人。

“陆敬轩!”

林禾安迅速上前,想要扶起他,手一伸,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抬起手,只见指尖沾染了暗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红。

是血。

林禾安瞬间慌了神。

“陆敬轩!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根本不需要回答,满地的鲜血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快来人,快去备车!快去医院!”

林禾安大声呼喊,村民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行动起来。

陆敬轩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吉普车,陈伯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

林禾安紧咬着牙:“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陆敬轩虚弱地捂着脖子,鲜血不断涌出,却还是勉强摇头。

“禾安,你没事……就好。”

就在刚才,面对那把斧头逼近,陆敬轩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推开了林禾安。

但他的动作再快,也无法避开已经近在眼前的斧头。

血液一点点流出,陆敬轩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流失。

但看着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林禾安,他心中只剩下了心疼。

“傻不傻……一个人也敢上,不是说了让你交给我吗?”

陆敬轩说着,伸手,想要擦去林禾安的眼泪。

却不小心让满手的血迹弄脏了她的脸。

林禾安摇摇头,用力按住陆敬轩伤口的近心端,不敢放松。

“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挡?你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

陆敬轩轻咳了两声,却突然笑了。

“因为你说……你的丈夫是军官,禾安,我听见了。”

吉普车在田埂上颠簸,马达声轰鸣。

但四周却仿佛一片寂静。

指尖已经开始麻木,变得冰冷。

这是失血休克的前兆。

即使林禾安再怎么努力按压,他伤到的是颈动脉。

失血量难以估计,几乎可以说是无望了。

但林禾安在哭,陆敬轩这个当事人,却还能笑得出来。

好像一直悬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在将林禾安推出去的那一刻,无声地落地了。

终于到达医院,陆敬轩被推上了担架。

林禾安一路跟着担架跑,血迹斑斑。

在被挡在急救室门外的那一刻,陆敬轩朝她微笑。

“禾安……那次在海上,我没有拉住你。”

“现在,我终于保护了你一次。”

话音刚落,急救室的大门被关上,力道之大,连走廊上的吊灯都跟着摇晃。

林禾安站在门外,瞳孔震颤。

就在刚才,陆敬轩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仿佛石子落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无数零碎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从小到大,身边总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是陆敬轩,她全都记起来了!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化肥厂职工医院。

急救室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天花板上的灯泡投下层层阴影。

林禾安独自坐在走廊旁的长椅上,凝视着……地上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陆敬轩的伤势非常严重,医院里的所有值班人员都投入到了紧张的救治工作中。

地上的血迹似乎被所有人忽视了。

那一连串的血滴,从医院的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急救室,被慌乱的脚步踩踏出一条血路。

血迹在蓝绿色的地砖上显得格外醒目。

林禾安的手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血迹。

这些血迹都是陆敬轩的。

血迹已经干涸,在她身上发黑发硬,形成了血块。

然而,林禾安心中却如同波涛汹涌,一阵阵的巨浪在心中翻滚,又在瞬间平息。

她的心乱如麻。

作为一名医学生,她非常清楚这样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总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禾安妹子。”

有人走了过来,林禾安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长唐锣生。

“唐叔,您有什么事吗?”

唐锣生叹了口气:“你妈妈没什么大事,就是喝醉了,现在在卫生所休息。”

“那三个人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改革开放的目的就是团结一心,他们竟然敢搞破坏,还伤害了军官,真是无法无天!”

“你放心,你和敬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他愤怒地说着,每一句话都落在林禾安的耳中,却变成了单调的音符。

她听不清他说的具体内容。

只要妈妈平安无事,家里丢失了什么东西她都不在乎。

她只希望陆敬轩能够活下来。

林禾安声音沙哑,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唐叔,我知道了,您辛苦了。”

“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唐锣生的话突然停止,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我来处理。”

说完,他便离开了,给这个濒临崩溃的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看着唐锣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林禾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似乎总是要将他们分开。

刚结婚不久,陆敬轩就受伤失忆,将她完全遗忘。

好不容易他恢复了记忆,她却又因为高烧,忘记了关于陆敬轩的一切。

现在她想起了一切,陆敬轩却遭遇了这样的灾难,生死未卜。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划过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寂静无人的走廊显得格外寒冷和空旷。

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神色焦急:“病人家属,家属在吗?”

林禾安连忙擦去眼泪:“我在,我是家属。”

她记得在医院实习时,老师曾经说过,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不能冒冒失失地跑来跑去,大声喧哗。

医务工作者的焦虑会给病人和家属带来压力。

这是每家医院的共识。

面前的医生看起来已经三四十岁了,经验丰富,见识广博。

能让这样的医生如此慌张,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禾安心中一紧,强撑着站起身来:“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病人失血过多,又是O型血,我们医院没有足够的储备。”

医生简洁明了地指了指远处的诊台。

上面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

“你赶紧联系一些人,看看有没有人能献血,现在国家都组织体检,记得要O型血!”

林禾安不敢耽搁,急忙跑到诊台。

她握着听筒,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拨号盘。

“嘟嘟”两声,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唐锣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是禾安啊,发生什么事了?”

“唐叔,敬轩失血过多,医院没有血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禾安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村里有没有O型血的人,能不能来救救他!”

“我有肉票粮票,都给你们,部队里发的也都给你们,能不能来救救敬轩?”

最近肉票粮票的供应非常紧张,这几乎是她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担心。

在空军营里,大家献血都很积极,但这里毕竟是村里,人们都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愿意主动献血。

但情况紧急,空军营离这里太远,她只能向村里求助。听筒那头,唐锣生稍作停顿,随即应允:“行,我这就出发,去挨家挨户询问。”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林禾安紧握着电话听筒,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其捏碎。

尽管她内心焦虑万分,但此刻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随着朝阳的升起,林禾安心中却愈发沉重。

医生再次出现,焦急询问:“家属是否找到愿意献血的人?我们的血库已经告急。”

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针孔,表明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还没有……”林禾安无力地摇摇头,掐着手心以保持清醒。

“让我试试吧,我可能拥有O型血。”测试结果很快出来——A型血。

面对结果,林禾安心中一阵刺痛,却也在预料之中。

从医学院时期起,她便知晓自己的血型。

然而刚才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记错了,多么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可惜,奇迹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医生一时语塞,语气变得沉重:“同志,我们医院会尽最大努力抢救。”

“但你必须振作起来,做好心理准备,明白吗?”

林禾安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心脏随着这句话不断下沉。

医生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表达了。

林禾安紧咬着牙,坚定地开口:“医生,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能进去吗?”

“我想和他谈谈……”

医生愣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叹了口气。

“趁着患者现在还有意识,你赶紧进去吧,别等到……”他的话突然中断,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林禾安的心彻底凉了,仿佛摔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

即使再自欺欺人,不愿面对,残酷的真相已经摆在眼前,无法逃避。

她可能真的要永远失去陆敬轩了。

穿上防护服,踏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尖锐的喊声。

“等等!”

林禾安回头一看,认出了那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年幼的孩子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村里的刘强,而女人和孩子也有些熟悉,似乎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禾安妹子,我们来了……”

女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我男人和我娃都是那种血型,我们可以献血!”

林禾安一时间愣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惊得回不过神。

就像在湍急的洪流中挣扎,眼前就是悬崖峭壁,却突然有人伸出了援手。

将她从水中救起。

医生率先反应过来:“男人跟我来,快!”

两人迅速离开,林禾安这才感到一丝真实,重新找回了呼吸。

仿佛从窒息的水中被救起,全身湿透。

“谢谢你们……”

林禾安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粮票,一股脑地递了过去。

“这是空军营发的,肉票,粮票,我还有没带出来的……”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女人将东西推回来,连连摆手:“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小虎他娘,叫我秋萍就行,前些日子小虎去河坝玩落水了,还是你给救回来的!”

“上次我们上你家去,你就走了,一直没机会谢谢你。”

她一边说,一边拍着孩子的后脑勺。

“还不谢谢林姐姐!”

小虎摸着后脑勺,没有哭闹,清脆地开口:“谢谢林姐姐。”

他撸起有些脏的袖子,露出半截胳膊。

“去年卫生院就来人打过针了,我就是村长爷爷说的圈圈血型,我能帮忙。”

“姐姐救了我,我也要帮姐姐。”

林禾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终于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她这才想起,过年时回村里,曾顺手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

没想到,他们竟然记到了现在。

这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

“病人的出血已经止住了,但一个人不能献那么多,再来个人献一……”“行了,别太担心。” 刘强边说边捂着胳膊走了出来。

秋萍轻轻拍了拍小虎的脑袋,轻声说:“跟爸爸待着,别到处乱跑,妈妈要去抽血了。”

小虎却固执地摇着头,像拨浪鼓一样。“妈妈,让我去吧,我不怕疼,我会保护你的。”他坚定地说。

刘强走近,把小虎抱起来放在肩膀上,自豪地说:“我们小虎是个勇敢的男子汉。”

秋萍虽然有些责备,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这孩子真是的……”

紧张的气氛已经缓和,医生也轻松了起来,加入了谈话。“这孩子真厉害,知道保护妈妈,将来对老婆肯定也很好。”

林禾安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疤痕,虽然它依旧难看,稍微用力就会颤抖,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救人和做研究。她并不是没有价值。

秋萍靠近林禾安,关切地问:“禾安,你的手怎么了?”

林禾安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以前受伤了,有点问题,但不影响什么。”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背后。

秋萍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追问。

随着天色渐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带来了温暖。

诊台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护士接起电话,大声喊道:“林禾安在吗?有你的电话!”

林禾安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村长唐锣生的声音。“禾安,敬轩怎么样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唐叔,有什么事吗?”林禾安问。

唐锣生说:“有个同志来村里找敬轩,但他现在不方便,你能接一下电话吗?”

“好的。”林禾安答应着,然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林禾安同志,我是审政厅的工作人员,陆敬轩同志的结婚申请已经批准了,请你们尽快来审政厅一趟。”

乌云密布,海浪猛烈地拍打着小船,雷声滚滚,但陆敬轩感觉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纱,没有实感。他知道这是个梦,却无法醒来。

“前面有暗礁,躲不过了,大家小心!”梦中的话语再次响起,紧接着船身剧烈晃动。

“禾安!”陆敬轩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林禾安掉入水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悲剧的重演,感到无比折磨。

但幸运的是,他跳入水中,救回了林禾安。在摇晃的甲板上,他小心翼翼地将林禾安放下,开始进行心肺复苏。

“敬轩哥,让我来吧。”莫晓霞想要帮忙,但陆敬轩没有理会。

他继续进行心肺复苏,心中默数着节奏,直到看到林禾安吐出一大口水,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是不是梦,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禾安出事。

但就在他稍微放心的时候,林禾安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碎片,随风飘散。

“陆敬轩!”声音从后面传来,陆敬轩猛地回头,看到林禾安还在水里挣扎。

这次,他无法冲过去,只能看着她被卷入深渊。

“林禾安!——”绝望如潮水般涌来,陆敬轩突然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明亮干净的病房里,墙角的暖水壶上印着大红牡丹的图案,非常熟悉。

陆敬轩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他感到颈间有刺痛,上面裹着纱布。

这时,他想起来了,当时他去村里找人求救,回来时看到有人举刀向林禾安砍去。

他冲上前推开林禾安,自己却没有躲开。

现在,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身上的被子上印着红色的字——辉同化肥厂职工附属医院。

看来,他活下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禾安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铁饭盒,麻花辫垂在肩上,穿着梅色的花边衬衫。林禾安的声音柔和,仿佛春日的暖阳,让人感到宁静和舒适。

陆敬轩的眼神有些迷离。

林禾安注意到他醒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关切地询问。

陆敬轩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两天。”林禾安边说边拿起旁边的搪瓷茶杯,往里面倒了些水:“来,慢慢喝点水。”

茶杯中的水散发着热气,杯子上的图案看起来很熟悉,常用的地方有些磨损,露出了底下的褐色。

这是家里的杯子。

陆敬轩微微一怔,但他现在没空去想这些。

他昏迷了两天,也就是说林禾安照顾了他整整两天。

他还没追回她,就让她这么辛苦,实在是不应该。

尽管知道林禾安留下来照顾他,陆敬轩心里有些窃喜。

但他也明白,这只是出于一种补偿。

虽然他很想让她留下,但陆敬轩也知道不能急于求成。

追求妻子的道路,漫长而充满挑战。

“你先回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我没事的,真的很感谢你。”

林禾安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

“敬轩,我全都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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