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秀，今年48，在顾家做住家保姆快三年了。顾大爷78岁，老伴走得早，儿女在国外，就他一个人守着两百多平的房子，静得能听见钟摆晃悠的声音。

每天的活儿不算累：早上六点起来给顾大爷做早饭，小米粥配咸菜，他牙口不好，得熬得烂烂的；上午打扫卫生，楼上楼下擦一遍，光窗户就有十几个；中午简单做点，顾大爷爱喝面汤，我就多卧俩鸡蛋；下午陪他下盘棋——他棋艺不高，却总爱悔棋，我得让着他；晚上六点准时开饭，两菜一汤，吃完收拾完，差不多七点。

剩下的时间，就是我的了。

顾大爷吃完晚饭就回房看电视，音量开得小，像蚊子哼哼。我在厨房洗完碗，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浑身不得劲。这房子太大了，大得能装下我所有的孤单。

刚来那会儿，我晚上就窝在保姆房里，看手机上的电视剧，看困了就睡。可时间长了，心里像长了草，坐不住。有天晚上，听见窗外有蝉鸣，突然想出去走走，就跟顾大爷说：“大爷，我出去透透气，半小时就回来。”

他从老花镜上方看了我一眼：“去吧，注意安全。”

小区很大，有个中心花园，晚上全是人。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音乐震天响；遛狗的年轻人牵着绳子，跟狗说话的语气比跟人还亲；还有几个老头坐在石凳上，摇着蒲扇聊天，说的都是谁家的孙子考了第一名，谁家的菜长得好。

我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坐下，看着这热闹的光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被填满了点。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出去散步，雷打不动。有时候绕着小区走三圈，有时候就坐在花园里，听大妈们聊天。她们说的家长里短，我都插不上嘴，可听着就觉得亲切——像老家村口的大槐树下，婶子们纳着鞋底说闲话的样子。

有回碰见张大妈，她跟我住一栋楼，儿子在楼下开超市。她看我一个人坐着，就凑过来：“妹子，你是顾家的保姆吧？”我点头，她又说，“我瞅你天天一个人散步，家里没人？”

“嗯，老公前年走了，儿子在外地打工。”我扯了扯衣角，有点不好意思。

“不容易啊。”她叹口气，“我家那口子也走了五年，我现在跟儿子过，白天看店，晚上出来跳跳广场舞，不然在家待着，能闷出病来。”

那天跟张大妈聊了半宿，说老家的事，说孩子，说做保姆的难处。她教我：“妹子，别总憋着，心里有事就得说出来，不然憋坏了身子。”

从那以后，我散步有了伴。张大妈带我去跳广场舞，我手脚笨，总踩错拍子，她就耐心教我，说“没事，咱不为跳得多好，活动活动就行”。跟着音乐晃胳膊晃腿，汗出透了，心里反倒亮堂。

有天晚上跳完舞，张大妈塞给我个苹果：“刚从超市拿的，新鲜。”我要给钱，她瞪我：“跟我客气啥？你帮顾大爷取快递时，不也总帮我捎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阵子张大妈腿疼，没法下楼取快递，我帮她拿了两次，这点小事，她居然记在心上。

顾大爷好像也看出点啥，有天晚上我回来，他没看电视，坐在客厅等我：“小王，你天天出去，是交了朋友？”我有点慌，怕他觉得我贪玩，赶紧说：“就跟楼下大妈聊聊天，不耽误事。”

他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个手电筒：“晚上黑，拿着照路，别摔着。”那手电筒是旧的，塑料壳子都黄了，可开关一按，亮得很。

现在每天晚上，我还是雷打不动去散步。有时候跟张大妈跳跳舞，有时候听老头们聊钓鱼，有时候就自己走走，看看月亮。顾大爷的手电筒我总带着，光柱在地上晃啊晃，像有人陪着我似的。

有回儿子打电话，问我“妈，你一个人闷不闷”，我笑着说“不闷，我天天出去跳舞，认识好多朋友”。他在那头沉默了会儿，说“妈，你开心就好”。

其实啊，做住家保姆，最熬人的不是活儿多累，是晚上那点空。房子再大，没人说话，也像个空壳子。我出去散步，不是耐不住寂寞，是想在这陌生的城里，找点烟火气，找点能让心里踏实的东西——就像张大妈的苹果，顾大爷的手电筒，还有广场舞的音乐声，它们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今晚的月亮很圆，我握着顾大爷的手电筒，光柱照在前面的路上，亮堂堂的。张大妈在前面喊：“小王，快点，要开始了！”我笑着应一声，加快了脚步。

挺好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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