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忽然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抬头,手中的衣架"啪"地掉在地上——陈建国提着行李站在门口,黝黑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建国?"我愣在原地,"你怎么..."

"工程提前完工,老板给放了假。"陈建国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小浩呢?"

"上学去了。"我机械地回答,心跳快得不像话。五年了,这是建国第一次不按约定时间回家。

陈建国走近,身上带着火车上的烟味和汗味。他伸手想抱我,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两人之间顿时弥漫着尴尬。

"怎么了?"陈建国皱起眉头,"不欢迎我回来?"

"不是...只是太突然了。"我弯腰捡起衣架,避开他的目光,"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厨房里,我机械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照亮我复杂的表情。我应该高兴的,丈夫难得提前回来,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乱?水烧开了,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眼角渗出的泪水。

晚饭时,小浩对父亲的突然归来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冷淡,只顾埋头吃饭,回答问题时也只用单字。陈建国似乎并不在意,滔滔不绝地讲述工地上的事,却对妻儿这半年的生活鲜少问询。

夜里,我躺在丈夫身边,全身僵硬。陈建国的手搭上我的腰,呼吸喷在我后颈上。这是我曾经渴望的亲密,此刻却只感到不适。

"我很累..."我轻声说。

陈建国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收回:"睡吧。"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听着丈夫很快响起的鼾声,思绪飘向远方。张德全现在到哪儿了?他儿子会好好照顾他吗?这些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罪恶,却又控制不住。

第二天一早,陈建国说要去镇上见朋友。我给他准备了干净衣服,在他换衣时,一条微信消息亮起手机屏幕:"哥,想你了,什么时候来看我?"

我如遭雷击,那明显是个女人的头像。陈建国匆忙收起手机,神色慌张:"工地同事,开玩笑的。"

我没说话,只是转身去叠已经叠好的被子,手指微微发抖。我忽然觉得可笑,自己这些日子的愧疚和挣扎,原来在丈夫那里早已不是问题。

陈建国出门后,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他的行李箱。在夹层里,我发现了一盒开封的安全套,少了三个——而上次他回家只用了一个。这个发现像一把刀,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中午,小浩放学回来,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信封:"张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信封在我手中仿佛有千斤重。我躲进卧室才敢打开,里面是一张便签和一把钥匙。便签上写着:"林芳,我去广州儿子家常住了。学校宿舍的钥匙,麻烦你有空帮我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东西。保重。——德全"

字迹工整克制,却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真的走了,就这样彻底退出我的生活。而我甚至没有好好道别。

下午,我借口去镇上买菜,独自来到张德全的宿舍。用钥匙打开门,熟悉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几本书和一副老花镜留在桌上。

我轻轻抚摸书桌,上面还有张德全批改作业留下的红墨水痕迹。打开抽屉,发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张德全与学生的合影。翻到最后,我惊讶地发现一张自己的照片——那是去年村里活动时拍的,我甚至不记得他何时存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我的梦。"

我的眼泪滴在照片上。这是卞之琳的诗,张德全曾给我讲解过。当时他说,这是写单相思的,最是无奈又美好。

回到家,陈建国已经回来了,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见我进门,他头也不抬:"饭好了吗?"

我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如此陌生。五年的分离,我们早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自己做吧。"我平静地说,然后走进卧室关上门。

晚饭时,小浩兴奋地说:"妈妈,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我的爸爸》,我写了张老师!"

我的筷子掉在桌上:"什么?"

"爸爸总不在家,我都不记得他什么样了。"小浩天真地说,"张老师教我钓鱼,给我讲故事,还帮我修自行车,就像爸爸一样。"

陈建国的脸瞬间阴沉:"张老师是谁?"

"邻居,中学老师。"我低声解释,"他经常帮我们..."

"帮到让我儿子认他当爹?"陈建国猛地拍桌而起,"我不在家,你们就这么搞?"

"你胡说什么!"我也站了起来,"小浩才十岁,他不懂..."

"我看你懂得很!"陈建国冷笑,"怪不得刚才不让我碰,心里有别人了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陈建国!你在外面有女人,当我不知道吗?"

陈建国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翻我东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五年!我一个人带孩子,照顾老人,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回来还怀疑我?"

陈建国哑口无言,抓起外套摔门而出。小浩吓得大哭起来,我抱住他,我俩的哭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那晚,陈建国没有回来。我一夜未眠,天亮时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带着小浩去了张德全的宿舍,用那把钥匙打开门,坐在他的书桌前写了一封信。写完后,我仔细地封好,贴上邮票,却不知道该寄往哪里——我甚至不知道张德全儿子的具体地址。

"妈妈,我们要去找张老师吗?"小浩仰着脸问。

我蹲下身,平视儿子的眼睛:"小浩,告诉妈妈,你为什么喜欢张老师?"

"因为他会听我说话。"小浩不假思索地回答,"爸爸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

我紧紧抱住儿子,心如刀绞。孩子的感受如此简单而真实,大人的世界却那么复杂。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村里小学的王老师。

"林芳啊,听说张老师去广州了?"王老师惋惜地说,"真是个好老师,走得太突然了。"

我勉强笑笑:"是啊,挺突然的。"

"对了,他临走前让我转交这个给你。"王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说是给小浩的学习资料。"

我接过纸包,回家后才打开。里面是几本课外读物和一封信。信是写给我的:

"林芳: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原谅那天在医院走廊的冒犯。

这些年来,看着你独自撑起一个家,我既敬佩又心疼。你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女人,值得被好好珍惜。

我离开不是因为不再关心你们,恰恰相反。我越在乎,就越不能伤害你和孩子的名誉。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对孩子的影响太大。

小浩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几本书或许对他有帮助。至于那把钥匙,就留给你作纪念吧。

愿你余生,不再孤单。

德全"

我读完信,泪如雨下。张德全的克制和体贴,与陈建国的自私和多疑形成鲜明对比。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为一段早已死亡的婚姻坚守,而真正珍惜我的人,却被我推开了。

三天后,陈建国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劣质香水味。他醉醺醺地宣布工程又要开工,明天就走。

"这次去哪儿?"我平静地问。

"云南,新项目。"陈建国倒在床上,"可能要一年。"

"一年..."我轻声重复,"陈建国,我们离婚吧。"

陈建国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在外面有人,我在这里守活寡,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为了那个张老师?"陈建国冷笑。

"不,为了我自己。"我直视他的眼睛,"我才28岁,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陈建国愣住了,似乎第一次真正看清面前这个女人。半晌,他嗤笑一声:"随你便。儿子得跟我陈家。"

"小浩已经十岁了,法院会尊重他的意愿。而且,这些年你给过多少抚养费,银行流水一清二楚。"

陈建国恼羞成怒:"好啊,林芳,你早就计划好了是吧?"

"我没有计划。"我疲惫地说,"只是突然想通了。"

陈建国摔门而去,第二天一早就坐车离开了村子,连再见都没跟小浩说。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广州的信。信很短:"林芳,听王老师说了你的事。如果你愿意,广州有很多工作机会,学校也在招聘生活老师。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祝你幸福。——德全"

我把信贴在胸口,望向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不圆,却很亮,照得我心里明镜似的。

第二天,我开始收拾行李。小浩好奇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儿?"

我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去一个有更多可能的地方。"

"那张老师会在那里吗?"

"也许吧。"我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不会再为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浪费生命,也不会再因为害怕流言蜚语而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

火车开动的那天,村里的桂花开了,香气飘得很远。我望着生活了十年的村庄渐渐远去,心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

小浩趴在车窗上兴奋地问东问西,我耐心地回答着,手里紧握着那把宿舍钥匙。我知道,这把钥匙打开的不仅是一扇门,更是我尘封已久的心。

火车向南驶去,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我想,人生就像这列车,总要向前走,才能看到新的风景。而我,终于勇敢地踏上了这趟旅程。

[全文完]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