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从边关带回一妻两子,我没闹,默默断了府内开销,婆婆气晕了

第一章 荣归

"夫人,将军回府了!"

云舒正在灶间查看给沈老夫人煎的汤药,侍女檀玉提着裙裾慌慌张张奔来传讯。

执扇的手微微凝滞,云舒唇角漾开细碎笑意:"六载春秋,总算是……归来了。"

"请随奴婢去正堂吧。"她示意檀玉端起药盏。

"夫人且慢……"丫鬟踟蹰着不肯挪步。

云舒蹙起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有何不妥?"

檀玉攥着衣角跺脚道:"将军并非独身返京,随行的还有位女眷并……并两个稚子。"

如遭五雷轰顶,云舒扶着案几稳住身形,指节捏得发白,踩着碎步往寿永堂去。

"阳儿,欢儿,快给祖母和太祖母请安。"

"祖母安,太祖母安……"

跨进寿永堂门槛的刹那,云舒看见婆母林氏与沈老夫人各抱一个玉雪团子,满面红光地逗弄着。玄甲未卸的沈修远与绯衣女子并坐下首,其乐融融的模样刺得她眼眶生疼。

"母亲,祖母。"云舒端着药碗趋前见礼。

满室欢声戛然而止,最终还是沈老夫人打破僵局:"舒儿来了,快把药搁下,来见见修远。"

"将军。"云舒屈膝行礼,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六年沙场磨砺,褪去了少年将军的青涩张狂,棱角分明的轮廓沉淀出铁血将领的冷峻。薄唇紧抿如出鞘利刃,唯有眼底流转的微光,依稀残留着往昔温度。

坐在他身侧的红衣女子梳着妇人髻,眉眼间英气逼人,活脱脱话本里走出的女将军。

"这位是……"云舒转向那女子,声线微颤。

"母亲未曾告知夫人?"沈修远剑眉微蹙,"这是程锦初,我在北疆明媒正娶的夫人。"

告知什么?六年间书信从未提及他在塞外另娶。

云舒转身望向沈母:"母亲早知此事?"

"这……"沈母眼神闪烁,"修远信中语焉不详,老身怕转述不清惹你误会,原想待他归来当面陈情。"

云舒不语,清凌凌的目光刺得沈母缩了缩脖子,忙推着怀中女童:"欢儿,快唤母亲。"

女童约莫两三岁,葡萄似的眸子好奇地打量云舒。

"阳儿也唤人。"沈老夫人轻拍男童脊背。

男童生得与沈修远如出一辙,撅着嘴道:"我有娘亲,她才不是。"

"童言无忌……"沈老夫人讪笑着打圆场,"舒儿莫往心里去。"

云舒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发颤:"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将军骨肉?"

虽已心如明镜,仍要听他亲口剖白。

沈修远薄唇紧抿,面露不悦:"自是亲生,往后他们住在揽云院,不会扰你清净。"

他是三军统帅,沙场百战归来,岂容妇人当众盘问。

好个"不会扰她清净"!

当年他出征后,云舒为保主院陈设如旧,主动迁居听竹楼。谁料今日竟成全了他人鸠占鹊巢。

纤弱身躯晃了晃,云舒只觉心口被利刃搅动。六年来她呕心沥血操持中馈,夫君却在塞外儿女双全,将她瞒得密不透风。

满堂血脉至亲,唯有她是蒙在鼓里的外人!

程锦初起身见礼:"听闻妹妹年方二八,往后……"

"程夫人这声妹妹,云舒消受不起。"云舒拂袖转身,步履踉跄。

"修远,快去安抚舒儿!"沈母急推儿子,"这些年若非她支撑门庭,侯府早败落了。"

沈修远端坐不动,玄色大氅泛着寒光。此番他携不世之功归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何须向商贾之女低头。

"糊涂!"沈母压低声音,"侯府开销全仰仗云家嫁妆,你莫要功成便忘本!"

闻言,沈修远终是起身。

听竹楼掩映在紫竹丛中,二层小阁清幽雅致。

"将军请回吧,夫人正歇息。"侍女楮玉拦在门前。

沈修远挥退侍女,但见云舒临窗而坐。藕荷色裙裾铺陈如云,晨光为她瓷白的肌肤镀上金边,恍若观音座下玉女。只是那蹙起的眉心,抿紧的唇角,泄露了满腹委屈。

"纳妾之事确是情非得已。"沈修远放软声调,"六年前初登战场,我险些命丧敌酋枪下,幸得程将军舍命相救。临终前他将独女托付,我岂能拒之?"

云舒指尖微颤。救命之恩,临终托孤,确是难以推却。

可那两个孩儿……

"你欲予她何等名分?"云舒抬眸,眼底泛起水光。

沈修远沉默良久方道:"锦初出身将门,又为我诞育子嗣,若为妾室恐遭人诟病。我想请封她为平妻。"

"将军既要保全她颜面,便要折辱妾身?"云舒气得浑身发抖,"就因我出身商户,便活该受此屈辱?"

当年侯府落魄,是云家主动求娶她这个商户女。六年来她以嫁妆填补亏空,维持着空架子般的体面。如今他凯旋归来,便要过河拆桥?

"我并非此意。"沈修远耐着性子解释,"侯府仍由你掌家,一切如旧。"

云舒冷笑:"那妾身的体面呢?谁来保全?"

抬眸望着这个同床共枕六载的男人,她字字泣血:"若我执意不允呢?"

第2章平妻

她怎敢如此抗拒?

当年迎娶她时,他内心便满是抵触。如今班师回府,难道还要继续看她脸色度日?

沈修远甩动袍袖,耐心尽失:"此事我已决意推行,待入宫觐见时自会禀明圣听。"

"侯爷既不愿给我留半分体面,何不直接赐下休书来得痛快。"云舒侧过身去,只觉心如坠冰窟。

一府双妻的荒唐事,足以让她沦为整个上京城的笑柄。

这些年因着商户出身,每逢宴饮都被世家贵女们冷眼相待。沈修远此举分明是带头作践她,往后她还如何抬得起头?

"你竟敢威胁本侯?"沈修远眉宇间浮起怒意。

"侯爷想岔了,妾身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些尊严。"云舒望着竹影婆娑间穿梭的飞鸟,突然厌倦了这座囚笼般的深宅。

她想起未嫁时,父母对她管教宽松,总能自由出入街市。可自打进了侯府,便被各种规矩束缚,再未尝过随心所欲的滋味。

"简直不可理喻!"见云舒态度坚决,沈修远拂袖而去。

这场争执终究是不欢而散。

"夫人。"楮玉檀玉端着茶点进屋时,正巧撞见镇北侯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楮玉忧心忡忡:"侯爷此番带着赫赫战功归来,圣上必会重重封赏,侯府从此要飞黄腾达了。夫人这般与侯爷针锋相对,往后日子怕是要难熬了。"

自古女子以夫为天,若得罪了夫君便失了倚仗,在这深宅大院里可如何立足?

"咱们夫人被欺辱至此,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就算委曲求全,日子就能好过了?"檀玉愤愤不平地为云舒鸣冤。

这话倒点醒了云舒。

"那就让侯爷明白,过日子靠的是真金白银,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功名爵位。"云舒眼底泛起坚毅之色,心中已有了计较。

揽云院里,沈修远安顿好程锦初母子三人,便匆匆进宫复命。

果不其然,龙颜大悦,不仅擢升他为忠武将军,更赐下黄金千两、良田百亩、珍宝器物十箱。

"爱卿戍守边关六年辛苦了,除了这些赏赐,可还有旁的所求?"御座上的天子和蔼可亲。

沈修远是难得的将才,皇帝对他颇为器重。

听得此言,沈修远怔了怔:"臣确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沈修远如实禀明原委。

皇帝抚着龙椅扶手长叹:"程将军为国捐躯,其情可悯,朕准了。"

捧着圣旨回府时,沈修远脑中忽然浮现云舒含泪的眼眸。罢了,终究是他有负于她,遂吩咐下人:"将御赐之物分一半送到听竹楼给夫人。"

沈母得知此事,立即唤了儿子前来。

"母亲。"沈修远满身疲惫。

沈母忙让他落座,命人奉上参汤:"为娘叫你来,是想嘱咐几句体己话。"

"母亲但说无妨。"

"平妻之事既已成定局,为娘便不多言。但云氏那边,你须得好生安抚。这些年侯府全仗她支撑,往后……"沈母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且好生掂量。"

云舒嫁入侯府时,带着上京一百二十间旺铺的嫁妆,日进斗金的买卖撑起了整个侯府的体面。

"儿子明白。"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要靠夫人嫁妆度日,沈修远面上闪过羞愧。

母子二人又叙了会儿话,沈修远便起身告退。途经听竹楼时,他鬼使神差地驻足,透过半开的院门望向内院。

"夫人,侯爷送来的这些赏赐该如何处置?"楮玉望着院中几口樟木箱发愁。

云舒连眼角都未抬,淡声道:"连同账册和库房钥匙,一并送回揽云院。告诉侯爷,既已立了平妻,往后这府中中馈便由锦夫人掌管。"

程锦初不是口口声声唤她妹妹么?那她自然要恭敬地让出正妻之位。

院外的沈修远听得此言,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收紧,终是忍住了闯入的冲动,沉着脸返回揽云院。

不过是管家权罢了,难道离了她云舒,侯府便运转不灵了?

"夫君回来了。"程锦初换上新制的蝶戏水仙裙,牵着两个孩童迎出门来。

"爹爹!"两个孩子如乳燕投林般扑进沈修远怀中。

沈修远一手一个抱起,听孩子们兴奋地说着新家的种种。

"爹爹,这里比边关大多了!"

"那你们可喜欢?"

"喜欢!"孩童清脆的童音在院中回荡。

沈修远望着孩子们的笑脸,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往后这侯府便是你们的家,想要什么尽管与爹爹说。"

程锦初轻嗔道:"可别把他们惯坏了。"

楮玉送来账册时,正撞见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只觉心头刺痛。原本她还觉得夫人此举欠妥,此刻却只剩满腔不值。

敛去心绪,楮玉面无表情道:"侯爷,夫人命奴婢送还账册钥匙。"将云舒的话原样转达后,她放下东西转身离去。

"妹妹这是恼了,我去给她赔个不是吧。"程锦初望着被退回的赏赐,心下惴惴。

沈修远将孩子交给嬷嬷,边解披风边道:"不必自讨没趣,往后你只管顾好自己,莫要去招惹她。"

"那这账本……"程锦初取来备好的常服为他更衣。

沈修远沉吟片刻:"她既送来了,你便收着吧。若有不明之处,可去请教母亲。"

"管家辛苦,往后要劳烦你了。"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夫君放心,我定当尽心竭力。"程锦初倚在丈夫胸膛,对未来的侯府生活充满期待。这是父亲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她必得牢牢攥在掌心。

第3章赔罪

"嘶!"虽非滚烫的热汤,云舒的手背还是红了一片,疼得她倒抽冷气。

"夫人!"楮玉慌忙上前,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又命檀玉去取井水冰敷。

变故突生,满桌人皆愣在当场。沈老夫人最先回神,急唤下人:"快请方医女来!"

这位女医是云舒重金聘来,专为调理老夫人痼疾的。

"晏阳,快给你母亲赔罪。"程锦初拉过呆立的小儿。

五岁孩童似是被吓住了,紧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程锦初急得直跺脚:"晏阳……"

"够了!"沈老夫人沉着脸打断,"不过烫红手背,擦些药膏便是,何必小题大做。"

在老夫人眼中,重孙自然比云舒金贵得多。

云舒垂眸看着迅速肿起的手背,再抬头时,望向沈老夫人的目光已冷若冰霜。这些年她侍奉汤药、遍寻良医,竟换不来半分真心。

这侯府的根子,早已烂透了。

她片刻也不想多待,起身便要离去。

"且慢。"沈老夫人出声阻拦,"让方医女先给孩子们瞧瞧,方才都吓坏了。"

两个孩童确实受惊,却远不到需要医女诊治的地步。老夫人这是全然不把云舒的伤势放在心上。

"烫伤最是疼痛,该先给夫人诊治。"檀玉气不过,搀着云舒便要走。

"放肆!"沈老夫人重重拍案,"何时轮到婢女做主了?"

云舒驻足回身,目光如刀:"老夫人莫不是忘了,方医女是我重金聘来的。"

"你……你竟敢顶撞长辈!"沈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云舒冷笑一声,转身便走。方医女毫不犹豫地跟上——一来她确实受雇于云舒,二来两个孩童面色红润,分明无恙。

"看看你挑的好媳妇!"云舒前脚刚走,沈老夫人便将火气撒在沈母身上。

沈母憋屈道:"这事本就是母亲偏私,再说了,当初您不也点头应允了么?"

"你……"沈老夫人正要发作,却被沈修远出声打断。

"今日之事,晏阳有错在先,祖母不该如此袒护。这般溺爱,他日若伤及旁人该如何是好?"沈修远说罢,带着妻儿拂袖而去。

沈老夫人的胡搅蛮缠,令他心生厌恶。

望着嫡孙拂袖而去的背影,沈老夫人呆立良久。

如今加官进爵的靖安侯,早已不是当年任她训诫的少年郎,他已然成为侯府的顶梁柱与掌权人。

这偌大的府邸,终究不再由她说了算。

回到揽云院后,沈修远板着脸训导幼子晏阳,亲自押着人往听竹楼赔罪。

他虽疼爱孩童,却也明辨是非。

父子俩行至听竹院门前,恰逢方医女端着药罐出来,沈修远驻足询问伤情。

"回侯爷,夫人手伤无甚大碍,只是灼痛难耐,恐夜不能寐。"方医女如实禀告。

"有劳费心。"沈修远领着晏阳跨入院门。

云舒刚敷完药膏,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母亲恕罪,孩儿当真不是有意为之。"晏阳扑通跪在榻前,带着哭腔请罪。

临行前父亲那番疾言厉色的教导犹在耳畔,他从未见过爹爹如此严厉的模样。

被火辣辣疼痛折磨得辗转反侧的云舒,掀开眼皮扫了眼榻前二人,有气无力道:"我自不会与孩童计较,然是非黑白总要分明,侯爷以为然否?"

"夫人所言极是,今日确是祖母失当,我代她向夫人致歉。"沈修远躬身作揖。

位高权重的侯爷将军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给足了颜面。

云舒并非不识抬举之人。

"侯爷既明事理,此事便作罢,让孩子起身吧。"她阖目不再言语。

晏阳刚要爬起,檀玉便捧着冰鉴进屋。

"夫人,冰块取来了。"

见沈家父子杵在屋内,檀玉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楮玉用绢帕裹住冰块,轻轻覆在云舒红肿的手背上。

沈修远观望片刻,蹙眉问道:"可觉舒坦些?"

听见声响云舒讶然睁眼,这人怎还杵在此处?

"略觉清凉,时辰不早,侯爷请回吧。"她直言下逐客令。

此刻她被疼痛搅得心烦意乱,委实无心应酬。

沈修远却未挪步,反问道:"这冰敷需持续多久?"

"自然是愈久愈好,侯爷放心,奴婢们自会照料夫人。"楮玉虽心存芥蒂,仍保持着应有的恭敬。

"给我。"沈修远撩袍落座,竟亲自执帕为云舒冰敷。

云舒惊得缩手:"侯爷贵体金安,有楮玉檀玉侍奉足矣。"

"子不教父之过,权当替犬子赔罪。"沈修远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则唯有他自己知晓,此举既是心疼妻子,亦想弥补多年亏欠。

"爹爹……"晏阳揉着惺忪睡眼嘟囔,他早已困倦难耐。

沈修远见状,朝楮玉使眼色:"送少爷回揽云院歇息。"

楮玉会意,强拉着晏阳退下,连檀玉也被拽了出去。

夫人独守空房六载春秋,不能再蹉跎岁月了。

屋内仅剩二人,云舒不觉忆起六年前洞房花烛夜。

彼时她方及笄,面对威严英武的夫君,既忐忑又羞涩,绞着喜帕的纤指泛起红晕。

沈修远看出她的窘迫,以军务在身为由离开新房。

次日天未明,便随军奔赴边关。

故而两人至今未曾圆房。

"夫人方才想何事?"见她怔忡出神,沈修远轻声询问。

"睹物思情,忆起大婚之夜。"云舒回神敛目。

"这些年委屈夫人了,往后定当补偿。"沈修远努力回想,却模糊了新娘的容颜。

云舒但笑不语。

征战沙场的将军,用执剑握枪的手小心侍弄伤处,说不动容是假。

为掩心中涟漪,她随口扯开话头:"边关战事,究竟是何光景?"

"黄沙漫天,血染残阳,刀光剑影间白骨累累……"沈修远口中的疆场满目苍凉。

云舒垂眸,瞥见他手背旧疤,关切道:"这些年侯爷可曾历经凶险?"

闻她关怀,沈修远喉头微动,沙哑道:"初上战场便遭重创,幸得师父舍命相救;后有敌军夜袭,幸而锦初及时相救……"

"她亦身负累累伤痕,若在上京怕是难觅良缘。"提及程锦初,他眼底溢出缱绻情意。

云舒心下黯然,知自己终究难敌那位巾帼英雄。

"二位保家卫国,实乃巾帼须眉。"抛开私怨,她由衷钦佩。

沈修远摇头:"将士们皆九死一生,能活着归来已是万幸。"

听他云淡风轻述说生死,云舒心结稍解。

可她心疼旁人时,又有谁人怜她?

以弱质女流撑起破败侯府,个中艰辛唯有自知。

不愿再陷愁绪,她阖目假寐,竟昏昏沉沉睡去。

夜风穿堂而过,沈修远见她睡熟,轻手轻脚将人抱至床榻。

怀中佳人轻若羽絮,令他心生怅惘。

拉过锦被盖好,他换了块冰帕继续敷手。

睡梦中人儿辗转反侧,他只得握住她皓腕以防乱动。

如此近观,但见她睫羽如扇,琼鼻朱唇,恍若玉雕。

世人皆爱美色,他亦难逃俗念。

凝视那樱桃小口,他喉结滚动,终是俯身在光洁额间落下一吻。

翌日晨光熹微,云舒悠悠转醒。

"檀玉,什么时辰了?"

"已过辰时,夫人可还疼得厉害?"檀玉扶她起身。

云舒低眸查看手背,红肿已消大半:"不妨事了。"

环顾四周不见沈修远身影,想是早已离去。

檀玉似看穿她心思:"侯爷守了整夜,天明时亲自换药才走。"

"他守了一夜?"云舒难掩讶异。

檀玉点头:"楮玉在外间守着,每半个时辰送冰进来,亲眼所见。"

"奴婢觉着,侯爷心里还是有夫人的。"这丫头原对沈修远颇有微词,如今却改了口风。

可他心中不止她一人。

云舒不语,任由檀玉梳妆打扮。

揽云院中,晏阳晏欢在庭院追逐嬉戏,程锦初对着账册愁眉不展。

她虽通文墨,却对侯府账目一窍不通。

欲问夫君,又恐扰他歇息,且男子未必精通内宅事务。

踌躇再三,她攥着账本寻到婆母林氏处。

"什么?云舒竟将掌家权交予你?"沈母惊得打翻茶盏。

见婆母如此反应,程锦初只当是不信任,忙表决心:"母亲放心,我必竭尽全力。"

沈母摆手:"非是不信你,实乃侯府内情复杂。"

她长叹一声,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不是什么体面事。

"我初来乍到,确需母亲指点。"程锦初铁了心要掌家。

她就不信,治家能比沙场征战更难?

"且随我去库房瞧瞧。"沈母知她性子倔强,只得用事实说话。

侯府库房虽大,却空空荡荡,仅余十几口木箱。

待仆从打开,程锦初只见些古玩字画,外加两箱白银一箱黄金。

"这……"她不敢置信,堂堂侯府竟如此寒酸。

沈母遣退下人,羞惭道:"侯府二十年前便开始败落,先夫早逝,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经营。若非如此,怎会娶商贾之女为媳?"

即便如此,她仍觉得云舒高攀了侯府。

"所以这些年,都是云舒在贴补?"程锦初此刻方知婆母话中深意。

这掌家权,果然不是好接的。

沈母讪讪道:"若无她,侯府早垮了。"

程锦初攥紧钥匙,面色阴晴不定。

难怪云舒如此爽快交权,原是挖了个坑等她跳。

她早听闻云舒出身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我们先回房看账册。"程锦初深吸口气,转身离去,背影透着坚毅。

沈母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出劝退之言。

这两个儿媳,她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第5章 璟王

沈修远自昏沉中苏醒,环顾四周不见程锦初踪影,唯有两个孩童在旁酣睡。经侍女禀告方知,夫人天未亮便去向沈母请教府中事务。他初归京城,诸般事宜亟待料理,首当其冲便是拜会族中长辈。

待他披星戴月归府时,夜色已如墨染。程锦初仍端坐案前,就着烛火拨弄算珠。"明日再理罢,仔细伤了眼目。"沈修远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账簿。

程锦初抬眸间愁云密布:"夫君可知侯府光景?"

沈修远略一沉吟便悟出端倪:"可是库银告罄?"

何止是空虚!这偌大侯府分明是具金丝楠木架,谁若钻进来便要撑起这千钧重担。一旦松手便是倾覆之祸,届时想抽身都难。

听罢原委,沈修远面露窘色:"为夫竟不知府中已窘迫至此。"六年前他离京时,尚有半库积蓄,怎的数年光景竟……

次日临行前,他特意寻到沈母处探问家财。"与舒儿无关。"沈母轻叹,"清容出阁带走了三成,长淮聘礼又耗去两成。"

沈清容乃沈修远胞妹,沈长淮虽是庶弟,却自幼勤学,前年外放衡洲任地方官。沈母对这个庶子颇为宽厚,毕竟往后侯府还需仰仗他照拂。

"儿子明白,还望母亲多提点锦初掌家之事。"沈修远起身告辞。

沈母望着儿子背影苦笑:"巧妇难为无米炊,不如将管家权交还舒儿……"

"母亲!"沈修远脚下一滞,耳根泛红,"总要给儿子留些颜面。"

云舒近日被隔壁院落的喧闹搅得心烦意乱,终是耐不住性子,着人禀明沈母后,戴了面纱出门散心。

上京城依旧车水马龙,繁盛如昔。"夫人,九香斋到了。"侍女檀玉轻声提醒。

"停轿。"云舒忽觉心念一动,竟要亲自下轿采买。

"使不得!"檀玉急道,"夫人千金之躯……"

"好檀玉,就容我透透气。"云舒执意掀开车帘,面覆轻纱往铺子里去。

九香斋素以九样精致糕点闻名,此刻却见璟王郁峥与平西将军府小公子正坐在店堂。那孩童不过六七岁模样,正捧着莲子酥大快朵颐。

云舒刚要转身,郁峥已抬眸望来。但见那人靛蓝锦袍暗绣金纹,剑眉星目间贵气天成,虽端坐不动,周身矜贵之气已令人心惊。

"夫人留步。"清冷声线似山涧寒泉。

云舒福身道:"公子有何见教?"

郁峥执起半包莲子酥,在三步外站定:"家中小儿食量有限,这半包莲子酥恐要积食,夫人可否代劳?"

云舒怔忡间,檀玉已接过糕点。待她回神,只闻得车外一句"夫人慢走",抬眸时唯见那道颀长背影没入人群。

马车辘辘而行,云舒拈起块莲子酥轻咬,酥脆声响在唇齿间化开,郁结心绪竟消散大半。

"夫人认得那位公子?"檀玉好奇探问。

云舒轻笑:"见过两次,在宫宴上。"

"到底是何方神圣?"檀玉追问不休。

"璟王殿下。"云舒悠然望着窗外街景。

"咳!"檀玉被糕点呛得满脸通红,"夫人莫要玩笑!"

云舒但笑不语,这丫头变脸的功夫,倒比戏台上的角儿还精彩。

第6章 心动

沈修远连日操劳,今朝方得闲暇。程锦初盘账多日,终是理清府中账目。

"库银加圣上赏赐,再算上我陪嫁银票,也仅够半年开销。"程锦初端坐主位,"须得开源节流方是长久之计。"

"夫人有何高见?"沈修远执起茶盏。

程锦初眼波流转,唇角微扬:"夫君可还记得,妾身祖上乃酿酒世家?"

沈修远执盏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喜上眉梢。男子皆爱杯中物,若有秘方在手,何愁财源不进?

"明日便去寻铺子,顺带带孩子们逛逛京城。"程锦初已开始筹谋。

沈修远揽她入怀,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这些时日辛苦夫人了。"

正缠绵间,忽闻婢女通禀:"侯爷,太夫人有请。"

沈母啜着燕窝羹道:"你回京多日,该陪舒儿回门了。明日正好。"

"过几日……"

"六年前你便欠她回门之礼,立平妻之事又寒了她的心。"沈母放下银匙,"如今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沈修远垂眸沉思片刻:"儿子明日便陪她回云家。"

"去告知舒儿,让她早做准备。"沈母挥手示意,苏嬷嬷也含笑点头。

沈修远踏入听竹楼时,云舒正由侍女擦拭青丝。氤氲水汽中,她身着杏色寝衣,雪肤隐现,腰肢若柳。

"侯爷。"侍女慌忙行礼。

沈修远喉结滚动,强压下心火:"明日我陪你回云家。"

云舒眸中星子骤亮:"当真?"

"可需备些什么?"沈修远瞥了侍女一眼。

云舒展颜笑道:"早已备妥,只等侯爷得闲。"

"明日辰时来接你。"沈修远看她这般欢喜,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待他离去,檀玉急得直跺脚:"夫人怎不留侯爷过夜?"

云舒望着铜镜中自己倒影,指尖抚过镜面:"强留的瓜,不甜。"

云舒心中一咯噔。

她独自一人习惯了,又因程锦初心生嫌隙,是以未曾想到这茬。

现下听楮玉说起,她垂眸认真思考起来。

她嫁入侯府,自是想要侍夫掌家好好过日子的。可一想到沈修远已同他人育有子女,且日日与他人教养儿女,夜夜同榻而眠,她心里很是膈应。

若她留宿沈修远,那她算什么?侍寝吗?

自嘲苦笑,若早知嫁入侯府是这般模样,她定不会高攀。

“夫人,下次侯爷再来,你可不能再如此了。”

“锦夫人的长子都已五岁,夫人再不抓紧,将来这侯府……”

将来这侯府便是程锦初母子的了。

嫡长子,继位袭爵理所应当,便是她现在生也来不及了。

沈修远回到揽云院时,程锦初还没睡。

“夫君回来了。”程锦初笑着将他迎进屋,装作随意的问:“母亲找你有何要事?”

沈修远走到床榻边坐下,程锦初侍候他宽衣就寝。

“母亲让我明日陪云舒回云家。”

程锦初解腰带的手一僵:“非得明日吗?”

沈修远颔首:“抱歉,后日我再陪你们逛上京。”

“好。”程锦初压下酸涩不快,扬起笑脸道:“那明日我就先束整侯府,消减节流。”

“委屈你了。”沈修远握住她的手,拥着她倒向床榻。

一番缠绵后,程锦初心中的不满消散,餍足的枕着沈修远的臂膀入睡。

翌日一早,听竹楼就忙开了。

“快,把那套红翡滴珠金步摇拿来,配夫人这鸾凤凌云髻正适合。”

“夫人,侯爷已经等在楼下了。”

“请侯爷稍候,夫人马上就好。”

一刻钟后,楮玉总算满意自己的成果,扶着盛装的云舒下楼。

沈修远负手站在院里,看下人来来回回将礼品搬到马车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夫人慢点。”檀玉牵着裙角脆声道。

听到声音沈修远抬眸,瞧见一袭翡翠烟罗绮云裙的云舒,踩着楼梯缓步而下。发间的滴珠步摇在晨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衬的她雍容华贵美似天仙。

云舒对上沈修远投来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神。

今日沈修远也穿了一身碧色绣银竹长袍,头戴金冠腰束白玉带,琼林玉树的站在院里,惹的洒扫婢女频频侧目。

两人竟穿了同色的衣服,还真是巧。

“夫人小心脚下。”楮玉小声提醒。

沈修远几步走到楼梯口,朝云舒伸出手。

迟疑了一瞬,云舒将被楮玉扶着的手,放入了沈修远宽大的手中。

第7章回门

沈修远的手宽大炽热,云舒微凉的手被他包裹着,一股暖流涌向心间。

两人携手往寿永堂去,给沈老夫人和沈母请安。

由于长年握剑,沈修远的掌心粗粝带有薄茧。而云舒的手纤细小巧,滑腻柔软仿似无骨,沈修远忍不住捏了捏。

云舒一颤,侧眸看他。

沈修远清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夫人的手好软。”

闻言,云舒俏脸一热,觉得沈修远的手烫的慌。她想挣脱,沈修远却不让,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到了寿永堂。

“曾祖母的心肝肉哦,快来让曾祖母抱抱……”

还未进寿永堂,便听见欢快的交谈声和笑闹声。

“袓母,母亲。”两人齐声请安,在程锦初扭头望过来时,沈修远松开了云舒的手。

云舒收回手捏于身前,心底生出的那点暖意被浇冷。

“爹爹。”晏欢跑过来抱住沈修远的腿。

沈修远弯腰将她抱起,指着一旁的云舒道:“叫母亲。”

晏欢扑簌着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云舒头上的滴珠步摇:“母亲,好漂亮。”

对于三岁的孩子而言,亮晶晶的红宝石就是新奇的玩具。

注意到晏欢的眼神,云舒轻声问:“你喜欢?”

“喜欢。”晏欢伸出手,碰了碰云舒的滴珠步摇。

看着她玉雪可爱的小脸,云舒弯唇:“回头母亲送你一套。”

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她不会迁怒于孩子。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去吧。”沈母抱过晏欢让他们赶紧走。

沈老夫人一门心思逗弄曾孙,根本不予理会。

沈修远和云舒转身离开。

程锦初看着他们般配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沈修远的衣服是她挑的,可她没有想到,云舒竟会穿同色的。

而方才沈修远抱着晏欢叫云舒母亲,三人和谐相处的画面更是深深刺痛了她。

她的孩子,怎能承欢于他人膝下?

前往云府的马车上,云舒和沈修远各自端坐一侧,不发一语。

瞥见她放于腿上的手,沈修远似是想起什么:“你的手可好了?”

“嗯。”云舒浅浅应声。

热汤虽然烫红了她的手背,但并不严重,没有出水泡也没有蜕皮,擦了几日药便恢复如常了。

看着眼前明艳生辉的小脸,沈修远想同她多说说话亲近亲近,于是没话找话道:“锦初祖上是酒商,有祖传酿酒秘方,打算在上京开间酒坊,你意下如何?”

“挺好。”云舒神色淡淡,并不感兴趣。

沈修远嘴唇动了动,换了一个话题:“岳父岳母近来身体可好?可需要顺路再买些什么?”

听他问起爹娘,云舒面色缓和了许多,唇角漾起点点笑意:“爹娘身体都很好,只是云宁正值顽皮的年纪,令他们颇为头疼。”

云宁?

是了,她还有个幼弟。当年他去云家迎亲时,还拉着云舒的手哭鼻子不让走,抹了他一身的鼻涕。

“云宁如今几岁了?”

“过两个月满十三岁。”

云舒轻柔一笑,话多了起来:“他打小顽皮,日日在府里折腾的鸡飞狗跳。爹娘管不住他将他送去书院,不到半年就成了书院小魔王。但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让夫子又爱又恨……”

“岳父岳母想让他入仕?”沈修远纳罕。

云家家财万贯,生意众多,又只得云宁一个独子。若他入仕,那云家的生意谁来接手?

云舒摇头:“爹娘未做此想,不过是让他识字明理。至于往后如何,端看他的天份。”

读书需要天份,经商亦是。若云宁并无经商之才,强行让他接手也只会败光家产罢了。

两人说着谈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侯爷,夫人,云府到了。”

“阿姐!”云舒还未下车,便听到了少年欢快的声音。

沈修远率先出马车,一探头就瞧见了等在马车旁的俊秀少年。

玉冠束发,身形挺拔,竟已过了他肩头。模样同云舒有几分相似,待长大不知得迷倒多少京中闺秀。

“阿弟。”云舒钻出马车,沈修远伸手扶她下车。

云舒正要将手搭上去,却被云宁抓住了。

“我来扶阿姐。”云宁一屁股挤开了沈修远。

沈修远望了望空落落的掌心,看向亲密无间的姐弟俩,莫名有些堵心。

那是他的妻,怎能让旁的男子搀扶?便是亲弟也不行。

他欲开口提醒云宁,却被云父云母打断。

“见过侯爷。”云父云母按规矩行礼。

沈修远赶忙虚扶一把:“岳父岳母快起。”

“舒儿。”云母握住云舒的手,欲语泪先流。

“娘,我回来了。”云舒温软一笑,同云母撒娇。

看着眼前的场景,家丁婢女纷纷红了眼。

六年了,终于见到小姐带着姑爷回门了。

两旁街道虽已经被家丁清理,但保不齐会有人路过,于是云父拧着眉头道:“先进府。”

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侯府夫人不便露面。

一行人进到大厅落座,婢女奉上茶水手退下。

云父云母请沈修远上座,沈修远推拒,同云舒坐在了下首。

此时他的身份不是靖安侯,而是子婿,礼当让长辈上座。

“阿姐,你怎么瘦了。”云宁盯着云舒清瘦的小脸,满是心疼,末了怪罪的瞪了沈修远一眼。

定是他带了夫人孩子回来,惹阿姐难过造成的。

沈修远自知理亏,没有计较。

云父云母也心有怨愤,没有呵斥。

云舒怕气氛越闹越僵,于是逗云宁道:“那阿姐今日多吃些,都吃回来可好?”

云宁孩子气的点头:“好。母亲让厨房准备的都是阿姐爱吃的菜,阿姐一会儿多吃些。”

昨夜收到云舒的来信,一家人激动不已,今日一早云府便忙开了,原本要去书院的云宁也告了假。

云母想同云舒说几句体已话,于是让云父云宁陪沈修远,她叫上云舒去了花园。

“侯爷他待你可好?”云母边走边问。

云舒挽着母亲的手,点了点头。

她不想让爹娘为她担心。

“那你们……可圆房了?”云母盯着云舒的眼睛,十分在意此事。

被这么盯着,云舒不敢撒谎:“还未。”

第8章约定

“这怎么行!”云母急了。

“听说侯爷立了平妻,又带回一儿一女,你若再不抓紧,往后侯府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处?”

出嫁从夫,母凭子贵。唯有生下一儿半女,她在侯府才有一席之地。

“我知道,娘你别担心,我有分寸。”云舒拍着云母的手宽慰。

但云母哪里肯听,一脸忧心道:“咱们女子不比男子,纵使胸有丘壑也无法建功立业,只得困于宅院相夫教子。”

“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以云家的财力买也能为能你买份安枕无忧。可你嫁的是靖安侯府,钱财在门第权力面前一文不值,你若没有子女承膝,这一辈子可怎么过!”

想到云舒往后的凄凉处境,云母竟哭了起来。

“娘。”云舒急忙拿帕子为云母拭掉眼泪,轻声软语安抚:“娘说的我都懂,我会抓紧的,侯爷他对我也并非全无情意。”

“当真?”云母红着眼追问。

云舒点头,带着几分娇羞道:“今早侯爷还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心悦你便好。”云母破涕为笑,稍稍放下心来。

想着女儿未经人事,不懂夫妻相处之道,云母拉着她的手悉心教导,只盼望她早日得子。

另一边,云父云宁带着满腔怒气同沈修远叙话。

“……边关当真如此残酷艰苦?”云宁半信半疑的问。

沈修远颔首:“战场从来都是残酷的,我能活着回到上京,多亏了……锦初和师父。”

“这些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便是出于男子的担当,我也不能抛下她不管。”

听沈修远讲清娶妻缘由,云父沉默了许久方道:“过去的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往后对舒儿好些,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会对她好的,请岳父放心。”沈修远郑重许诺。

云宁扬着细皮嫩肉的拳头恐吓:“你要是敢辜负我阿姐,我饶不了你。”

都说长姐如母,他从小便是由阿姐带大的,感情深厚无人可比。谁要是敢欺负他阿姐,不管那人身份有多尊贵,他也要跟他拼命。

望着眼前青涩桀骜的少年,沈修远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会心一笑。

他握拳与他碰了碰,定下男人之间的约定:“若我辜负了她,我便任由你揍绝不还手。”

此时的沈修远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当真会将他揍的鼻青脸肿。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父子俩对沈修远改观许多,接下来的相处十分融洽。

“下这里,一石二鸟。”

“观棋不语,爹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臭小子,你要是不会就让我来……”

云舒同云母回到大厅时,见到这和谐的画面惊愕呆愣了好一会儿。

她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老爷夫人,午膳备好了。”管家前来禀报。

沉浸在下棋中的三人充耳不闻。

无奈,云舒只得上前道:“爹,侯爷,阿弟,用午膳了。”

三人恋恋不舍的起身,结束了棋局。

席间,云宁不停的给云舒夹菜,好似她自己不会夹一般。

一顿饭吃的云舒撑圆了肚皮,被沈修远扶着上马车。

“阿姐,过两月我生辰,你们一定要回来陪我过。”云宁扒着车辕满眼不舍。

“知道了,一定给你备份大礼。”云舒摸摸他的脑袋,笑意明媚。

但车门关上,马车驶动的瞬间,云舒的眼泪掉了下来。

一只大掌伸来,温柔的替她拭掉晶莹泪珠。

“别哭,往后你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沈修远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哄慰。

云舒想起母亲的话,没有挣扎,将头靠在他肩上平复情绪。

今日起的早,平日又午憩的习惯,云舒觉着有些困倦,轻轻瞌上了眼。

怀里的人半晌不动也不说话,沈修远试探的叫了一声:“夫人?”

没有回应。

沈修远低头一瞧弯了唇角,眼中浮起点点柔情。

看着怀中人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尖,莹润的樱唇,以及皙白的脖颈,沈修远只觉喉间发紧。

他很想亲吻她,又怕扰醒她,小心翼翼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云舒睡了一路,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时她都没醒。

“夫人……”楮玉欲叫醒她。

沈修远一个眼神制止,轻手轻脚的抱着她下了马车。

侯府的下人见状,纷纷噤声无声行礼。

许是走路的动作太大,没走几步云舒就睁开了眼,迷蒙软糯的问:“到了吗?”

“嗯,你睡你的,无碍。”沈修远抱着她走的很稳。

意识到自己现下的状况后,云舒猛然惊醒,抓着沈修远的衣襟臊红了脸:“你放我下来,让人瞧见多笑话。”

沈修远低笑:“该瞧见的都已经瞧见了,你现在下来更让人笑话,还是‘睡着’的好。”

云舒实在羞的没脸见人,只得将脸埋在他胸口装死。

温香软玉在怀,沈修远只盼望回听竹楼的路长一些。

经过揽云院时,听到下人禀报的程锦初迎了出来:“夫君,你……”

‘回来了’几个字卡在嘴边,程锦初犹如被一记重拳击中。

不过半日的功夫,他们就如此亲密了?

双眸骤然一缩,沈修远敛起唇边笑意,略有些不自在道:“她睡着了,我先送她回去。”

程锦初没有搭话,怔怔的看着沈修远抱着云舒进了听竹楼。

她在府中同奴仆周旋,被恶奴刁难,他却在外同云舒柔情蜜意。

程锦初握紧双手,愤怒,嫉妒,不甘……渐渐从心底滋生而出。

她爹牺牲了性命,她陪着他出生入死满身疤痕。可云舒呢?她付出了什么?凭什么抢走她的夫君。

她不甘心!

终于回屋,云舒迫不及待从沈修远怀中下来。

“檀玉,水。”

憋了一路,她急的口都干了。

檀玉赶忙奉上茶水,云舒接过一口气喝了干净。

沈修远在一旁瞧着她,觉得分外可爱。

“侯爷。”平复了心绪,云舒看着他认真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了,于礼不合。”

“好。”沈修远没有辩驳,而是眸光炙热的盯着她道:“我还有事,晚间再过来。”

第9章人命

晚间再过来,过来做什么?

云舒懵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后面皮通红。

“夫人,咱可得好好准备准备,今晚同侯爷圆房,可是大喜事。”檀玉一脸兴奋,比云舒还激动。

楮玉没好气的掐着她腰间的软肉道:“你再嚷大点声,整个侯府都听见了。”

“嗷嗷嗷……我错了我错了。”檀玉疼的连声告饶。

“噗嗤——”云舒被她俩逗乐,紧张的心缓和了些许。

沈修远回到揽云院,看着敞开的屋门脚步莫名沉重。

“爹爹。”院中玩耍晏阳看见了他。

“你们在做什么?”沈修远走过去,发现兄妹俩蹲在树下掏蚂蚁。

“爹爹你看,好多蚂蚁。”晏阳用树枝兴奋的刨着蚁穴,惹的蚁群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瞠目结舌了半晌,沈修远忽然醒悟,该给晏阳找点正事做了。

堂堂侯府嫡长子,可不能养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

想到此,沈修远抬脚进了屋。

程锦初在擦拭她的红缨枪,听到声响没有如往常那般起身相迎。

“怎么突然擦起枪了?”沈修远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程锦初痴迷的盯着铮亮的枪尖,带着几分感伤道:“想念我们在边关的时侯了。”

喝水的沈修远一愣:“可是近日累着了?若累了就歇两日,府中庶务也不急于一时。”

程锦初不说话。

沈修远却道:“有一事我要同你商量。”

“晏阳已经五岁了,该入学开蒙了,我打算过几日就将他送去族学。”

提到孩子,程锦初颇为在意:“可他初到上京,人生地不熟……”

“他是侯府长子,绝不能养成庸碌无能之辈。边关的贫苦残酷你亲眼所见,我不想让他走这条凶险的路,我想让他入仕。”沈修远一脸凝重。

入仕便要打小苦读,十年寒窗可不是说说而已。

程锦初咬唇:“可金榜题名哪那么容易,万一晏阳不是读书的料呢?”

她自是盼望晏阳能有个好前程,但这么小就去读书,她有些心疼。

“是与不是,读上几年便知晓了,总归要识字明理。”沈修远异常坚持。

云家坐拥万贯家财,云宁都要去书院读书,晏阳又怎可怠懒?

撑起侯府不易,败掉却很简单,只需什么都不做便可。

“你若当真为晏阳好,就该耳提面命的督促他,而不是溺爱纵容他。慈母多败儿,你可明白。”

程锦初看向院中撅着屁股刨洞的晏阳,回想起她爹的惨死,终是点了头。

夫君说的对,她不能再让晏阳走他们的路。寒窗苦读同战场殒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夜里,沈修远沐浴后被两个孩子缠着讲故事。

心不在焉的讲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孩子哄睡后,沈修远急不可耐的起身。

“这么晚了,夫君要去哪儿?”程锦初疑惑的看着他。

沈修远清咳一声:“今夜我宿在听竹楼,你早些歇息。”

程锦初怔怔的看着他离开,心口酸胀发涩。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沈修远不属于她一个人,可真到了要同人分享的这天,她还是难以接受。

今夜,注定无眠。

云舒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看的入神,没有听见有人进屋。

“在瞧什么书?”

云舒愕然的从书中抬起头,瞧见俊朗挺拔的沈修远缓步朝她走来。

“《小窗幽记》。”她捧着书卷的手有些抖,心也‘砰砰’激跳起来。

沈修远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在榻边坐下赞扬道:“是本好书。”

看到书他想到了晏阳,于是闲话道:“我打算过几日送晏阳入族学。”

想到晏阳的年纪,云舒点头:“是该开蒙了。”

世家大族的子弟便是不考取功名,也该明智修身。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云舒放松下来,沈修远睇着她姣好的容色,只觉浑身气血翻涌。

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沈修远刚要有所动作,檀玉忽的在外拍门:“侯爷,夫人,出事了!”

云舒和沈修远同时一惊。

尴尬的别开眼,云舒拿过外衣穿好后打开屋门:“出什么事了?”

檀玉急声道:“下人院,刘婆子上吊自尽了。”

什么?出人命了?

沈修远眸光一凛快步下楼,云舒紧随其后。

打揽云院前过时,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程锦初。

“夫君。”程锦初被吓懵了,声音里带着几分震颤。

“去看看怎么回事。”沈修远上前握住她的手,相携而走。

落后一步的云舒捏紧手心,默默跟上。

“只要有她在,侯爷就好似看不见夫人一样。”提灯笼的檀玉不满的小声咕哝。

楮玉低声呵斥:“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别惹夫人心堵。”

云舒抿着唇不说话,心却拧了起来。

他们方到下人院不久,沈母也赶了过来。

刘婆子就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出人命了?”沈母又急又怒。

有知情的下人回禀道:“回太夫人,刘婆子说她无夫无子无处可去,就……自缢了。”

听到刘婆子的死因,程锦初站立不稳的晃了晃。

沈修远瞥她一眼,见她面色惨白心知此事同她有关。

“唉,刘婆子孤苦无依,离了侯府会死在哪都不知道,如此倒也好,至少侯府会为她收尸。”

“可怜呐……”

下人们低声叹息,为刘婆子也为他们自己。

“无处可去是何意?”云舒听的一头雾水。

管家瞧了程锦初和沈修远一眼,壮着胆子道:“今日锦夫人召集全府下人,说府中人员冗多,予还身契遣散了一部分人,刘婆子也在其中。”

云舒瞬间就明白了。

刘婆子在侯府为奴几十年,已年近七十,前几年病了一场后身体大不如前,眼睛也瞎了一半,只能做些烧火洗碗的杂事。

遣散离府对她而言,无异于逼她去死。

“我只是看她年纪大了,想放她归家荣养,我不知道她没有家人。”程锦初面色惶惶的解释。

沈修远听的拧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程锦初是为了侯府,可眼下闹出了人命。若处理不好,侯府必会落得一个苛待下人,草菅人命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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