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

说起《地下交通站》，看过的人应该不少。印象中总觉得这是部很老的剧，一查，其实也就是2007年，离现在也就十多年时间。兴许是中国社会在这十多年间的变化实在巨大，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一部剧的日子竟显得这么久远了。

《地下交通站》（2007）

这部剧可以说是情景喜剧版的《茶馆》，一个主营驴肉的饭馆，一样的乱世经营，三教九流都从此过，群丑群英轮番上场。少了茶馆的悲凉沉重，多了几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语言上可以说是相声般的语言，话剧似的念白，配合着一声声京剧锣鼓，连接着一个个场景空间，很有韵味与节奏。

《地下交通站》作为一部抗战题材的情景喜剧，当年给山东卫视带来了很高的收视率。这部剧导演是英达，曾导演过《我爱我家》《闲人马大姐》等脍炙人口电视剧，可谓是撑起中国情景喜剧半边天。

《地下交通站》的人物分群英和群丑：群英如游击队长石青山，出场自带BGM的传说中的男人；地下党兼饭馆大伙计蔡水根，巧舌如簧心思缜密，故意营造亲日人设开展地下工作；饭馆老板孙掌柜贪财抠门，处事圆滑，唾弃汉奸；厨子杨保禄贪杯爱吃，仇日仇奸；以及伪装卖烟的小地下党；给饭馆送驴的地下党老冯。群丑则有日军长官野尻，黑藤，以及保安队长黄金标，侦缉队长贾贵，以及后来弃暗投明的白翻译。

这些人物基本与之前抗日剧中的很多人物形象高度重合，例如白翻译基本继承了《小兵张嘎》中的胖翻译形象，卖烟的小石头也与小兵张嘎有很多重合之处，八路军石青山，蔡水根则有《林海雪原》杨子荣之感，汉奸们就更是继承了此前汉奸所有的槽点，并且放弃了智商。

无论是一部剧还是一部电影，开头往往藏着孕生力量，因为开头的几分钟决定着如何将观众从现实拉到虚构的时空，进入故事的世界。

电视剧片头曲《八路军拉大栓》，配合着一个动画制作的影像，呆头呆脑的毛驴，夸张的人物，鲜明的乡土风格以及年代感。这个片头几乎就奠定了整个片子的氛围。往往一集开头前会出现一个小人书似的画面，然后从白描的图画慢慢还原到真实的人物场景。

《地下交通站》以动画和小人书给了我们这样的期待：这是一个轻松的，夸张的，像是写在小人书上的传奇故事。

因而，人物是典型的，善恶鲜明，性格突出，充分继承了我国从样板戏时代以来的文艺特色——一眼辨忠奸。这是正剧的偷懒，却是喜剧的便利。

看过的人一定忘不了颜冠英老师演的侦缉队队长贾贵，梳着汉奸头，穿着黑马褂，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别着一把关键时刻怎么都掏不出来的枪，弓着腰四处晃荡，一幅活脱脱地痞流氓汉奸相。选角可谓是绝了，用剧中人黑藤的话就是：全东亚也找不出这么一张脸来。

据说，最先确定的演员就是颜冠英老师演贾贵，导演和编剧围绕这个角色设计了很多戏，如果把每集贾队长出场的镜头全部剪辑出来，大概能占到一大半。贾贵的人设是泼皮无赖，懦弱汉奸，但观众却从他身上得到最多欢乐。

没什么比看贾队长犯蠢和认怂更有趣的了。贾队长可以说是集以前汉奸形象之「精髓」的典型。对待日本人点头哈腰，却总是奉承不到点子上，对待平民百姓耀武扬威理不直气也壮，遇到八路或者土匪立刻跪地求饶，贪财好色，愚昧无知，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吃了饭从来欠着帐。

这样的一个人身上实在是看不到什么优点，但却赢得了现代观众的喜爱。在B站看剧时，从弹幕来看，贾队长大概是有着不弱于正面一号人物蔡水根的粉丝数。高喊着「贾队长盛世美颜」「贾萌萌」的弹幕真是随处可见。这其中有反讽，有引起关注博人眼球的成分，但也有着这个角色本身的魅力。

喜剧角色往往脱离了具体的生活语境，不存在一个亲属关系的网络，人物是孤立的。例如贾队长并无亲戚朋友家人妻子，因为剧情不需要。这样的设置有利于剧情的开展，但也将这个人物真空化了，他是一个概念的集合体，集合了我们关于汉奸的想像，并非一个真正的汉奸人物，我们也许仇视汪精卫，但我们不会痛恨贾队长。

漫画般的人物脸谱化强化了善恶意义上的伦理道德，却在另一方面上消解了严肃的道德审判，因为人物不具有真实感与伤害性，甚至因为他的举动会带给我们笑声和欢乐，我们又怎么会去讨厌他。

人物在剧中是符合逻辑和真实的，但我们无法想象真实生活中会有这样的人。从艺术上来讲，这是一种胜利，人们喜爱这个角色哪怕他是反派人物。从伦理上，却陷入一种困境。这种困境也发生在黑藤身上。

黑藤是一个聪明狡诈的，爱好中国文化的日本军官，作为全剧唯一智商在线的反派却总乱用成语歇后语，因而闹出不少笑话，制造了本剧的诸多笑点。板正僵硬的汉语，黑框眼镜后的眯眯眼，瘦瘦的长方形身材，因忌讳不准别人提「瞎」。

黑藤这个人物身上也无优点可言，却也收获了一批粉丝，甚至在结局处黑藤和野尻被八路军安排的反间计离间，黑藤被各种折磨以至于送到了精神病院，弹幕上出现了一排排「心疼黑藤」，紧接着就有人表示前面的人三观不正，日本人被整，应该庆贺才是。在剧中或者现实中这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敌人被剧中英明神武的八路军同志消灭，但却出现了这样的伦理困境。

人们会心疼黑藤吹捧贾队长其实是出自相似的原因，是他们的表演以及语言令观众感到好笑甚至觉得蠢萌。笑声是超越政治和伦理判断的，在笑的时候，日本人和汉奸已经脱离出了那个历史的语境，他们不再是历史上无恶不作的坏人或者敌人，而只作为笑的对象本身。

观众在无意之间将两者混淆，产生了这样的两难：我们喜欢贾队长和黑藤这两个角色，但我们又不应该喜欢汉奸和日本侵略者。

最后，看到下面的台词，我相信大家依然会忍俊不禁，被这些丑角所折服。

保禄:他不是八路

贾贵:他妈的他要是八路我敢打吗?

贾队长对黄金标：皇军没来的时候你欺负我，皇军来了还欺负我，那皇军他妈的不是白来了。

富贵：八路军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伪军：没事拿人家什么针线啊

富贵：就是 。

伪军：要拿也得拿钱啊 。

宪兵：一看见石青山，我说了一句"弟兄们,抄家伙"我那帮兄弟一点都不含糊,唰一下,就把枪全举起来了。

大头：还不错。

宪兵：就是有些举过了，都举过头顶了。

大头：合着都他妈缴枪了！

宪兵： 其实我们不想缴，可架不住石青山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啊 ！

大头：什么话？

宪兵：缴枪不杀。

黑藤：你们这不是此地无银二百两吗？

六子：好像应该是三百两吧？

贾贵：混蛋，二百两就不少了！

社会正在经历的剧变使我们每个人都得承受其重压，相信幽默是一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