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从一个美国在中东的战略盟友,变成了公开叫板西方世界的“革命国家”。“反美”不仅成为伊朗政治叙事的核心主题,也几乎成了其国家合法性的根基。
伊朗这个本应走向现代民族国家的国家,在革命浪潮中走上了一条独特的道路——以敌意维系统一,以孤立表达独立。
四十多年过去了,世界变了,冷战结束了,中东格局天翻地覆。连昔日最为激进的国家,如古巴,也都不同程度地寻求着与西方和解。
而伊朗,却仍坚持着那面“反美大旗”,试图用意识形态来构建国家认同。但这种策略到了今天,正越来越暴露出它的内在矛盾与深层困局——“反美”曾是动员工具,逐渐却变成了发展的桎梏,其本质上是伊朗这种国家动员机制的历史惯性。
“反美”并非伊朗凭空创造的政治工具。它深深植根于伊朗的历史经验。
1953年,由英国和美国支持的政变推翻了伊朗民选总理摩萨台,这一事件在伊朗集体记忆中留下了深刻伤痕。从那以后,“美国干涉主义”成了伊朗民族主义叙事的敌人象征。
“历史苦难叙事”,从那以后越来越成为伊朗的立国价值观核心。

而1979年革命更是将这段历史情绪政治化、制度化。新生的伊斯兰共和国,将“反帝反霸”作为自己的立国旗帜。美国被描绘成邪恶的外部敌人,其对伊制裁、封锁和军事威胁,则被用作加强国内动员、压制反对声音的正当理由。
从政治动员的角度看,这种策略是成功的。它提供了一个共同的“假想敌”,让复杂多元的伊朗社会在民族身份与宗教认同上寻求统一,也为神权体制争取了合法性。
但这种策略本质上是一种“政治止痛药”,而非“制度疗愈剂”。它短期有效,长期有毒。
这里就牵扯到后发民族国家的悖论:团结与封闭的两难。
伊朗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靠“反美”维系国家认同的国家。在冷战和后冷战时代,许多发展中国家都尝试过类似路径:用对西方的不满与仇恨,来压制国内矛盾、掩盖制度缺陷、制造政治合法性。
委内瑞拉、朝鲜等国,都在这条路上留下了脚印。
这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国家策略。因为它可以快速制造“民族统一”的幻觉,让民众把所有的不满转移到外部敌人身上。
但是,它也是一种危险的自我封闭机制。它否定了外部世界的经验与规则,也使国家逐渐与全球体系脱节。更糟的是,它削弱了对内部改革的动力。因为一旦国家的合法性依赖于对抗“西方敌人”,那么任何妥协、开放、合作,都会被视为“背叛革命”。
民族国家的悖论在于:它需要外部敌人来团结民众,但这种敌对本身却又妨碍国家融入国际体系、吸收现代文明的制度经验,最终走向落后与僵化。

过度依赖“反西方叙事”,其实是一种意识形态化的“饮鸩止渴”。
伊朗今天面临的最大困境,不仅是经济制裁、国际孤立,更是体制对自身困局的“制度性否认”。面对高通胀、失业、贫富差距扩大、精英腐败横行,伊朗政权并未以制度改革回应民众不满,而是继续祭出那套“反美动员”的老剧本。
这种路径的最大问题在于,它已经从一种策略,演化为一种意识形态,成为国家权力结构的固化部分。以至于哪怕时代已经变迁,政权也无法回头。
这就是“饮鸩止渴”——它曾经在最初为体制带来活力,但如今却成为体制衰败的毒药。
国家的发展,从来不是靠意识形态发动,而是靠制度本身的活力维持。没有有效的司法独立,没有现代的法治体系,没有对财富分配的矫正机制,光靠仇恨和宣传,是无法构建可持续的国家繁荣的。
伊朗今天的青年,大量流亡海外,科技和人才不断流失,社会的不信任与冷漠蔓延,这些才是真正的国家危机。
哈梅内伊政权早已将“维持政权”的重要性置于国家发展之上,伊朗政府和革命卫队的雇员,占到了伊朗全职工人总数的20%,成为食利阶层,与此同时,德黑兰普通民众的生活却越来越捉襟见肘。
“卖石油——养体制——经济僵化导致民众日益贫困……”哈梅内伊再漂亮的宣传,也无法继续掩饰伊朗的社会结构问题了。

伊朗的另一个问题根源不是美国,而是法治缺失与社会撕裂的积累。
伊朗的法治体系,自伊斯兰革命以来,一直处于宗教权威与国家政权之间的混合状态。伊斯兰法学家在司法系统中拥有巨大权力,司法缺乏独立性,也缺乏透明监督。普通民众在法律面前的无力感,随着经济问题的加剧,日益转化为制度不信任。
而伊朗的贫富差距与阶层固化,也正逐渐侵蚀国家内部的凝聚力。虽然政权声称代表“穷人”和“压迫者”,但实际上,神权精英与准军事集团(如革命卫队)已经演化为一个权力和资源的寡头集团。
他们垄断了能源、金融、军工等核心利益,普通人则陷于失业、贫困与信息封锁的三重围困。
更令人忧虑的是,这种社会结构与政治意识形态的结合,使得伊朗内部产生了“动员枯竭”的现象——当年能因反美而上街呐喊的年轻人,如今更多在网络上嘲讽伊朗政府,或直接选择沉默甚至出走。
他们不再相信这套叙事,因为他们所经历的现实,早已和那些口号南辕北辙。
在2022年的大规模反头巾抗议中,伊朗年轻女性成为了最前线的反抗者。这既是对宗教权威的挑战,也是对整个“反美立国”体系的否定。

在这个体系里,个人权利从未真正被承认,国家目标凌驾于一切之上。但这一套逻辑,已经越来越难以在21世纪的信息社会中自圆其说。
在以色列的“最后一击”之下,伊朗的漂亮面纱已经被彻底撕去,腐朽和衰败让其迅速走向失败,令所有人震惊。其国家战略,正在面临三重终结:
1、情绪动员的终结:人民对“反美仇外”的叙事已然疲惫,越来越多的人要求“生活而非革命”。
2、制度正当性的终结:一个无法解决基本社会问题的体制,其合法性无法靠意识形态长期维持。
3、国际战略的终结:伊朗若继续选择与世界对立的路线,将永远被排除在国际金融、科技、产业链之外,失去发展可能性。
今日伊朗,必须走出对抗的幻觉,拥抱全世界。
伊朗的故事,也是许多后殖民国家、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道路上反复经历的悲剧:将反抗外部力量的正义感,转化为对制度僵化的借口;将对西方的不满,演绎成国家认同的全部内容。
但历史不会一直容忍这种幻觉。
一个国家要真正强大,靠的不是反对谁,而是建设什么。
反美不是问题,意识形态不是原罪,但将它们当作国家治理的全部工具,就注定要走进历史的死胡同。
伊朗若不从“反美立国”的幻影中觉醒,或许还将延续动荡一时。但最终,它终将面对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何建立一个让人民安心、让社会多元、让国家真正有希望的现代国家?
当一面旗帜遮蔽了所有光亮,也许最需要的不是守护它,而是放下它,迎接真正属于自己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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