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菲律宾全国计票委员会正式公布中期选举结果,12人获得参议院改选席位,其中5席亲杜特尔特家族,5席亲总统小马科斯,2席偏向中间派或自由派。马科斯与杜特尔特家族的“权力的游戏”重新开始。
另据新华社报道,被羁押在荷兰海牙国际刑事法院的前总统杜特尔特以压倒性优势在家乡城市达沃市的市长选举中大幅领先,杜特尔特家族其他成员在本次中期选举中也表现抢眼。
此次选举结果将极大削弱马科斯政府在其任期最后三年的权威。“上一次在任总统于中期选举中失利,已要追溯至2007年的阿罗约总统时期。马科斯阵营在本届选举中即使使用了泼脏水、造谣、买票等非常规手段,结果也还是惨淡。”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教授、副院长,菲律宾研究中心主任代帆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马科斯核心阵营的部分核心人物未能当选,说明民意对杜特尔特的同情有很大作用。”
与此同时,马科斯政府弹劾副总统莎拉·杜特尔特的计划也将遭受质疑。“莎拉在弹劾审判中获得无罪判决的可能性很高。她已可以确保有9位参议员投票支持她,还有可能再争取到3位(这就占了24席的一半),获得压倒性的支持。”菲律宾马尼拉雅典耀大学高级研究员尤辛科(Michael Henry Yusingco)告诉澎湃新闻,“选举暴露了马科斯政治资本的局限性。副总统莎拉依然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因为她的家族在棉兰老岛地区仍具有影响力。”
当地时间2025年5月12日,菲律宾伊洛克斯北部省巴塔克镇,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参与中期选举投票,在投票站展示他的墨水指。视觉中国 图
空前热闹的中期选举
菲律宾的中期选举似乎从未如此热闹过。有赖于两大政治家族的斗争,政治花边新闻层出不穷。这也是菲律宾现代史上投票率最高的中期选举,达82.2%,超过5700万名选民顶着酷暑在5月12日排队投票。
线上线下都是菲律宾政客的战场。今年3月,杜特尔特在马尼拉国际机场被捕,目前羁押在荷兰海牙的国际刑事法院。政治刊物《外交官》的一篇报道提到,在其家族据点棉兰老岛,支持者聚集在公共场所声援杜特尔特,“祈祷和平集会”在菲南部多地举行。当地警方称,在达沃市街道的“团结游行”中,对杜特尔特的支持程度更加明显,参与者超过2万人。
社交平台尤其是脸书上,杜特尔特的支持者不断发帖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担忧。杜特尔特最小的女儿维罗妮卡(昵称Kitty)有关父亲动向的帖子长期受到关注,互动数量破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人次。杜特尔特的追随者还在他们的脸书个人资料上加上“将PRRD(总统杜特尔特)带回家”的字样。
虚假信息和网络暴力也在泛滥。据路透社4月报道,约33%与杜特尔特被捕相关的社交媒体账户是虚假的,这些账户发布了超过1300条帖子,可能触及近1180万用户。此外,反对杜特尔特“反毒战争”的人士、“反毒战争”死者家属、人权活动者等在网络上还遭到网暴攻击。
在选前,菲民调机构注意到了杜特尔特被捕事件对民意的作用。民调机构“亚洲脉冲(Pulse Asia)”发现,小马科斯的支持率从2月的42%跌至3月的25%;同期,莎拉的支持率从52%上升至59%。分析称,对菲律宾人尤其是来自棉兰老岛的民众来说,杜特尔特在国外而非国内受审激起了民族主义情绪。国际机构对杜特尔特官司的干预,让莎拉的政治地位未被减弱,反而增强了。
然而“亚洲脉冲”的分析也认为,马科斯阵营有着更大的优势。尤其考虑到,这场中期选举并非莎拉和马科斯二人之间的对决,而是涉及12席参议员以及其他超过18000个政治岗位的大规模选举。一方面,杜特尔特无法在本土展开竞选,其阵营支持的候选人也缺乏亮点;另一方面,当政的马科斯一举将民调呼声最高的多位政客纳入麾下,组成“新菲律宾联盟”。
然而最后的结果对马科斯家族来说并不如意。马科斯支持的拳王“网红”帕奎奥等人未能入列参议员选举前12名,反而是杜尔特尔支持的缺乏名声的众议员马科莱塔等人突出重围。马科斯的姐姐伊梅·马科斯长期在杜特尔特、马科斯两大家族间摇摆,她在公开支持杜特尔特、获莎拉背书后,也成功当选参议员。“关键时刻,莎拉的助攻帮了伊梅一把。”代帆对澎湃新闻说。
最终公布的12人名单中,明确属于杜特尔特阵营的人士有:爆冷获得第一名的杜特尔特的长期亲信克里斯托弗·吴(Christopher Go),曾以国家警察局长身份协助杜特尔特执行“反毒战争”的德拉·洛萨(Dela Rosa)排名第三,前众议院副议长罗丹特·马可列塔(Rodante Marcoleta)排名第六,马科斯姐姐伊梅·马科斯(Imee Marcos)排名第十二,众议院副议长、“首富的女儿”卡米尔·维拉尔(Camille Villar)排名第十。维拉尔虽然在马科斯阵营名下竞选,但在选前获得莎拉背书,形同与马科斯家族分裂。
明确属于马科斯阵营的5人有:众议员、专栏作家埃尔温·图尔福(Erwin Tulfo)排名第四,前参议员潘·拉克森(Ping Lacson)排名第七、前参议院议长蒂托·索托(Tito Sotto)排名第八、参议员皮娅·卡耶塔诺(Pia Cayetano)排名第九和参议员利托·拉皮德(Lito Lapid)排名第十一。
出人意料的是,在最近几届大选中显得愈发颓势的自由派阵营重新回到政治舞台中央。虽然他们只拿下两个参议员席位,但选前民调被普遍看低的班·阿基诺(Bam Aquino)、基科·潘吉里南(Kiko Pangilinan)不止成功当选,还分别位列第二和第五,人气颇高。
菲律宾《每日问询者报》15日的一篇评论称,比起单纯的对马科斯、杜特尔特两大家族的肯定或者否定,选举结果更多体现的,是明确拒绝让参议院沦为过气娱乐明星的“垃圾场”,因为来自文娱领域的菲利普·萨尔瓦多(Phillip Salvador)、威利·雷维拉梅(Willie Revillame)、邦·雷维拉(Bong Revilla)等人均未能当选。
在美独立学者、曾于阿基诺和杜特尔特总统任内在职13年的前菲律宾政府官员莉拉·拉莫斯·沙哈尼(Lila Ramos Shahani)对澎湃新闻表示:“本次选举结果表明,杜特尔特家族的权势与人气依然强大;尽管马科斯有充足的非法资金渠道,他本人的支持率却不高;菲律宾选民群体显得相对更加成熟,不再轻易被金钱或明星所迷惑。”
据《菲律宾星报》14日报道,监督中期选举的欧盟观察员认为,菲竞选活动中存在大量的“买票”和“选举暴力”现象。
菲律宾德拉萨尔大学(De La Salle University)政治科学与发展研究系副教授安东尼·劳伦斯·博尔哈(Anthony Lawrence Borja)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参议院选举结果远比二元对立的格局更为复杂。“这主要是由于一些更日常、务实的考量。例如,克里斯托弗·吴、班·阿基诺和基科·潘吉里南都以强调社会福利的政纲参选,其中阿基诺和潘吉里南也特别吸引小企业主和倡导廉政的选民。德拉·洛萨、索托和拉克森这类候选人则体现了许多菲律宾人对安全议题的关注。”博尔哈说。
菲媒“拉普勒(Rappler)”评论说,自由主义阵营比起马科斯政府更擅用投票策略,有一批左翼候选人遭到牺牲。代帆还特别提到,班·阿基诺是菲律宾重要政治家族阿基诺家族的一份子,这也是一种政治资源。该家族中的科拉松·阿基诺、阿基诺三世曾担任菲律宾总统。
当地时间2025年5月12日,菲律宾奎松市,选民在投票站的公告栏上查找自己的名字,以便进行投票。视觉中国 图
杜尔特尔家族归来
本届中期选举中,杜特尔特与其次子塞巴斯蒂安搭档,高票当选达沃市正副市长。杜特尔特本人的得票数差不多是对手的九倍。本来,鉴于杜特尔特家族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牢牢掌握达沃市政权,此次当选应属预期之内,但由于他在海牙身陷囹圄,自3月在中国香港面向菲佣群体竞选以来就无法参与过任何线下集会活动,他的当选显得尤为吸引眼球。
不过,杜特尔特的胜选引发了一个紧迫的问题:一位身处海外监狱、且面临审判的市长,真的能履行市政职责吗?
新加坡《海峡时报》14日分析称,根据菲律宾选举法,涉嫌犯罪而被羁押的候选人仍可在选举中胜选。这一先例出现在2007年,安东尼奥·特里兰尼斯四世在被军方拘押期间当选参议员,但他当选后无法立即履行参议员职务,直到2010年获得特赦后才正式任职。
同时也是律师的莎拉5月12日对媒体表示,父亲杜特尔特必须在6月30日之前完成就职宣誓,因为那是所有民选官员新任期的起始日。“几天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提出3种可能的宣誓方式。根据他在国际刑事法院的律师的说法,一旦收到胜选公告文件,我们会重新评估如何让前总统(指杜特尔特)完成宣誓。”莎拉说。
菲律宾宪法律师、马尼拉Mosveldtt律师事务所的创始合伙人约翰·莫洛(John Molo)则认为,按照选举法,自被宣布当选之日起,杜特尔特有6个月(即至11月15日)完成宣誓。然而,宣誓恰恰是最大问题。“那是海牙的监狱,是专门关押任内犯有罪行的高官的地方。监狱真的会允许外人进去为他主持宣誓仪式、让他重新上任吗?我不知道。”莫洛对《海峡时报》说。通常,当选人必须由菲律宾法官、公证人或公务员主持宣誓。
“杜尔特尔目前肯定是没办法真正履职的,但要注意,他的儿子当选为副市长。”代帆对澎湃新闻说。无论如何,杜特尔特家族仍牢牢掌握达沃这一政治基地。
宪法专家认为,接下来应由菲内政与地方政府部决定杜特尔特的“缺席”是否属于暂时性质。若为暂时缺席,其子塞巴斯蒂安将代理市长,直至其父履职;若被认定为永久缺席,塞巴斯蒂安将正式继任市长,而得票最高的市议员将接任副市长。
中期选举结果对莎拉显著利好。“本来,副总统莎拉弹劾案的局势非常胶着,选前参议院呈现出8票赞成弹劾,8票反对,另有8人尚未决定的格局。接下来,我认为莎拉最终会被判无罪。根据菲律宾宪法,弹劾高级官员需要参议院三分之二多数通过判决。在总共24位参议员中,必须至少有16人投票支持定罪。反之,只要有9人以上投反对票,就可以阻止弹劾定罪。目前莎拉已有至少8票反对,她也正忙于跨阵营结盟。她只需要再拉到一票,我猜她很可能能办到。”沙哈尼对澎湃新闻说。
菲媒已在跟进报道政客之间的合纵连横,杜、马两大家族仍呈现出焦灼的缠斗样貌。“参议员们,特别是那些计划在2028年竞选公职的人,现在必须在争取马科斯的庇护与莎拉·杜特尔特的支持之间取得平衡,或者至少避免激怒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博尔哈对澎湃新闻表示。
尤辛科对澎湃新闻分析说:“莎拉的政治实力现在将面临考验。我们要观察她是否能动员起一个强有力的反对派阵营,对马科斯政府的所作所为进行问责。如果她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作为现任总统的马科斯将在2028年大选中占据优势——尽管他本人不会参选,但这种优势将会转移给他所支持的接班人。”
沙哈尼认为,如果莎拉在2028年参与总统选举并获胜,她很自然会想对马科斯家族展开报复。“她手里掌握了不少弹药。虽然莎拉涉嫌挪用机密政府资金,但同样的事在马科斯那里也有发生,而且规模只会更大。”她对澎湃新闻说。
博尔哈也认为莎拉必须要乘胜追击。“他们将着力于建立一个对抗马科斯阵营的有力反对派,同时争取足够的公众支持,以对弹劾审判的参与者施加威慑。他们的政治风格是强人式和进攻性的,并将在通往2028年总统宝座的道路上全面推进。他们也可能在地方层级继续扩大成果,毕竟杜特尔特家族仍统治着达沃市,在棉兰老岛的支持基础也依旧稳固。”
当地时间2025年5月12日,菲律宾马尼拉,选民在一所改建为投票站的学校外排队等候投票,参与中期选举。视觉中国 图
被掩盖的真正问题
沙哈尼对澎湃新闻列举了菲众多的系统性问题:收入不平等导致了广泛的贫困,政府以及其私营部门的合作伙伴未能提供迫切需要的社会服务。“这反过来使选民在选举期间容易因选票买卖而受操控,以弥补他们微薄的收入。类似的,因为公众对社会经济不安全感有所恐惧,杜特尔特的‘毒品战争’才成功被包装为‘公共安全’议题。菲律宾经济现状对仍然贫困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极为复杂的问题,杜特尔特由此成功做了简化处理。”她说。
在马科斯领导下,菲律宾经济出现积极迹象。今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速为5.4%,在东南亚国家中表现突出。通过降低大米进口关税、让中央银行降低借贷成本等手段,马科斯政府设法遏制了通货膨胀。
不过,通胀和贫富差距仍是菲社会突出问题。此外,据《环球》杂志报道,菲律宾是全球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治安欠佳、绑架事件频发也是老大难问题。
但中期选举的所有报道和讨论几乎都围绕着两大家族之争展开。“很遗憾,政治家族纷争成为中期选举中的主导叙事。可是,有相当大一部分选民并不站在马科斯或杜特尔特任何一方,民调显示这样的选民占了30%。但他们的声音并没有被听见,因为公共话语空间已被马科斯和杜特尔特阵营所垄断。而这两个阵营甚至不是在辩论政策或原则,他们大多忙于抹黑和人身攻击。”尤辛科对澎湃新闻说。
尤辛科认为,选民真正想听的是关于日常问题的解决方案,比如食品价格、交通、治安和就业。“但候选人们却只能给出口号和空泛的‘母性陈述’——看似关怀、实则空洞的大话,而媒体比起追问候选人将如何应对选民的日常关切,更热衷于渲染这场纷争的戏剧性。”他表示。
“我认为,在面对通货膨胀等日常问题时,选民选择超越马科斯-杜特尔特之间的纷争,从各方阵营中挑选经过考验的候选人来应对这些实际关切。”博尔哈对澎湃新闻说,“结合选举结果来看,我认为选民这次更加谨慎和有选择性。”
沙哈尼由此提出“替代选项”的命题。“自由派与进步派阵营作为两大政治王朝之争的替代选项,已取得实际突破。班·阿基诺和基科·潘吉里南是值得关注的一群人。”沙哈尼告诉澎湃新闻。马尼拉雅典耀大学(Ateneo de Manila University)助理教授阿尔让·阿吉雷(Arjan Aguirre)在接受采访时说,自由派政客于本届选举中避免就两大敌对阵营做不必要的负面评论,只专注于向公众传达他们在教育、就业、粮食安全与农业等议题上的立法议程。
两大家族的持续斗争也对菲律宾的外交路线有着深远影响。近年来,杜特尔特持续批评马科斯政府秉持的亲美路线。这也让菲律宾学者和舆论感到忧心忡忡。
“中期选举还有一个更大的图景:美军基地正在整个菲律宾群岛迅速扩张。并不是所有菲律宾人都意识到,我们可能会在更大范围的代理战争中成为附带的受害者。这才是我担心的、更严重的公共安全问题,而不是所谓的毒品战争。”沙哈尼说。
澎湃新闻记者 许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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