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神演义》里,商纣王叛变的儿子殷郊长出了三头六臂,直接原因是吃了仙山石几上的六七枚豆子,换句话说就是“吃错药了”。

在电影里,导演干脆玩了个更大的,直接让殷郊吸了元始天尊等一干阐教神仙的能量。

这一刻,整个中国神话体系都泪流满面,道教最高神就这么给吸干了。

倒不是说元始天尊就反不得,但你也应该尊重下BOSS的实力,这么一开挂,整个世界观就崩坏了,用网文的说法,就是“战力体系”崩溃了,“世界设定”完蛋了,后面的“升级打怪”没法写了。

隔壁《哪吒2》高打“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叛主题,带着一众龙族和妖魔打死打生,伤亡惨重,最后也只是堪堪险胜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反而衬托出了芸芸众生对抗天命的史诗感。

史诗感的前提,是你要对历史和文化有尊重,对观众的常识和智商有尊重。

当然,觉得元朝后才有汉族的导演大概是看不上这些的,他追求的是高大上的“弑父情结”。

其实,也就是中国的和尚道士好欺负,看看国外别的宗教,你让导演去吸个最高神试试,只怕他打死也不敢,说白了一些人的“弑父”就是看人下菜。

观众已经通过票房“用脚投票”,我们就来说说吃错药的殷郊好了

殷郊的多重人格‍‍‍‍‍

《封神2》里殷郊的“蓝精灵”特效让人不满意,花了巨额资金,做出来的却不伦不类。

考虑到好莱坞特效团队是国内报价的十倍,外国特效团队收了钱,还总是找最差的组给中国剧组做,这也并不奇怪。

但通过三个头表现出殷郊的多重人格的设定,我觉得还是挺有创意的,

殷郊的三个头,就是三个人格,一个是威严,一个是愤怒,一个是悲伤。

威严来自殷郊的身份,商朝太子,未来的天下共主;愤怒缘于其母姜皇后被纣王和苏妲己残害致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威严和愤怒都好理解,唯独悲伤的人格,有一点深刻。

殷郊的悲伤,不只是因为父亲纣王无道,害死了他的母亲,更因为他自身的悲剧性命运,在武王伐纣的封神大业中,殷郊作为阐教的大将,乃至为报母亲血仇,不得不做伐纣的急先锋,报仇就意味着弑父,电影的桥段里,殷郊对姬发说,他将手刃纣王。

《封神演义》是明朝时的作品,反映的是当时礼教社会的意识形态,虽然纣王无道,但按照礼教观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吒可以杀纣王(哪吒的故事也有追杀李靖的“弑父”情节,这也让哪吒这一形象成为中国文化里最有名的叛逆英雄),杨戬可以杀纣王,唯独殷郊不可,殷郊弑父的最大难点,就是如何突破世俗理念和他自己内心被礼教塑造的价值观。

一边是母亲的血仇,一边是弑父的小目标带来的巨大道德压力,左右为难之下,殷郊就难免人格分裂了,就这点来说,电影用殷郊的三个头代表三重人格,这个创意的逻辑是成立的,甚至是有一点深刻的。

殷郊终究顺从了礼教,倒戈以助纣王,没能像哪吒那样决绝,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成为传统礼教的“异类”。

在原著《封神演义》中,殷郊、殷洪两兄弟都是被申公豹策反,申公豹策反的理由,无非是礼教的那一套,即子弑父,悖逆人伦,大逆不道,这套说辞,对殷洪一试即灵,但对殷郊,则颇费了一番功夫。

在小说里,殷郊起初并未被申公豹的“大道理”说服,直到申公豹搬出其弟殷洪惨死的事实,殷郊这才大受刺激,决心倒戈,表面上看,殷郊的倒戈不是因为“父子伦常”,而是因为像《英雄本色》里豪哥和子健那样的“兄弟情深”。

但这只是个障眼法。

因为在《封神演义》的原著中,在殷郊死后,还有向父亲纣王托梦这一情节,关于这一要点,我会在下文中详细解释。

殷郊是虚构人物,但这个人物是富有血肉的,它反映了明朝时的社会思潮,要真正看懂这个人物,需要结合神话文本(封神演义)和历史现实(商周历史,明朝历史)综合分析。

精神病患

殷郊在《封神演义》里的亮相十分悲催。

这位太子出场的第一幕,就是有个小喽啰跑来告诉他,你妈快死了。

当时,殷郊、殷洪兄弟俩正下棋,突然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求殷郊同学的童年阴影面积。

殷郊与殷洪冲到正宫,看见母亲姜皇后被挖目烙手的惨状,姜皇后叮嘱完报仇事宜后,大叫一声,呜咽惨死。再求殷郊同学的童年阴影面积。

母亲死后不到一炷香功夫,纣王便派手下拿龙凤剑,追杀两个儿子,呈上首级。三求殷郊同学的童年阴影面积。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人格分裂等精神疾病往往始于童年创伤,殷郊的多重人格良有以也。

最终的结果,就是殷郊成了一个精神分裂患者,既想弑父替母报仇,又过不了弑父带来的道德压力这一关。

这个时候,大忽悠申公豹登场了,前面说过,申公豹策反殷洪殷郊两兄弟,用的都是礼教那套“大义”,申公豹这剂迷魂药,对殷洪一击即中,殷郊则有点“不耐受”。

于是申公豹搬出殷洪被太极图化成飞灰的事实,这才令殷郊转念,助纣为虐,反水西岐。

前面我说,殷郊为了“兄弟情深”而反水是个障眼法,事实是,申公豹那套“礼教大义”已然令殷郊动心,只是缺个台阶下而已,而“殷洪之死”正好做了这个台阶。

先看申公豹的“礼教大义”是怎么说的。

申公豹说,世间哪有儿子助外人讨伐父亲的道理?此乃乱伦忤逆之说。你父不久龙归沧海,你原是东宫,自当接成汤之胤,位九五之尊,承帝王之统,岂有反助他人灭自己社稷,毁自己宗庙?此亘古所未闻者也。

对于申公豹这番大道理,殷郊的反驳显得非常无力。

殷郊说,老师之言极是(第一句话就已暴露内心),奈天数已定,吾父无道,理当禅让有德,况天心已顺,周主当兴,吾何敢逆天哉。

面对申公豹“义正言辞”的礼教质问,殷郊只能用玄之又玄的“天数已定”和充满伪善的“理当禅让”来打马虎眼,暴露了内心的游移不定。

关于禅让,曹丕说了一句大实话,曹丕逼迫汉献帝“禅让”后,说道,舜禹受禅,吾今方知。

也就是说,历史上根本没有所谓“禅让”,都是靠实力强取硬夺来的。

当殷郊用“天命”和“禅让”来打马虎眼时,他就已经“有一点动心”了,后面的为“殷洪之死”发难,不过是个借口。

更明显的是,在《封神演义》里,有一段殷郊死后托梦纣王的情节。

殷郊给纣王托梦,并非像恐怖片里的厉鬼那样复仇索命,而是苦口婆心劝说纣王施行仁政,具体说的是:父王,孩儿殷郊为国而死,父王可修仁政,不失成汤社稷,当任用贤相,以任内外大事。不然,姜尚不久便欲东行,那时悔之晚矣。

这哪里是一个复仇心切的人说的话,简直是忠臣孝子的典范。

小说往往具有教化作用,《封神演义》的作者、明朝人许仲琳,最终用强大的礼教思想治好了殷郊的精神分裂。

文死谏

《封神演义》里有很多虚构的工具人,比如作为狐狸精的苏妲己,殷洪,殷郊,他们存在的一大功能是——突出纣王的残暴不仁。

这种“残暴不仁”当然是经过人为加工的。

商朝自公元前16世纪成汤打败夏桀成为天下共主算起,传到纣王已经近600年,即便放在世界历史上,一个王朝能传承六百年,也是比较罕见的。

用《封神演义》里殷郊的话说,这就是所谓的“气数已尽”。

一个王朝积弊深重,结构性矛盾无法解决,到了末代,已不是个人能力能挽回的了。

中国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并非都是无能之辈,比如明朝的崇祯,以节俭勤政闻名,奈何“气数已尽”,无力回天。

崇祯属于较近的历史人物,有许多信史的资料支撑,纣王的年代距离现代太远,只能作为“历史的小姑娘”,任人打扮了。而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翦商”的周人,以及后世以“周礼”为圭臬的儒生们,就难免要层层加码,通过传说野史,甚至生编硬造,将纣王塑造成大反派,以儆效尤了。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孔子的学生子贡,子贡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意思是说,纣王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只是因为他成了坏人的代表,所以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了。

像砍腿验骨髓,为了验证是男婴女婴剖孕妇肚子,挖虿坑养毒蛇吃人,乃至令裸体男女在酒池肉林淫乐,这些都是战国以后的记载,可信度很低。

除了把纣王打造成大反派,历代儒生的另一个喜好,就是让女人背锅,所以《封神演义》的作者许仲琳要将纣王这些“莫须有”的变态行为,说成是受了狐狸精苏妲己的蛊惑。

商周的年代还是相对质朴的,儒家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思想是后来才有的,《封神演义》与其说再现了商周的风貌,不如说反映的是明朝的病灶。

看《封神演义》,里面有无数君臣之间的虐杀,儒家鼓吹文死谏,没有一个宇宙级的昏君,就无以凸显文官的忠贞,于是炮烙,挖心,车裂,毒杀,种种匪夷所思的死法层出不穷,而冒死进谏的文官也是层出不穷,仿佛这里面有一种快感,用种种奇技淫巧的刑具以达到文死谏的高潮。

纣王的残暴无道反衬出儒家所标榜的高尚情操。

在《封神演义》里,殷郊被抓后,推至午门,将要斩首时,文官集体暴动,当然,文官的“暴动”也是比较“文”的,没有真刀真枪,只有唇枪舌剑,其中有个叫赵启的上大夫,将行刑旨撕得粉碎,厉声大叫,昏君无道,匹夫助恶,谁敢擅杀东宫太子!似今朝纲大变,礼义全无,诸位大臣,齐到大殿,鸣其钟鼓,请驾临朝,俱要犯颜直谏,以定国本。

犯颜直谏,是最能激发古代文官肾上腺素的行为,在《封神演义》里,老丞相商容文死谏,一头撞在龙盘石柱上,脑浆四溅,然后,许仲琳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赋诗一首,以歌颂儒家的高尚情操。

纣王的人设是昏君,商容撞死后,自然是大怒,分付左右,将这老匹夫的尸骸抛去城外,不得掩埋。

明朝人许仲琳提笔写下这个桥段时,想到的,大概不是纣王,而是擅长屠戮大臣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

本文作者:哲空空,著有《大时代博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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