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嫡姐,是谢听竹的未婚妻。

替姐嫁给谢听竹三年,他待我疏离。

所以当叛军首领说我和嫡姐只能活一个时。

没等谢听竹做出选择,我便从悬崖一跃而下。

跳下时,谢听竹似乎抓住我的衣角。

但那都无关紧要了,因为——

【任务已完成,宿主可以随意选择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真正属于我的人生才开始。

1

我是方家的庶女。

多年之前,谢家和方家同朝为官。

谢家与方家的长辈就给小辈订下婚约。

谢家却因牵扯进一桩大案,迅速败落,男丁只剩下一个没有功名的少年。

这少年便是谢听竹。

嫡姐方思娴不愿嫁过去,几番寻死。

我父亲爱怜嫡姐,将我记在主母名下,成了方家的嫡次女,嫁给了谢听竹。

这样既能给谢家一个交代,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看似皆大欢喜,但显然谢听竹不这么想。

成亲当晚,谢听竹掀开红盖头。

等他看清楚我的脸,就再没回过新房。

他说:「你不是我的妻。」

或许他心中的妻,只有我阿姐。

2

谢听竹不认我为妻,我却真心拿他当夫君。

毕竟之前主母打算将我配给老王爷当侍妾。

谢听竹好歹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比那老得能当我爷爷的王爷好不止一星半点。

往后的日子,岁月安好。

谢听竹不喜欢我,我只顾着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婆婆一开始因方家私自替换新娘而不待见我,后来竟也在谢听竹面前为我说话。

然而谢听竹挚爱我嫡姐。

成婚三年,他对我始终冷淡。

事实上,嫡姐与我父亲都算错了。

谢听竹当真是一个人物。

短短三年,他从白衣一跃成了朝中新贵,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

嫡姐原本要嫁给一个三品大将,但那人家中新丧,要守孝三年。

谢听竹平步青云后,方思娴纡尊降贵与我走动。

嫡姐每次来府上,谢听竹似乎也会早回来一些。

他站在我身侧,视线总不时落在嫡姐身上。

那一片痴心,连园子的蝴蝶都感受到,整天成双成对地翩跹飞舞。

我不欲打扰他们,让人拿了网去捉蝶。

捉到了,捏着它们的粉翅,展颜而笑。

回首,谢听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目光沉沉。

而嫡姐已经没了影子。

我怕他说我顽劣,丢了粉蝶。

又成了那个端庄的谢夫人。

3

我奢求并不多,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却没想到叛军突起,打了朝廷措手不及。

跟方思娴订婚的那位将军,战亡。

谢听竹一个文官,竟然自荐前去战场。

有他出谋划策,朝廷且战且胜,竟将叛军打得落花流水。

宫中赏赐如流水般送到谢家。

嫡姐无不艳羡:「这原本该是我的富贵,不是吗?」

可这荣华,也是她亲手抛弃的。

谢听竹的家书不断送回来。

信中只给母亲请安,询问家中安好。

他问过家中的花草,甚至是看门的大黑犬,却未曾问过我一次。

当真是,明晃晃地厌恶我。

后来,嫡姐孤身前去寻谢听竹。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谢听竹的马后,跟着方思娴的轿子。

百姓夹道欢迎,鞭炮齐鸣。

此情此景,恍如是谢听竹迎娶方思娴,从此恩恩爱爱,缠绵一生。

果然啊,系统说得没错。

男女主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我只是,他们情路上的一道坎坷罢了。

4

没错,我是个穿书者。

在成亲那晚觉醒了记忆。

我的任务是,成为谢听竹的贤内助,在他功成名就时死去。

这样,成为太傅的谢听竹才能宠妻,宠爱他真正的妻子方思娴。

所以在被藏匿城中的叛军掳走时,我没有过多挣扎。

追兵在后,叛军带着我与方思娴被逼至悬崖边。

叛军首领狂笑:「谢听竹,你夫人和相好的都在我手上。

「这两个婆娘只能活一个,剩下的到黄泉路上陪老子!」

方思娴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只顾娇声地唤着:「听竹,救我!」

眼前蒙纱,看不清谢听竹的脸。

我只是不停地在想:

他会为我担忧吗?

他会犹豫是否救我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三年多的朝夕相处,我也曾动心。

我也曾生出妄念:谢听竹他最终选择我。

但按剧情所写,他会选择方思娴。

然后经过几章对我的一丝愧疚后,再跟方思娴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弄这么麻烦干什么呢。

我死还不行吗?

于是我把方思娴往外一推,自己毫不迟疑地扭身跳下。

似乎有人在唤我,似乎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角。

但那都无关紧要了,因为——

【任务已完成,宿主可以随意选择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真正属于我的人生才开始。

5

一年后,清水乡。

「阿姿,来搭把手。」

医馆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师父正扶着病患进到里屋。

我忙放下药碾子,跟师傅一同把人扶到椅子上。

「我去配药,阿姿你来给他包扎。」

师父说着径直去药堂抓药,我只好应下,打来清水为伤患清洗包扎。

伤患一身侍卫打扮,衣服料子极好。

他腰间有一处割裂伤,伤口较深,正「汩汩」流血。

询问才知,原来是他们一行人在山道上遇劫匪。

为了保护主人家,他才受的伤。

伤口看着骇人,其实不致命。

我包扎完,师父配药出来。

之后的事自有师父去做,我则换上自己的衣裳准备从后门溜回家。

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父亲罚抄书了。

一年前完成系统任务后,我的灵魂依附在清水乡一个傻姑娘身上。

这个姑娘本是清水乡县令的独女李姿。

但她天生痴傻,只会吃饭睡觉,不言不语,甚至连笑都不会,就是个会动的木偶娃娃。

我附在她身上时,李姿因下人没看紧,跌入池中溺亡。

眼见县令夫妇哭得几度晕厥,下人们也被打得死去活来,我便选了李姿的身份。

我从未被人牵挂过,成为李姿,好歹有一对善待我的父母。

这一年来,李家夫妇见痴傻的女儿逐渐变得正常,对我也更加宠爱。

来医院帮工学医术,其实是为了母亲。

母亲她生下原身后体虚多病,然而女子病症多有难言之隐,也不好全都跟大夫讲明。

我想着,若我有医术傍身,好歹能为母亲缓解痛苦。

孝顺李家夫妇,也算是替李姿尽孝,还借她身份的情。

但我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学医哪有那么容易,各种病症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跟师父告别,他从一边的兜布里掏出一个水灵灵的大桃子给我:「张伯给的,你拿着。」

前些天张伯爬山采药,扭到腿脚,被我治好了。

笑着接过桃子,喜滋滋地捧着出门去。

医馆后边是一片稻田,还有周围人家的菜地。

走没两步,翠竹林边有一清潭。

我临水照面,看头发可曾弄乱。

不想听见「咕咚」一声,有人投石入水,搅起一池涟漪。

抬头看,穿一身青布衣的少年,正半蹲在池边,冲我乐呵。

6

「赵行简!」我跺脚,「衣裳都湿了!」

「哼,谁叫你说话不算话,讲好了陪我上山采药,人却没来。」

赵行简边说边走到我身侧。

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倒映在水里的影子纤长。

他是师父的独子,继承了师父师娘的好相貌。

生得唇红齿白,偏偏是个好动的调皮鬼。

这话说得我有点心虚。

今日休假,我睡得太香忘了时辰。

赶到医馆时,赵行简都走了。山那么大,我上哪里找人去。

「喏,桃子给你,算是赔罪。」

可惜了,香喷喷的大桃子,咬上一口,一定非常甜!

赵行简作势要拿,最后一刻又把桃推给我。

「谁稀罕呀,山里野果子多得是!」赵行简说完,变戏法一般,从药篓中掏出许多通红的莓果,「都是你的,还有这个——」

一束花塞进我手里,五颜六色的野花,漂亮得紧。

东西都放进我做的小挎包里,手中的花却舍不得放下。我闻了闻,好香:「好看,我要将它养在瓶子里,多谢师兄!」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黏黏糊糊地喊一声「师兄」。

赵行简抬着下巴,一脸不在意:「客气了!」

小样,一声师兄就这么嘚瑟!

我忍不住笑。

这时成双的粉蝶忽而振翅飞来,一只落在花束上,另一只形影不离。

好哇好哇,就见不得恩恩爱爱。

我眼疾手快,抓住落在花上的那一只,挥袖赶走了另一只。

捏着它的翅膀:「被我抓住了吧!」我展颜欢呼。

身后的竹林忽然传来窸窣的动静。

回首——

竹丛郁郁葱葱,夕阳斜照的光辉柔和地铺上那人素白的衣衫,有一股悲悯的意味。

他静静地看着我。

如同一年前我在悬崖边,望着他那般,沉默又凄然。

谢听竹!

他怎么......会在这儿?

7

谢听竹的出现令我感到意外。

但他并没有认出我。

毕竟如今的我,与从前长得毫不相似。

竹林边匆匆遇见,我立刻扭回头,让赵行简送我回家。

府衙不远,穿过竹林,走过窄巷到热闹的大街上,也就到家了。

原以为相遇是偶然,谁知道次日去学堂,竟又与他相逢。

因为昨天见到谢听竹这件事让我受惊不小,竟然把夫子布置的课业给忘了。

所以下学后,我只好乖乖地跟着夫子去后院听罚。

本朝对女子还算宽厚,但也仅限于能自由活动,抛头露面。

后来谢听竹多次上奏,联合几个世家,请求皇帝开恩,允许女子读书考试。

所以,这两年来才陆续有女子到书院上课。

但大部分女子,终究是被困于宅院,学一些管家之事。

夫子手拿戒尺,语重心长道:「李姿,多少女子想读书,却交不起束脩,或是家中不允。

「你倒好,竟然顽劣躲懒!罚你在日头底下将今日所学抄十遍!」

啊,这么大的太阳,岂不是要被晒死!

我自知有错,也不敢顶嘴。

父母虽然宠爱我,却也交代夫子对我要分外严格,知晓何谓礼义廉耻。

头顶上的烈日好大,要不我过会儿就晕倒吧!

长廊那头忽然传来人语。

便见到书院的山长和谢听竹缓步走来。

谢听竹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衫,发冠银白,脸色也是苍白的。

看着像是为谁在守丧。

没听说他母亲仙逝,难不成——

我心中一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他怎么会为我守丧。

此地距离京城遥远,我却也耳闻,说是方家有意让嫡女入谢太傅府上。

他开心还来不及吧。

原以为他们就此走过,不想谢听竹忽然停下,询问夫子何事。

「谢太傅——」夫子恭敬行礼。

谢听竹轻轻颔首,神色平平:「我已自请辞官,游历四方,不必再唤我太傅。」

游历四方?

我疑惑期间,夫子已经简单讲明为何留我下来。

末了,夫子用戒尺轻敲我额头:「这孩子病愈后愈发顽皮,需严加管教!」

他说得病愈,是指我不再痴痴傻傻。

谢听竹人清冷,声音也冷清,淡淡道:「做功课本就是为巩固所学 ,她若会了,便饶她在廊下阴凉处罚抄。圣人言事不过三。」

夫子则抽查了之前学的内容,我倒是都会。

山长和谢听竹走远。

夫子罚我在阴凉处抄写后,自己也离去了。

微风起,后院草木轻摇。

我揉揉写酸的手指,抬头却看到长廊那一头,站着谢听竹。

见我看到了他,他才慢慢走来,并让自己的侍卫留在原处。

「大人。」

我起身行礼,他点头。

二人之间忽然沉默起来,我心跳如鼓。时隔一年再见到他,诸多往事浮现眼前。

成亲三年,说委屈吧,不知委屈从何而来。

谢家不曾短我吃喝,嫁过去就拿到了库房的钥匙。

谢母纵然一开始不待见我,也不会折辱我,后来更是待我如亲女。

就是平平淡淡,如一潭死水。

可我是活的,我本性就是活泼的。

在方家时,我压抑着自己。

嫁到谢家,我终于能得到一些自由,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我真的以为,谢听竹可以成为我的倚靠。

可叛军逼我上悬崖那一刻,我的梦忽然醒了。

三年的安稳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大梦。

8

「大人似乎有话同学生说?」

我率先打破沉寂。

谢听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挎包上。

衣裳没有口袋,背囊太重,我就做了类似斜挎包的包包。

里面放一些糖果和银子,还有薄薄的书册。

包只有我的两个手掌大,外面绣着简单的花样。

今日的包上,两只兔子互相依偎。

「这是,谁教你做的?」谢听竹忽然开口。

糟了。

从前在谢家,我也喜欢做这些东西。

「这个许多姑娘家都会做,不难。」

我倒没有说谎,只不过其他姑娘的包比较大,也不会总带在身上。

「能否割爱?银钱你说多少便是多少。」谢听竹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很好看,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的澄澈好看。

多了几分少年气,整个人也温润许多。

我捂着包,有些无措:「恕难从命,大人若真的喜欢,让绣娘做一个就是。」

他并没有为难我,留下一句「打搅了,若是女郎肯割爱,千两亦可」。

正赶上赵行简来找我,我同他离开时,客气地说了一声:「大人再会。」

赵行简将我的东西交给马车边等候的丫鬟,提醒我:「你啊你,可别再忘了功课是什么。」

他也在这个学院上学,只不过在别的夫子堂上。

「和你说话的人,似乎是京城里来的贵客,他姓谢,不会是那位谢太傅吧!」赵行简很是艳羡,「他的文章做得极好,据说在战场上也有功名,没想到人却如此年轻。」

我点头,让他也上马车,载他一程回医馆。

「李姿,你说京中是否有许多女儿家倾心他?」

「可能。」

「所以你没戏了。」赵行简语气郑重。

话题怎么跑偏了。

我直接一肘子杵到赵行简胸口:「闭嘴,你哪个眼睛看到我倾心谢大人?」

「你都没发现,自从跟他讲完话后,心不在焉吗?」

这么明显吗?

我苦笑,干脆扭头不理赵行简。

所以谢听竹为何要买我的包呢?

他对我,一直都是眼不见为净。

记得成婚一个月后,谢母发现我们一直分房睡,发了一通火。

谢听竹才从书房搬来与我同住。

二人睡一张床,盖一条被子,竟也能睡出「泾渭分明」的效果。

两人中间距离很远。

他起得早,睡得晚,避免和我接触。

睡觉总是背着身。

我二人,真真生分。

他虽没有说过,但我会将东西各自收好。

在我知道自己会被叛军掳走那天,烧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衣服、鞋子和首饰......所有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

9

称病在家。

避免又在学院遇到谢听竹,想起什么伤感的往事。

人算不如天算,父亲竟主动把人邀到家里。

想想也是,谢太傅声名远播,既然到了清水乡,我父亲怎么会不见他。

在家中花园见到谢听竹时,我嘴里正哼着曲子。

手上捧着书,躺在海棠树粗壮的树干上晒太阳。

身上暖和,人犯懒,晃神之际,书从手中滑走。

心中一惊,目光随书掉落,正好与树下接到书的谢听竹对视。

他身边还有我家的管家。

管家连声喊着:「姑奶奶,你怎么爬这么高,仔细摔着!」

一阵兵荒马乱,父亲母亲也匆匆赶来。

一个嗔怪我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一个轻轻戳我脑袋,笑骂我是个不省心的。

我乖乖巧巧地站好,行礼:「见过大人。」

谢听竹唇边带着极浅的笑意:「令爱天真活泼,并无失礼之处。」

但那笑也稍纵即逝,似乎只是幻觉。

只有他的脸色,总是恹恹无血色,似是在病中。

众人说着话,父亲母亲忙着款待谢听竹。

他落后一步,将书递还给我:「书不全,少一册。」

是啊,这本志怪小说可是我淘许久才找到孤本。

另一册,上哪里找去?

他紧接着又道:「在下恰巧有全本,只要姑娘肯换一个兔子包。」

「兔子包?」我又惊又喜,「大人就把全本的小说给我?」

「是。」他再次点头。

我犹豫了,然后很没骨气地答应下来。

平生最爱看这些神啊鬼啊的小说,多有趣。

好不容易能看全本,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走在我前面,忽然又问我:「女郎哼的是什么曲子?」

这就是普通的采莲曲,只因为我喜欢曲调的旋律,才会不自觉哼唱起来。

在谢家时,我也常哼这首曲子。但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一般有他在,我都静如鹌鹑,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也不怕告诉他。

「采莲曲,大人没听过?」说话间我已哼出了曲调。

不妨母亲听到了,一笑,道:「阿姿快别唱,五音不全,莫要冒犯到大人」。

玩笑的话,也是在提醒我,莫要在客人面前失礼。

我赶紧闭嘴,乖乖地当起大家闺秀。

稍晚些的时候,赵行简和师父一同过来。师父是给我娘把脉,赵行简则是看看我病得可厉害。

见我无事,赵行简威胁道:「明日你再敢称病不去上课,当心我告诉夫子。」

「那你的嘴可真碎!」我也不甘示弱,「像个老婆子。」

我二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叫他师兄,闹起来谁也不让谁。

送赵行简和师父出门时,正巧谢听竹也要告辞。

临走,还让我父母仔细思虑。

至于考虑什么,我并不知道。

10

第二日居然是谢听竹给我们上课。

算起来,他也只比我们大三四岁,所以一开始许多学子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等他讲起课来,众人遂膜拜。

三言两语便能将人点透。

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嫁给他第二年,朝中允许女子上学科考。

我跃跃欲试。

有时厚着脸皮请教他问题,他也是几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我常暗戳戳地想,若我是嫡姐就好了,他必定倾囊相授,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但我只是一个替嫁的庶女。

并不是他认可的妻。

一课说完,谢听竹提出论点,让我们自行思考,将所思所想写下来。

以往夫子上课,仅仅拘泥于经书古籍,这样让自己畅所欲言的情况几乎没有。

众人埋头苦写,待我写完时,谢听竹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

他垂首看我写的内容,良久,视线又回到我脸上:「善。」

这是夸我写得好。

其余学子的他也都一一看过,略作点评。

今日众人皆有收获。

即便是下学了,好些同窗也不肯走,留下来向谢听竹请教学问。

说好要跟他交换东西,我也不好先走,也等着。

丫鬟来催了我几次,外头天都快黑了,似是要落雨。

最后只剩下我了,谢听竹道了声「抱歉」,让人拿来我要的书。

我当即就捧着书翻看起来,果真是全本,且上头还有图画呢。

实在是意外之喜。

除了我要的书,他还多给了我一本怪谈异闻。

我将绣着小兔的包推给他:「大人要的,就是这个?」

其实我还想问,他要这个包做什么。

转念又想,何必多生事端。他来清水乡游历,几天后就会离开。

从此,我二人再无交集。

何必打探。

对面的男子轻抚小兔,有些出神。

听到他喃喃自语:「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原来是为了包上的小兔子。

是了,方思娴最喜爱兔子。我在方家时,为了讨好方思娴,常常绣各种兔子给她。

我的绣工别的不敢说,但论兔子图案,无人超越。

双方都很满意,交易成功。

要离开,外头已然落了雨。

婢女拿伞去了,谢听竹与他的随身侍卫要走。

见我停在廊下,忽然又过来,将自己的伞递上。

「暮色四合,电闪雷鸣,你一人在此不怕吗?

「走吧。」

他与侍卫共撑一柄伞,在前走。

我打伞跟在后,忽然想起刚嫁给谢听竹,有一晚打雷下雨,动静弄得很大。

我怕这些,因为我姨娘就死在这样的夜里。

难产死的。

从那以后,每当打雷下雨,我耳边就会响起女人痛苦的哀号和求救。

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我好怕,怕得直哆嗦。

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被子却被人掀开。

谢听竹的脸映入眼帘,他问:「你病了?」

咬着唇摇头,身体仍是在颤抖。

谢听竹披衣起身,让人寻来大夫。心病而已,最后也只是开了安魂汤。

烛光摇曳,他把煮好的药端给我。

「喝了会好些。

「往后若我不在家,打雷,你就去同母亲睡,她不会怪你。」

成婚一个多月,那是他话最多的一天。

说完,他和衣睡去,又成了我那个冷冰冰的夫君。

所以我不怨恨他。

因为他除了不喜欢我,并无可以指摘的地方。

到我家马车旁,将伞还给谢听竹。

上车时,听到他低声轻咳,侍卫很是忧心的模样。

「大人,你身子骨......受风寒不好。」

没听清楚,马车已经动起来。

风雨飘摇,他的身影在雨雾里渐渐变成墨色的影子,然后就都看不见了。

11

赵行简忽然愁眉苦脸地要跟我告别。

「我过几日要去京都太学。」

「太学?」我惊讶,「似乎要考核才能进去,你不声不响地居然要去太学上课?」

赵行简神色恹恹,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原来谢听竹一路游历,凡是遇见各县镇的书院,皆会考察一番,选出几个勤奋好学的学子,举荐入太学。

咱们清水乡书院,谢听竹共举荐五人,其中就有赵行简。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衷心地为他高兴,「师兄,他日高中莫要忘了我!」

太学都是名家授课,学子高中的概率很高。

赵行简抿唇,似乎有些恼怒,但我不知道他恼些什么。

「罢了,你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Ṫů⁹毛丫头!」

「你才黄毛丫头,你黄毛小子!」这个赵行简,简直不识好人心,居然骂我。

「哼。」赵行简更气了,他咬牙半晌,突然道,「那你就等着我高中的消息吧。」

「行啊,到时我叫爹爹给你摆席。喂,你别走啊!」

他气呼呼地走了,令人摸不着头脑。

下午山长和一众夫子跟大家说了举荐的消息,也报了举荐人的名单。

谢听竹自然也来了。

他的脸色比之以往更有些苍白,不时轻轻咳两声。

也是奇了,谢听竹是个能上阵杀敌的主,怎么被风吹着一点就病得这样厉害。

下学要走,又被谢听竹叫住。

「令尊考虑好了吗?」

「考虑何事?」我一头雾水。

「女郎入太学之事。」

入太学,便要去京都。

那儿似乎并没有给我留下过什么美好的记忆——

我看着谢听竹的脸,罢了,美好的记忆也有的。

如今,却都与我无关联。

现在的我更想在父母身边。

握了握拳:「多谢大人看重,只是我胸无大志,不想远离父母亲人。」

对面的人只是了然地颔首,手抵在唇边轻轻咳嗽几声,温声道:「好。」

回家后问了母亲,母亲拉着我的手道:「京都山高水远,我与你父亲怎忍心叫你独自前往。

「学问固然重要,但我们都只盼着你此生欢喜无虞。若你想入太学,便随行简一同去,不愿去,就留在家中。」

有人牵挂的,真好。

我喜欢有家人的感觉。

抱着母亲,欢喜的心却有些空落。

大概是有段时间见不到赵行简了吧。

他不在,无人与我吵架了。

没几日,五位学子随谢听竹前往京都。

似是圣上下旨,召谢听竹入宫,所以他才一起。他这样的少年才俊,皇帝怎么可能真让其游历四方。

父亲作为一县之长,给五个学子准备了些许银两和衣裳。

毕竟真的学有所成,也是为清水乡长脸。

临行前,赵行简嘱咐我:「我的医书上都做了注解,以后你自己拿着看吧。」

切,他看的医书我早就读熟了。

「多谢师兄!」当然,嘴还是要甜。

谢听竹与我父亲话别,并未对我说什么。

此后,应当无交集了。

他就这么离去。

相逢与别离,似乎都由不得我做主。

然而他们刚走不久,父亲升迁的调令就来了。

12

「光禄寺少卿!」父亲喜上眉梢,「虽是平级,但毕竟是京官,也算升了。」

母亲喜忧参半:「圣上命夫君即刻到任上,我与女儿的东西可要收拾一番呢。」

最后商议好,父亲先去京中上任,做好安置。

我与母亲稍晚些出发,不着急。

李家也算大宗族,我们乃李氏分支,京中有在做官的叔伯。

清点府上钱物,加之遣散部分家仆。

忙了三四日,才终于将清水乡这边的宅子安顿好。

我与母亲带着十个仆役和四个丫鬟,匆匆赶路。

日夜兼程,两日抵达渡口。

过了大湖,走陆路,速度也会快些。

这日,我们一干人等入住渡口边的客栈。

却见客栈后院停着谢听竹的马车。

那位受伤在医馆被我包扎治疗的侍卫正在喂马。

他也是谢听竹的侍卫之一,叫作燕双,送别时我见过他。

「见过李夫人,李小姐。」侍卫很客气。

母亲自然好奇谢听竹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未渡湖。

「前几日有船倾翻,几十人落水。当时是晚间,会水的都去救人了,人手还是不足。

「大人也入水救人,受风寒,在此休养。」

谢听竹会凫水我知道,但他身子已经差到这个地步......干嘛还下水呢。

他总这样好心。

我绞着帕子,想问问谢听竹好些没。

到底没张口,想来好多了吧。

母亲点头:「谢大人不愧为太子师,仁爱众生。我听闻他文武双全,怎的如今身体大不如前?」

「我家大人坠——」侍卫顿了一下,才道,「一场大病后就如此了。」

母亲略感可惜,让人取些名贵药材送去。

侍卫不敢收,说要请示才可。

后来谢听竹虽然没收,却也前来拜访。

他与母亲说了两句话,我才知道赵行简等人先行去京都了。

等人走,母亲忽然摸摸我的头:「阿姿今日心情好,脸上总挂着笑。

「可是想着又能同行简那孩子玩,心里高兴?」

「母亲!」我表示抗议。

她却越说越来劲:「他倒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会同意的。」

什么跟什么呀!蒙头就睡,不理她了。

次日,我们乘船时,谢听竹一行人也出发。

他的侍从比我们的家丁厉害许多。母亲就说干脆跟着谢大人。

反正我们顺路,都是去京都。

船开动,到晚间,居然冒出来十好几个水匪。

可还没等水匪闹起来,谢听竹的侍卫们已经将人按住。

船上众人长舒一口气,母亲也连连庆幸:「幸好遇到谢大人,否则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我心里依旧惴惴不安:我们的船安全了,可后面那艘船呢。

纠结是否要跟谢听竹提这件事,他已经派人划小船去查看。

两炷香后,只见后面的船上忽而起了火,远远传来打斗声。

我们这船上的壮年汉子也已经从方才的突发情况里回过神,纷纷拿了家伙什要前去帮忙。

一干老弱自然先躲起来。

两船相靠,打斗更加激烈。

过了许久,外头逐渐安静下来。

舱门被推开,谢听竹提灯而至,对我们道:「安全了。」

众人纷纷从船舱里出来,甲板上二十多个水匪结结实实地捆着。

此外还有一些受伤的男男女女,正在痛呼哀号。

别的伤患倒还好说,只是有位孕妇惊吓之下,破了羊水。

倒是也有个接生婆,但这婆子受伤颇重,无法接生。

船上没有大夫,即便有大夫也少有接生的。

孕妇惨叫声不绝于耳,我想起难产而亡的姨娘,满手心的汗。

「娘亲,我......我想帮帮她。」

13

母亲迟疑。

谢听竹自然早就从侍卫那里知道,我会些医术。

闻言,问我可有把握。

我艰难地点点头,点名让那接生婆在一旁看着指点我。

母亲也不忍那孕妇煎熬,终于松口。

谢听竹让人给我送来需要东西。

明明他也只是渡客,可如今两条船的船老大都对他言听计从。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接生。

虽然看过诸多书籍,也曾请教过有接生经验的婆子,到底没实践过。

我一面听接生婆指点,一面根据书上的经验下刀。

也不知过去多久,我身上汗水浸透。

婴儿的啼哭震碎夜的沉寂,产妇母女平安。

那家人对我再三感谢,母亲忙着上前为我擦手上的血,眼里却流着泪:「我家阿姿,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有些恍惚,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接下来我也无心休息,帮着一起给伤患包扎。

天际泛白,天已然要亮。

伤情都处理差不多了。

站起来,人有些发晕。

谢听竹的侍卫燕双虚扶我一把。

谢听竹也一夜未睡,审问水匪。

「女郎行事果敢,且学问不俗。新政伊始,若你能考中为官,必定有更多女子以你为表率。

「所以太学,当真不去?」

我晕头晕脑,一时没说话。

他只从袖中拿出一信笺,递与我后,带人乘小船离去。

临走前,留给我们六名侍卫。

此处不在清水乡境内,水匪之事,他需告知当地官府。

或许,还要一同剿匪。

谢大人事务繁多,我知道的。

抽出信纸一看,原来是举荐信。

我这人,只想好好地活着。

在方家时,藏拙装傻,勉强算是安全地活到十六岁。

十六岁嫁给谢听竹,他虽没给我风花雪月的情事,谢家上下却也尊重我。那三年,真是半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可惜注定是南柯一梦。

后来成了李姿,才活得更恣意。

人总是贪心的,恣意的生活里,我也生出了向往和期待。

或许这种期待和向往我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自卑敏感,不敢争取吧。

能去太学接受教育,再好不过。

真的一举及第,为官,我救的便不是一个产妇,而是更多的人,更多的女子。

我愿意去的,我想。

属于女子的路难,但我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太阳初升,跃出云层。

辉光遍洒大地。

14

三日后抵达京都,一家团聚。

当日便去大伯府上拜见,大伯如今已是户部侍郎。

自从父亲在清水乡任职,一直没回来过,所以原身对大伯一家的记忆很模糊。

大伯有一妻一妾,妻生有长子,大我两岁,不在家。

妾室育有一女,只比我小一个月,唤作李茹。

长辈们在一起谈话时,李茹带我去池塘边喂鱼。

她很是好奇地打量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忙问:「妹妹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她也觉得不妥,红着脸道:「小时候我俩一起玩,你一句话也不会说,如今全好了吗?」

这是很委婉地在问,我还傻不傻。

「好着呢。」我笑眯眯地凑过去揽住她的手臂,「如今我的话可多了。」

李茹与我相视一笑:「那再好不过,你长得这样好看,若是一直迷迷糊糊的,多可惜。

「叔叔可曾给你讲亲,定的是哪家的公子?」

怎么就聊到这里了?

我看着李茹欲说还休的样子,怕是她已经定下亲事,有好多话想和我这个同龄人说说。

摇头,我道:「未曾,妹妹呢?」

她的脸果然更红了,抓着帕子的手攥紧,垂眸说:「户部刘尚书家的次子,过年开春,我便要嫁过去。」

「你可见过他?」我八卦起来。

「见过两面,一次庙里,一次是马球会上。」

「他长得如何,你中意他吗?」

若是像谢听竹那样,直到掀开盖头才发现新娘不是自己意中人,该有多失望。

婚姻之事,该是两情相悦的。

「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待人温和。」

看李茹含羞带怯的模样,应该挺满意。我双手合十做祈愿状:「那便盼着妹妹婚姻和美。」

她笑着用帕子打我:「姐姐刚来京都,许多人都不熟悉,我明日带你跟几个姐妹见见面可好?」

那哪行,我还要去报道。

「谢过妹妹好意,我明日还需去太学上课,学业不可耽搁。」

李茹讶然:「且不论太学难进,叔叔竟也同意你去学堂吗?」

正要反问这有何不可,转念新政才开始没几年,许多人不接受也是有的,所以道:「父亲被我闹得头疼,只好同意了。」

李茹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央求我跟她说说学堂上学都有些什么趣事。

晚间回府上,才发现赵行简居然也在。

几日不见,他清瘦许多。穿着太学院月白色的学子服,更显得长身玉立。

我惊喜地提裙子跑进院里,他搁下杯盏:「你慢些,到了京都竟也像个猴。」

「你说谁是猴?」

「自然是你。」

「你!」我怒,这该死的赵行简,亏我见了他还挺高兴,扭脸对母亲道,「快快将他打出去!」

父母亲只相视一笑,问了赵行简晚间想吃些什么,二人都走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赵行简背着手忽然凑到我跟前:「你瘦了些,更添几分猴气。」

我微抬下巴,不理他。

不妨什么东西杵到我眼前,耳边传来他笑语:「好不容易找到的,不要吗?」

斜眼一看,是一本泛黄的古籍,神话传说。

好吧,原谅他了。

我仍是绷着脸,伸手去拿。

他却一下子抬手:「不喜欢,那我只好把它送别人。」

他比我高出许多,手又抬得高,我跳也够不着,只好咬牙给个笑脸:「我要,谢谢师兄。」

赵行简这才将书缓缓放到我手心里。

我迅如闪电,一把抓住古籍,狠狠地踩到他鞋子上,一溜烟跑了。

15

次日赵行简带我去太学报道。

却惹了不小的麻烦。

太学共分「天地玄黄」四大院,各院又将学子分成几斋。

太学执事看过举荐信,领我前去「地九斋」报到。

赵行简则在「地三斋。」

丫鬟不得入太学院,故而我装着笔墨的箱子都被赵行简拎在手中。

他也不嫌重,边走还同我说着各处的风光。看起来短短几日,他已经把太学院上下摸了个透。

「等下学,我再带你去书铺,京都的书铺可比清水乡的大多了。」

还用他说,我都在这里住十九年了。

「嗯,多谢师兄!」嘴还是要甜。

说笑间,走过迂回长廊。

我左脚刚迈出,但听得耳边劲风刮过。

还没来得及反应,赵行简已经挡在我身前。

「嘭」的一声响,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一颗藤球滚落在地,廊下五六个华衣男子笑作一团。

「赵大才子,对不住,没瞧见你!」为首一略胖的男人笑得最欢。

我拧眉瞪了众人一眼,赶紧去看赵行简的伤。

那藤球直直地砸在他颧骨处,此时那块已经起了异样的红,怕是很快肿起来。

我让他俯身,从小挎包里拿出化瘀的膏药给他抹上。

「很疼吧,涂上会好些。」

他疼得皱眉,眸光却带着笑意:「不疼。」

说话间罪魁祸首已经走到跟前,为首的那个喊道:「大才子,把球捡给我们吧。」

我这才看清此人的脸,暗道一声「不好」。

竟是王明这个小霸王。

他乃靖王之子,是个不学无术的主。

最要命的,他好色。

有次公主赏花宴,谢听竹受邀,带我一起。

男女分席,我喝了点酒站在池边看芙蕖花。

这王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非说我是他带来的丫鬟,就要来拉扯我。

我的婢女解释时,谢听竹也已赶到。

那时他不过是刚刚及第的探花郎,毫无根基。

王明并不怕他,居然道:「世上美人大多相似,认错也是常有的。」。

最后,当然是谢听竹......将他揍了一顿。

回忆至此,我握了握拳。

王明此时也已经看到我的脸。他眼前一亮:「哪家来的女娘,好生漂亮!你莫不是赵行简的妹妹?

「不如我带你四处转转,也好熟悉。」

恶心!

全力踢向藤球。那球也长眼,直奔王明痛点。

「你找死啊!」王明捂档,指着我痛骂,「你知道我是谁吗?」

「公子对不住,你说把球给你,小女子没掌握好力道。」我佯装不知道他身份,有些畏惧地说。

赵行简此时也已将我挡在身后。

「对不住就完了?我——」

「殿下,这二位皆是谢太傅举荐之人,皇上过几日还要召见,殿下切莫让老身难做。」

执事终于发话。那王明不服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我低头偷笑,牵着赵行简的袖子跟在执事后面跑了。

等到安全,我问赵行简怎么惹到王明。

才知道,两日前太学有考试。王明作弊买了一篇好文章写上,最后评分却没赵行简当堂写得好。

夫子知他作假,讥讽王明,说他就是花费黄金千万两,也买不来真的锦绣文章。

王明恼怒,自然要寻麻烦。

哎,虽说太学对一众学子来说是神圣之地,但像王明这样身份的人,学问再烂,也能轻松入学。

如此不公。

「那你真不疼了吗?」

「真的。」赵行简冲我笑笑,「比起你踩我那一脚,算不上什么。」

还能跟我插科打诨,看来确实无事。

方才我拿球伤了王明的做法欠妥,可不那么做,又有些憋屈。

罢了,做就做了,怕什么!

谢听竹打他一顿且能全身而退,王明若要寻我晦气,我也能搞定!

说来就来,下午马场学射御之术,再遇王明。

我并不知太学院中射御课程教得如此细致。

没带骑装,便选了一匹温驯的小马,骑着看场中人策马扬鞭。

「女娘小心些,弄不好摔断腿,我可是要心疼的。」王明一行人在我身旁勒住马。

他手里捏着鞭子,皮笑肉不笑地指着我的鼻子。

「别看了,赵大才子被夫子找去,不会来的。」

我催马想远离他,路却被拦住。

王明道:「小女娘,我来教你?」

说着他身边的人还在起哄:「你有福气被殿下看上,还念什么书,当世子妃不好吗?」

「小女娘学这些有何用,本世子带你去玩些有趣的。」

面对王明的咄咄逼迫,我脑筋飞速运转:光天化日,王明必定不敢对我做什么。

他现在刁难我,无非是要出两口恶气。

再者,他之权势非我一个小官的女儿能轻易得罪。

揍他行不通,得换个招。

万千思绪在我心头绕了一圈,我旋即乖顺请安:「见过世子与诸位公子。

「世子说女娘学射御无用,可朝阳长公主曾策马领兵千万,救先帝于水火之中。世子可要慎言。」

朝阳长公主,那可是一代传奇人物。虽是女子,却为开国皇帝打下大半江山。

王明哪敢置喙他这位老祖宗,噎了一下。

我趁机又道:「我不敢同朝阳长公主比肩,骑术尚可,世子会打马球否?我与你讨教一二!」

16

我们这边动静不小,引起旁边人的关注。

听闻我要与王明讨教打马球的技艺,连夫子也惊动。

马场上很快布置好。

我与王明在双方球门前勒马,等待一声令下。

此次比赛只有我和王明两人。

一炷香内,击中对方球门多者胜。

发令官挥旗,王明率先扬杆,却不是对准球,而是扫上马腿。

我早提防着他,缰绳一紧,马儿嘶鸣,前蹄跃空,轻巧躲过。

王明只当我是乡下的来的傻丫头,没想到我马术确实不错,有一瞬愣神。

我出手如闪电,球杆一捞一击。只听「砰」的一声,球正中王明那边球门的铜锣。

「承让!」我抱拳。

接下来比赛,王明不再小看我。

一炷香快烧完,我进三球,王明只进两球。

我二人正紧张地追逐马球时,一条油光水滑的黑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叼起球就跑。

「哪来的畜生!」王明嘴上还在骂,手里的杆子已经重重落下。

这一击下去,黑犬必定头破血流。

我心一紧,赶忙抬手拦下。两杆相撞,我受了全力,手臂被震得发麻。

「王富贵!」场外有人高呼,那黑犬十分狗贼地竖起耳朵,瞅我一眼,把球吐下,撒腿跑了。

就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赶忙跑去捉已经跑远的狗。

这么一打岔,香已经快烧完了。

我与王明又专注抢球,几个回合下来,那球在我球杆范围内,王明根本插不进手。

他瞪着我,然而我冲他一笑。

球也顺势滚到他那里。

他反应也快,抬手一击,正中我球门。

香灭。

三对三,平了。

结果出来,不等王明说什么,我忙施礼:

「多谢世子相让,才没让小女子丢脸。

「世子身份高贵,却如此平易近人,实在令人感动。」

王明圆圆的脸上出现一丝名为茫然的神情,他想说什么,最后只好摆手:「罢了罢了,你,马球打得不错。」

从前,谢听竹有时会跟我说起朝中各个势力,或是谈一谈朝中人物。虽然只是一两句,倒也把人概括完了。

对王明,谢听竹的评论就是色厉内荏,极重面子,却又讲义气。

我现在看来,王明吃软不吃硬,给他卖个好,他就拿你当朋友。

对我来说,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此次马球赛一闹,我倒是小小地出了名。

刚下场,便有几名女学生过来主动与我打招呼。

还有人要给我下帖子,说是家中不日要举办马球会。

我也都一一应下。

却觉得有道视线一直追随我,抬头看去,与对面一锦衣男子对上视线。

男子一身绛紫纱衣,眉眼精致,气质也温和,瞧着不像是寻常人。

对我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我赶忙垂下眼帘,对他略一点头,和新认识的几个女郎走远。

晚间,赵行简特意寻我一道吃饭。

他也听闻了我和王明比赛打球的事情,好奇我何时学会的起码和打球。

「呃,秘密。」我赶紧把包子塞进他嘴里,「你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赵行简也不知道是被噎到,还是怎样,白我一眼:「我不稀罕。」

吃了两块母亲做的桂花糕,我忽然觉得心里发闷。

不知父母在家如何。

不知......谢听竹有没有处理好水匪的事。

无端又想起他,恍然惊觉,他真的无意间教会我良多。

或许,虽然他从未拿我当妻子,却仍希望我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什么都会,只是不会爱我。

我,也终于不是那个终日唯唯诺诺的方家庶女、安于后宅的谢夫人......

我会把李姿的生活,过得很好很好。

想得出神,一盏茶递到我嘴边。

「吃饭也不专心,当心噎着。」赵行简就差将水喂给我,「想家了?」

我点头。

「忙起来就不会想家,比如等会儿教我骑马。」

「嗯,有道理。」我点头。

马上反应过来:「你要跟我学骑马?」

见对方点头,我肚子里坏水冒上来:「叫声师父听听。」

赵行简含笑凑过来,我也把耳朵凑过去,谁知他却一伸手,捏住我耳垂:「胆儿肥了,这么和师兄说话!」

他作势要用力,我忙告饶,抱住他胳膊和手:「我错了,师兄,好师兄!」

赵行简的手心温度渐渐变烫,我抬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却看到他脸越来越红。

最后清清嗓子,很是嫌弃地将我推开:「假得很。」

晚间,太学无课程。

漫步其中,可见众学子或是读书,或是吟诵,亦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到马场,我拉住缰绳,让赵行简上马。

他动作熟练,一点不像不会骑的样子。

可是上马后,他又紧张得不知该把手脚放于何处。

我先拉着绳子,带他在场上走一圈。

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催马慢慢踱步。

我走得累了,把绳子送给他,让他慢慢转。

自己则靠着栏杆,无意识地又哼起歌谣。

但觉有东西扯我裙摆,低头一看,一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正在咬我的裙子。

「坏狗!」

竟然是那条油光水滑的黑犬。

我蹲下身子,伸手拍它脑袋:「你叫王富贵?我看不如叫黑心狗蛋!」

手感不错,我又摸了两把。

头顶却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如玉的男声道:

「它自己选的名,唤别的,它不应。」

没防备被惊到,猝然抬头,就看到白日里那位身穿绛紫衣衫的公子含笑瞧着我。

暮色渐起,光线有些昏暗。

男子生得好相貌,恍如山灵变幻的美人,瞧着有些不真切。

忙起身。

因不知对方身份,只好依照同学相见那般,行抱拳礼。

王富贵撇开我,十分狗腿地凑到公子身边,尾巴狂摇。

「我并非太学学生,此番是来拜访老师。」男子语气温和,「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刚要说什么,赵行简已经骑马赶来。

「兄台,天色已晚,我带舍妹先行离去了。」

赵行简坐在马上说完这么一句,朝我伸手。

我下意识地握住,被他拉上马。

等反应过来,已经跑出去很远。

「好啊赵行简,你根本就会骑,耍我!」

17

太学生每半月归家一次。

我来才五日,正赶上放假,喜滋滋地收拾东西。

回家自然是和赵行简一起。

不过他应同窗之约,去了诗社。

我独自坐上家里来接我的马车,行至大街,有些馋徐记的酱鸭,便让人改道去买。

买完东西欲返回,却见到路边有个灰头土脸的人,形容枯槁。

此人一言不发,只身旁的木板上写:「五两银子,卖身为奴。」

他怀中抱着小小襁褓,瞧着应是个孩子。

我头戴幕篱,去而复返,将五两银子放到他跟前。

「银钱拿去好生安顿,你有手有脚,何愁养不活个婴孩?」

那人木然的神情才有些松动,冲我磕头。

「多谢女郎救命!」

听声音,也不过是个少年。

心中略感惋惜,举步要走。

少年却叫住我:「女郎何人?待我为小侄治好病,立刻去府上为奴为婢。」

我摇摇头:「不必。」

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回家后,父母自然欢喜地同我聊了许久。

当日,有帖子送入府上,说是郡主邀请我去两日后的马球会。

原来那日邀请我的姑娘,是永宁郡主。

郡主相邀,母亲格外重视,竟然还带我去京中最负盛名的「金玉坊」买最时新的衣裳首饰。

车在金玉坊停下,还未入内,便闻到一股好闻的馨香。

坊中侍女着轻纱,一举一动,皆优雅灵动。

我与母亲对视一眼,顿觉今日钱袋不保。

内里东西,不论成衣还是首饰,都是极好。

挑选中,忽听一声:「方校书光临,有失远迎。」

原本在挑选东西的女子,也都凑过去。我觉得好奇,偏头一看,却是浑身一僵。

方思娴!

竟会在此遇见。

二十岁的方思娴,比起三四年前的纤弱清纯,多了丝成熟的妩媚。

与她不染纤尘的气质融合,更为吸睛。

校书,据说她在太学掌管书库典籍。

女子为官的法令才颁布没几年,故而见到女官,众人都是钦佩的。

方思娴似有所感,目光穿过众人,与我对上。

我遥遥一礼,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只是微微握紧的手,还是出卖了我真实内心。

生活在方思娴阴影下十六年,如今改头换面,终是不用看她脸色。

母亲挑了套鹅黄配柳绿的裙衫给我。

为我挽少女发髻,试了试。

翩跹一转,母亲说瞧着十分灵动可爱。

配饰也以轻盈妥帖为主。

我还欲陪母亲挑选首饰,方思娴却盈盈走来。

「你是听竹举荐的女学生?」她明明满面笑意,我却觉得话音刺耳。

听竹。

好亲昵的称呼。

我一死,他们二人果真在一起了。

罢,我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心思转了几番,我乖巧道:「见过校书,谢太傅举荐,不止我一人。」

笑意在方思娴眼中变成一抹幽色:「不必紧张,我看过你近日写的文章,颇为不俗,想来不日我二人还是同僚呢。」

我忙称惭愧。

母亲只当方思娴是真心夸我,笑容满面地与她客套。

回去路上,我与母亲直言。

「那位方校书,母亲能避则避。」

交谈间,忽听车外人声喧闹。

撩帘子往外看,只见吵闹声是从道边医馆传出的。

「求你们,救救他,他身子还热着!」

一个颇为眼熟的落魄少年,怀抱婴孩,正声声哀告。

医馆小厮则是将人推开了些,面有不忍道:

「已经咽气了,留着银子准备后事吧。」

诶,正是前几日遇见的那位卖身少年。

母亲也随我视线向外看,「咦」了一声。

「母亲认得?」

母亲点头,解释道:「在船上,你给他嫂子接生,竟没认出来?」

那时我只顾保住产妇和孩子,对旁的并未在意。

少年苦苦哀求之际,我与母亲已下车。

近距离看,见小儿症状类似高热惊厥。

怕是肺部有炎症也未可知。

想来医馆大夫也能瞧出来。

不是治不好,而是后续费用极高,少年也不像是有钱的主,所以好言劝他留着钱。

我让婢女送去银钱,交代她几句话。

片刻,医馆的大夫掀帘子出来,让少年抱婴孩进内堂。

我与母亲自然随着入内。

大夫施针,襁褓中的婴儿一声嘹亮的啼哭,缓过气来。

少年红着眼冲大夫拱手,扭头见到我,眼睛蓦然睁大:「小姐,又救我侄儿一命。」

他伏地要跪,被母亲拉起。

「小郎君武艺高强,于船上奋勇杀敌,保妇孺平安,此刻我母女不过还以恩情。」

「夫人慈悲心怀,陈某感佩。我愿至府上为奴,只求夫人小姐,救我侄儿。」

母亲尚在迟疑,我附耳与她轻语:

「母亲说他武艺高强,不要他当奴,雇给我当护卫如何?」

18

少年名陈野。

原是清水乡的镖师,其兄陈路在云京做账房先生。

陈野得兄长所托,带嫂子入京寻陈路。

谁料叔嫂二人刚到云京,便听说陈路私吞主家财物,畏罪自杀。

嫂子听此消息,当夜投缳自尽。

陈野原想请人照顾婴儿,奈何被骗银钱。

他又不会照顾孩子......

「幸而遇见女郎,否则我那侄儿,定是撑不住的。」

陈野被带入李府,梳洗干净。

深色的侍卫服饰穿在他身上,格外贴合。

少年面容俊朗,许是年岁还小,眉目中透出几分天真稚气。

舟车劳顿,加上近日噩耗连连,他眸子里没什么神采,木木的,看着倒让人觉得有些揪心。

「你已经谢过多次,不用客气。」

我从桌案上站起来,让侍女将刚描摹好的字帖挂好。

陈野乖顺地垂下手臂,默然立在我身侧,如影子一般。

我看他装得老气横秋,不由得好笑:

「你几岁?」

「十七。」

跟我同岁。

又问了年月,方知他比我小几个月。

「算起来你比我还小,陈侍卫不用如此紧张,平日你随意安排行程,若我出门,你随行就是。」

陈野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但听女郎吩咐。」

此时有人通报,赵郎君来了。

赵行简给我带了最新搜罗的怪谈传说,瞥见站着的陈野。

「他就是伯母给你的侍卫?」

「嗯。」我点头,「专门用来对付你。」

「好好好,亏我四处搜罗这些新奇玩意儿给你。」赵行简大手一按,作势要抢我手中书。

「我错了,师兄是我最最亲近的人,对付谁也不能对付你。」

说完,赵行简力道一松,我赶紧把书拿来放好。

随后,赵行简又问了我课业完成情况。

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陈野身上。

我抬头一看,陈野已经不在身边,想来是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觉得,陈野哥哥的死,有蹊跷。」

「何出此言?」

赵行简说话间,将新买的炒栗子剥开几个,放我面前小碟中。

「你想,他哥如果犯了事,知道自己必死,为何还托弟弟把怀孕的妻子送来云京。」

我毫不客气地把栗子放嘴里,又喝了一口茶。

「或许他觉得自己富贵了,要接妻子来享福。」

也有道理,但是——

「京中不安全,我要是他,也该把银钱送回老家。」

赵行简没再说什么,又给我投喂一颗栗子。

「你想查?」

「有点,但据陈野所说,人证、物证齐全,他兄长私吞钱财,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们二人同时摇了摇头,赵行简忽然笑了:「别灰心,你若想查,我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从他手里拿栗子。

闻言一愣,手便搭在他指尖,没收回。

「师兄,你真好。」

赵行简整张脸慢慢变红,连带耳垂也浮出一片粉色。

一弹我额头:「好假!」忙不迭地收回手。

次日,应邀前去郡主府。

郡主江婉得知我到,很是热情地牵着我的手,前去介绍给一众小姐妹。

郡主府很大,后院马场上,轻纱蒙帐。

之后,我被郡主府侍女领到自己的席位上。

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我眼尖地瞅见,人群之中,还有大伯家的女儿。

那位十分娴静温柔的李茹堂姐。

她没瞧见我,只是含羞带怯地跟一陌生男子说话。

男子形容清俊,满脸书生气,大概是与李茹说亲的那位刘家郎君。

只是,男子与堂姐说话时,并未有见到心仪之人的欢欣。

正想着,听得两声低低的狗叫。

收回视线,又见熟人——王富贵的主人。

他今日着淡紫衣衫,玉簪束发,一派富贵。

「又见女郎。」说话时,唇边已带着淡笑。

大概是王富贵带他来找我的。

这狗!

我真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郎君,刚要张口,江婉欢喜地跑来。

「十七叔!」

我大惊,这难道是皇帝最小的兄弟,齐王王翊川?

江婉也已赶到,正要介绍,齐王看着我笑道:「不必,我与李家女郎见过。」

他竟知道我的身份。

想来王翊川查我,易如反掌。

「见过王爷。」我压下心头古怪的感觉,乖巧行礼。

「像往日那般即可,不必多礼。」

齐王语气温和,但这说出的话却让人想入非非。

什么叫像往日一样。

我与他,并不熟!

身边几人面色各异,江婉看了看我,又看看齐王,露出几分了然的微笑。

不是,笑什么啊!

「一会儿你上场打球吗?」齐王问。

我本想说不去,但早先答应过江婉,不上不行。

「嗯。」

「那,本王与你一队,可好?」

什么!古怪的感觉越来越重。

我怎敢说不愿,只好点头:「荣幸之至。」

想溜。

失去游玩兴致,托腮坐在席位上。

目光却被众人簇拥的身影吸引。

谢听竹回来了!

着月白衣裳,与人群离得那样近,又那样疏远。

悬空的皓月,可望不可触。

同时,我看到谢听竹身边还跟着位老熟人——方思娴。

江婉皱皱眉:「一会儿方校书在另一队,阿姿,给我赢她!」

19

原先与方思娴说亲的那位小将军,原本是江婉一位表姐的心上人。

小将军死后,方思娴丝毫不见悲伤。

江婉与那位表姐同仇敌忾,对方思娴很有些意见。

马球赛开始,场上愿意参加的分为六队。

两两比试,最后分出胜负。

齐王主动邀我组队,加上我队伍之中还有江婉。

一时间,我们这一队分外惹人注目。

球赛打得火热,我有意与江婉结好,故而对方思娴并未放水。

最后,我们这一队胜出。

奖品,是江婉的姑姑,江贵妃所赠的一套宝石头面。

此外,第二名、第三名的也有奖品。

我站在场中,朝谢听竹的方向遥遥一望。

我也曾随谢听竹参加过马球会。

当时各贵女邀请我加入,我只是红着脸拒绝。

无他,不会。

方思娴当时也在,骑在马上,看似给我解围,其实更让我难堪。

「我这个妹妹连马也没骑过,胆子又小,我们玩吧。」

众女窃窃私语,说谢听竹文武双全,怎么娶了这样粗鄙的女子。

我低着头,帕子都快揪烂了。

却没想到谢听竹不知何时已经牵来一匹马:「不会便学,我带着你,莫怕。」

语气淡淡,但在旁人看来,已是十分亲近。

他从未让我在外头下不来台。

也因为如此,我总幻想,谢听竹兴许有几分喜欢我。

罢了,如今,我很想和谢听竹说,我马球打得不错。

我学得很好。

顺便问一问,做不成妻子,那我是不是他最好的学生。

又好像没什么意义。

方思娴从我身边过去,看了看我,笑了:「我没看错,阿姿,你很是不凡呢。」

又是这种语气。

我无端地觉得有些冷。

在方家时,但凡我做了什么事,得父亲夸赞。

方思娴便这样皮笑肉不笑。

一句「阿蕙,你很不错呢」我就要挨几顿饿,或是被罚跪。

有一次,我为父亲亲手做了一双鞋垫,当作新年礼。

父亲收到后,大大夸我的绣工出色。

当晚,方思娴母子让我跪下,拿着竹条,抽打我手心。

不知打了多久,我那手,半个月都无法握紧。

对她,我打心底恐惧。

但我还抬首,直视她眼睛,同样笑了。

「校书谬赞。」

她还想说什么,王翊川带着王富贵朝我走来。

「李娘子球技高超,不知本王可否去太学与你讨教?」

「李姿惶恐,不过会些皮毛而已。」

王翊川颔首:「是本王唐突,总吓着你。

「今日十分尽兴,本王也有一份谢礼,稍后送至府上。」

王翊川离开时,方思娴也已经走了。

江婉看着齐王离去的身影,翘起嘴角,对我道:「看不出啊,我十七叔对你如此上心。」

「郡主慎言。」我只觉得头皮发紧,赶紧溜之大吉。

告别郡主,等李府马车时,谢听竹恰巧也出来。

「见过谢大人。」

「不必多礼,明日归太学,早些歇息。」

他并没有和我多说话的意思,说罢,径直往自家马车去。

却听一声「听竹等我」,方思娴提裙赶来。

她语带嗔怪:「怎么先走了?不是说送我回家。」

谢听竹漠然:「我并未说过。」

方思娴脸色微白,快速看我一眼,显然没想到谢听竹会当众落她面子。

转而笑:「许是我记错了,那听竹就载我一程。」

这次却被赶车的侍卫拦住,侍卫解释:

「方校书恕罪,我家主君需即可入宫面见圣上,耽误不得。」

言罢,谢听竹似乎也没有和方思娴多说的意思,自顾上车。

车轮滚滚,留方思娴原地傻眼。

我忍笑,趁方思娴那刀子般的眼神尚未落在我身上,麻溜地上马车,绝尘而去。

好笑是好笑。

不是说这是本甜宠文,怎的谢听竹看来并不如何宠。

罢了,系统已经掌控不了我,不管了。

回家,齐王府的东西也已送来。

竟是一套颇为精巧的骑装。

父母得知齐王送来礼物,皆面色有异。

父亲道:「齐王一直在封地,陛下思念,才召至云京。听说此番回京,陛下要为其择妻。

「怪为父官职不高,若齐王真对你有意,怕只能为侧妃,实在委屈。」

我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才见没几次,王翊川就对我有意?

母亲也叹气:「不行,不如早日给阿姿定下亲事。」

转而又询问我:「吾儿,你对齐王有意否?」

我忙摇头。

母亲笑了笑:「那就好,我看行简这孩子很不错,你——」

我直接就跑路。

出门差点撞上赵行简,赶紧拉着他一起有多远跑多远。

「发生何事,跑得一头是汗!」等停下,赵行简递帕子给我擦汗。

「坏了师兄,我爹娘要给——」我俩说亲。

20

后面的话到底没和赵行简说。

只是问他:「可有查出来什么?」

赵行简摇头:「卷宗我们看不到,我找人去了陈路住处,那儿也无所收获。」

我点点头,没有官身,想插手案件,实在困难。

低下脑袋,难免觉得挫败。

赵行简却笑了一笑:「不过,我向周围人打听过。这个陈路原本是米铺的账房,在那当差五年,风评一直不错。

「后来才去的药铺,不满一年,便挪用主家银钱。逃亡时,跌下马,摔死了。」

思索片刻,我提出猜想。

「我后来问过陈侍卫,他兄长是个本分人,况且当时家里并无大事,用不到银钱,他实在没必要冒风险,一下子挪走两百两银子。

「我也是一猜,他是被诬陷。

「如果按照我的思路,什么人会诬陷一个账房先生?不是药材铺本主家有问题,便是陈路的同僚有问题。」

千头万绪,没有根据也只能瞎猜。

赵行简送我回院子,告别后离开。

陈理早就等候在门边,见我来了,行礼道:「女郎明日归学堂,可要我跟随?」

我摇摇头。

原本让他留在家里,也就是怜他带着幼侄。

「不必,陈侍卫可以陪侄儿在慈心堂多待几日。堂中也有夫子教授学问,你大可旁听学习。」

慈心堂,是云京郊外抚育孤儿等无家可归孩子的地方。

陈理再次行礼,我略点头走了。

次日与赵行简一同去太学。

他照理帮我提着书箱,迎面走来王明。

「见过世子。」

王明仰头「哼」了一声,嘴里干巴巴道:「免礼免礼。」

直到王明走,赵行简还保持微瞪双目的表情:「他今日居然不曾找麻烦。」

「师兄啊,日后你入了官场,自然是交朋友好过树敌人。」

赵行简见我老神在在,忍俊不禁:「多谢师妹教诲。」

我几乎要得意得翘起尾巴,不妨太学铜铃作响。

赵行简抓住我手,笑着催:「还不快跑起来!」

下午学琴,我正在调试自己的杉木琴,便见我们的斋长领着一人进来。

来的是一穿着素雅的妇人,四十上下,眉目柔润,气质平和。

「原先教你们的何琴师病中不能来,由王琴师来教你们几日。莫要失礼,怠慢了。」

斋长边说边对妇人谦恭地笑着,十分敬重的模样。

我呆呆地看着这位「王琴师」,忽然觉得鼻端酸涩。

她不是别人,正是谢听竹的母亲,我从前的那位婆母。

我后来才知道,太学为响应女子入学堂的法令,就连教学的夫子也选了不少具有贤名的内宅妇人。

谢母出身琅琊王氏,虽不是嫡系,也曾有才女之名。

后面学习中,我还见到了许多从前见过的女性长辈。

为师,不分男女,不分身份高低贵贱。凡有所长,皆能向其学习。

当然,此都为后话。

谢母此时已弹罢一曲,又让我们自行弹奏。

众人抚琴,我还未回神。

谢母走至我身旁:「方才,未看清指法吗?」

她与谢听竹一样,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看清了。」我忙伸手按在弦上,手指弹拨。

我怎么会看不清,我的琴都是她所教。

在方家,主母怕落得苛待庶女的罪名,名义上的先生都给我请过。

奈何,请的都是不入流,教得也不用心。

自小,我就什么也学不好。方思娴是名冠云京的才女,我则是遭人耻笑的蠢材。

我这样的蠢材替嫁,试问谁能接受。

谢听竹掀开盖头才发现换了人,当即离开婚房。

谢母自然是生气的。

我原以为会被好一场磋磨。

结果,次日敬茶谢母只是问我:「认得字吗,可学过管账?」

就这样,我没学过的,她亲自来教。

教我看账本,教我书画琴艺,烹茶插花她亦能提点一二。

比起婆婆这个称呼,我更愿意唤她一声母亲。

谢母后来似乎也十分疼爱我,不过一个月,她便张罗着给我购置新衣、新首饰。

得知我喜爱志怪小说,她也会帮我搜罗。

不过,她常说那些衣服首饰、新奇玩意儿都是谢听竹送的。

我知道,那只不过是谢母盼着我与谢听竹能恩爱一些,撒的谎罢了。

回忆至此,忽觉面颊微凉。

竟是一行泪顺势滚下。

我伸手抹掉。

谢母略点头:「琴音中自有一抹愁绪,虽动人,但抚琴偶有滞涩,还需多加练习。」

她让我再弹一段,指点我不足之处。

下课,谢母要走。

我上前帮她把琴装好:「我送夫人。」

至谢家马车旁,将琴交给侍女。

告别时,却见方思娴款款而来。

「伯母安好,听闻伯母近日头疼难挨,此香有安神之效,焚之助眠。」

她将一精致的香盒捧上。

谢母面上并不见笑容,语气倒还客气。

「劳你费心,旧疾而已,多加休息就是。」

她说完也不让侍女接香盒:「无功不受禄,方小姐还请收回。

「乏了,我先行。」

谢母似要放下帘子,方思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瞥见我在一旁,她道:「李姑娘,方才齐王殿下正在寻你,你来太学不久,贵人倒是认得多。」

谢母此时已经放下帘子,马车启动。

等人走远,我也转身要走时,方思娴呵斥我站住。

「校书何事?」

「你不必装得这副乖巧的样子,如你这般想攀龙附凤的寒门女子,我不知见过多少。

「只不过告诫你,你想高攀谁都行,莫要对谢太傅生出旁的心思。

「即便你讨好他母亲,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方思娴说完,目光冷冽地瞧着我。

「如方校书这般讨好?」我笑了。

「你!」方思娴恼羞成怒,若不是顾及在太学院,恐怕要好好教训我。

「那就多谢校书示范,我必定引以为戒。」

转身离开。

方思娴看我不爽,想来也不会和我交好,何必受气。

只是想不到,她对我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21

这日,皇帝亲临太学院。

考察诸位学子学识。

连同我和赵行简在内,共二十一位学子的文章得皇帝赞赏。

是以,皇帝特赐我们随御驾,去玉章山避暑。

二十一人共分为三队,两队都是男生,另外一队女生由方思娴代为管教。

我只觉晦气。

在玉章山的前两日倒还安稳,第三日皇帝不知怎么想起召集众学子夜谈。

同来的还有齐王等人。

望月题诗。

天子面前题诗,无非歌颂盛世太平。

但太过谄媚又不好。

我只老老实实地写了写景的五言诗。

场中人都写了诗,统一收到竹筒中。

皇帝没空一一去看,便让随行的公公抽,抽中谁,读出来就是。

福公公一连摸了三个人的,皇帝听后皆说不错,给予赏赐。

等摸到第四下,福公公的脸色突然一僵。

「怎么?」皇帝于上首问。

「回皇上。此人,并未留姓名。」

「无妨,念出来便知了。」

可福公公面上的不自然并没有消失。

皇帝便知道这诗有问题,差人拿来看了。

只见皇上脸色倏然变差,颇为嫌恶地让福公公拿去让人辨认。

看来,不找出谁是作者,不罢休。

皇帝看起来不喜这诗,虽不高兴,却没到震怒的地步。

到底写了什么呢?

这时,带太学院学生的三位夫子也被召上前去,辨认是谁的字迹。

我看得真切,那方思娴忽然有些失态地捂住嘴巴,目光却遥遥朝我投来。

紧接着,福公公等人也看向我。

周边倏然寂静下来,我成了众人目光交汇点。

原来,是对付我。

赵行简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我对他点点头,以示安慰。

夜谈很快散了。

我被领至皇帝面前。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抬起头来。」

威严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缓缓抬头。

「李姿,太傅举荐你入太学院,本应潜心向学,考取功名,你却在做什么?」

皇帝说完,一张纸笺飘然落地。

垂首看那上面的诗,与我的字迹一般无二。

况且倒出竹筒中所有的诗,唯独缺了我的。

只是写景小诗,变成淫词浪语,赫然是写给情郎的诗。

并且诗句中有齐王的名字。

用我字迹写的淫诗,加上最近齐王与我走得近的传闻,显然会让人觉得我意图攀龙附凤。

我是谢听竹举荐来的,而谢听竹背后是皇帝。

皇帝要的是新政推行顺利。

倘若我入学只为勾搭权贵、贪图荣华,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甚至会有反对新政者拿我说事,说女子不堪大任,考学只为谋求高嫁。

方思娴这招真是高。

淫诗一事,皇帝不但不会追究我,还会替我隐瞒。

但后果是,我从此仕途无望。

甚至影响到父亲。

这事皇帝也不会大动干戈来查,今日召我前来,必定是敲打我安分守己。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道:「你无心向学,也不该堵了天下女子的路,自行归家去。」

这话说得严重,我跪拜:

「陛下圣训,臣女谨记于心。

「只是,若这诗笺是臣女之物,想必藏匿在身,定会沾染身上的熏香。

「臣女恳求陛下,召嬷嬷前来,一查便知。」

教习嬷嬷来时,我已跪得双膝麻木。

宫女扶我站起来,至内室请嬷嬷检查。

片刻后,嬷嬷回禀皇帝。

「女郎身上的熏香是宫中统制的,纸上也有,不过少了女郎身带的药草味。」

方思娴当时想得周到,连纸上的功夫也做了。

但千算万算,她想不到这几日我都在做驱蚊的香囊,浑身都染上了草药味。

「陛下圣明,才不至于让臣女蒙冤,然而背后之人实在可恶,竟拿此事做文章,意图阻挠新政推行。」

方思娴想坏我官途,那我也用不着客气。

皇帝知道冤枉了我,板着脸让我退下。

前脚刚到寝居,后脚方思娴便赶了来。

「你做了丑事,还敢在这里,不快快收拾东西离开!」

疾言厉色,一副严师模样。

与我同住的另外两个女学生闻言,在一旁默默与我拉开距离。

这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或是看笑话,或是等八卦。

「我做了什么丑事?」

方思娴神情倨傲。

「还在狡辩,皇上才召见训斥了你。

「你心术不正,不该留在太学院!」

方思娴啊方思娴,我的去留再也轮不到你做主。

我正欲反唇相讥,不料皇帝身边的福公公忽然到访。

「李小姐走得急,陛下让老奴将赏赐送来。」

天家行赏,谣言不攻自破。

我忙行礼接下赏赐。

福公公目光轻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方思娴脸上。

「方校书如何在此处,巧了,陛下正要召见。」

「敢问公公,是为何事?」方思娴也顾不上和我纠缠,忙与福公公一同离开。

「咱家不知,方才太傅面见圣上,许是为了书院之事。」

一行人逐渐走远,我让宫婢将赏赐之物放好。

对众人轻轻一笑:「好了,夜已深,大家还呆站着做什么?」

刚刚还对我退避三舍的女孩子们忙道:「吓死了,校书也真是的,没根据的事拿出来乱说。」

「是啊,阿姿姐姐怎么会是心术不正之人。」

「快跟我们说说,陛下为何召见?」

……

月上柳梢,我侧躺于榻上。

谢听竹为何也来了玉章山?

时间如此凑巧,是为我来的吗?

摇摇头,我总想这些做什么。

今日太晚了,也没跟赵行简报平安,但愿他能安眠。

我却睡不着,翻身起来,就着月色拿出做好的四个驱蚊香囊。

明日,给他送去吧。

22

赵行简果然一早就来找我。

荷塘旁的凉亭里,我边跟他说昨晚的事,边将装有香囊的锦盒递给他。

「可恨,她枉为人师!」

她,说的自然是方思娴。

我忙让他噤声:「小声些,事情陛下并未查清,倘若是我多心的,岂不落人口舌。」

赵行简闷闷不乐:「好在你聪慧,化险为夷。

「只是她为何针对你,罢了,知人不知面,恶人行事何须理由。」

我催他打开锦盒。

赵行简想着心事,忽然看到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香囊。

不太确定地看看我。

「给我的?」

「当然,里面放了药草,驱蚊解暑。」

香囊的表面,我绣了「消暑图」,寓意也好。

赵行简嘴角一下子翘起,方才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

他将香囊戴在腰带上,转了一圈。

「师兄可还喜欢?」

「嗯,勉勉强强吧。」

「那你还我。」

赵行简立刻捂住:「光天化日,抢劫啦!

「我,还挺喜欢的。」

他说完,忙站起来抱着盒子跑了。

真是的,收了我的礼物也不说陪我四处走走。

我好气又好笑地背过身,满池芙蕖飘香,绿叶接天,让人心中安宁。

也不知过去多久,荷塘倒影中,多出一人。

鱼跃出水,搅动涟漪,模糊那人的样子。

扭头看,却是王翊川。

「见过齐王。」

王翊川笑意温和,让我不要多礼。

「朋友之间不讲这些礼数。」

朋友?

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只好笑笑。

「我已经抓住那个替换你诗词的小太监,皇兄必定不会对你有误会。」

原来是有人给那个小太监银钱,说是想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求他把伪造的诗词放在上面。

小太监拿钱办事,却不知道那诗词其实有问题。

不过小太监没能指认出受谁人指使,就中毒药而亡。

此外,方思娴据说是无意触怒陛下,被暂时革除职务,命她归家反思。

昨夜竟发生这样多的事情。

「多谢王爷。」

「你还是这样多礼,」他苦笑,「若你想道谢,不如也给我做一个香囊吧。」

「啊?」

「方才我在假山上,见你送了同窗一个香囊,很是羡慕。

「可否也送我一枚。」

王翊川这样说,我不太好拒绝,只能答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吗?

走得近,于我并无好处。

罢了,届时我给所有交好的男男女女,全送。

说话间,王富贵摇着尾巴来蹭我。

「富贵,好久不见。」

黑犬吐吐舌头,叼住我的裙边,往船上带。

「那便一同乘船赏荷吧。」王翊川邀请。

此时画舫中还有其余学子在,我才点头答应。

水波荡漾,船徐徐开动。

至对岸,却见岸边一排柳树下,谢听竹手捧只鹧鸪。

许久未见。

他的目光隔着众人,轻轻落在我脸上。

我立刻有种想离王翊川远一些的冲动。

不过谢听竹神色淡然,视我与旁人并无不同。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心魔难破。

我前世,真是一个很差劲的女郎吗?

所以前世我作为妻子,得不到丈夫的爱。

即便是想当他的学生,也似乎不够格。

前世的我,如此差劲?

困扰我前世今生的问题,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行礼问安后,王翊川好奇地问谢听竹为何要抓鹧鸪。

「它中暑倒在日头下,我喂些水。」

说话间,那鹧鸪动了动翅膀,似乎有些好转。

谢听竹说要带回去,看看鸟儿有无摔伤,便告辞了。

我隔着布包,摸到了香囊。

送吗?

反正我会给每个交好的亲朋、同窗都送的。

送谢听竹一个,不算奇怪。

几次想张口唤他,直到他身影消失,我也没开口。

「小厨房新做了冰饮,你要尝尝吗?」

王翊川的问话让我回过神。

「王爷好意,李姿心领了,只是还有许多课业未完成,这便要回去。」

回到居所,王翊川差人送来冰饮。

好在所有学子都有,我并不扎眼。

我和嫡姐只能活一个,没等嫡姐做出选择,我便从悬崖一跃而下(完)


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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