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汐汐的小脸仰得高高的,带着一丝怯懦,一丝不舍。
沈清欢的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她迅速保存好修改完成的离婚协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向女儿,“是啊,汐汐。世界那么大,妈妈想带你去看看,你愿意陪妈妈一起吗?”
“可是,黎叔叔今天才送给我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他是不是开始喜欢我,愿意做我的爸爸了?”
汐汐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小的手紧紧抱着怀里的娃娃,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那是她从黎修远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一份礼物。
沈清欢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和黎修远结婚六年,他们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没有人知道他已婚,更没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她生产的那天,黎修远远在国外,为他的白月光庆祝生日。
汐汐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欣喜若狂地告诉他,换来的却是男人冰冷的拒绝:“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让她喊我爸爸。”
她的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灭。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将她淹没,她只能强忍着泪水,轻轻点头:“好的,黎总。”
“黎总”两个字,就是她和黎修远之间,全部的关系。
他下达指令,她一丝不苟地执行。
只有公事上的往来,仅此而已。
可她还是防不胜防,汐汐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喊爸爸。
在一次黎修远带着客户回家时,汐汐天真地喊了出来。
沈清欢第一次见到黎修远那样阴沉的表情。
他狠狠地剜了她和汐汐一眼,仿佛带着滔天的恨意。
然后,他对着客户解释:“这是保姆和她的女儿,小孩子不懂事,不会叫人。”
从那以后,黎修远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家门。
汐汐渐渐长大,也学会了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话那头喊黎先生。
每周都满怀期待地等着给他打电话。
这是沈清欢实在不忍心看到女儿失望,以死相逼才争取来的约定。
得到黎修远的认可,仿佛成了女儿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沈清欢的执念呢?
有一次,沈清欢连续熬了五个通宵,帮黎修远拿下了一个一千万的大项目,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的夸奖,黎修远却连夜飞往国外,为他的白月光处理了两个亿的烂账。
汐汐半夜突发高烧,她心急如焚地送她去医院,车子打滑撞到了路边的树上,黎修远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最后,对方直接关机。
她只能抱着汐汐,拖着受伤流血的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医院,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天。
后来,沈清欢才知道,那一晚,白月光短暂回国,黎修远推掉了所有的合作,安慰了她整整一夜。
沈清欢不想欺骗女儿,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汐汐乖,妈妈带你去国外,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你不愿意陪着妈妈吗?”
汐汐委屈地嘟着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一定要走吗?”
她的嗓音沙哑,“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说不定爸爸一高兴,就愿意认我了……”
她极力克制着哭腔,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沈清欢心疼得厉害,鼻子一酸,连忙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里,生怕女儿看到自己流泪。
“爸爸的心上人要回来了,我们应该离开了。”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更加厌恶我们。”
汐汐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间瞪圆,她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他更讨厌我。”
她紧紧搂着沈清欢的脖子,心中却还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还有两周我就要期末考试了,可不可以再等两周?”
“万一,万一呢……”
没有万一。
永远不会有万一。
甚至你手里的娃娃,都是他因为心上人高兴,才施舍的。
面对女儿,沈清欢说不出如此残忍的话。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艰难地答应:“好,再等两周。”
和他结婚,允许她生下汐汐,那次为了保住孩子,他一路狂飙送她去医院。
这三次的温柔,支撑着她走过了无数个阴冷孤寂的夜晚。
而现在,她用最后的两周时间,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等两周一过,从此山水不相逢。
2 沈清欢一大早就赶到公司,打印好离婚协议,然后开始起草辞职申请。
奋斗了六年,她才坐上TN集团大区总经理的位置,可现在,她也要放弃了。
因为黎修远是集团总裁,这家公司,是他的。
从初中到大学,她暗恋了黎修远整整九年,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她也进入了TN集团,在新员工聚会上,她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得知他原本打算和乔歆韵一起创业,可乔歆韵却突然和国外某财阀继承人闪婚。
黎修远措手不及,一蹶不振,才来了TN集团。
当时,黎修远喝得酩酊大醉,沈清欢第一次滋生了贪恋,鬼迷心窍地和他发生了关系。
但很快,她就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了代价。
她怀孕了。
于是,她成了黎修远见不得光的妻子,连带着女儿,也像个私生女一样活着。
九年的爱恋,在六年婚姻的磋磨中,最终只剩下一片狼藉。
这代价,太过沉重。
几乎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的眼眶湿润,却果断地点击了“是”。
纸质辞职信需要交到人事部。
沈清欢刚一走进人事部,就看到了两个高挑的身影。
黎修远正低着头,仔细地交代着什么,他望着乔歆韵的眼神,温柔而缱绻。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愣神之际,门口的同事小声议论着:“啧啧,黎总亲自陪着来办入职。”
“我说最近黎总心情这么好,原来是红鸾星动啊。”
沈清欢听在耳中,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
她垂下眼眸,把辞职信放在HR的桌子上,她的手背,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她愕然抬头,撞进了黎修远深邃的眼眸里。
即使被磋磨至今,遍体鳞伤,这双眼睛,依旧让她失神。
“黎……”
她刚开了个头,就看到乔歆韵走了过来,亲昵地挽住了黎修远的胳膊。
“这就是跟了你九年的小学妹吧?”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黎修远看向乔歆韵,眉眼弯起,露出了不属于他的温柔,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吗?记不太清了。”
他迫不及待地撇清和沈清欢的关系,向乔歆韵表明忠心。
沈清欢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结婚六年,黎修远连一个浅浅的笑容都吝啬给予。
却这么轻易地、随意地、肆意地,释放给另一个人。
原来他不是一座冰山。
只是唯独对沈清欢,筑起了一道坚硬厚重的冰墙。
黎修远对她贪心的惩罚,从未停止。
沈清欢长达六年的孤独支撑,沦为黎修远口中一句“记不太清了”。
谈自尊,都显得太过矫情了。
沈清欢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只是巧合而已。”
她原本想至少当面和黎修远说一声自己要离开,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沈总,外面来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说是您的女儿。”
门外,有人焦急地喊着。
沈清欢愣住了,她探头一看,就看到汐汐头发凌乱,衣服脏污,身上还沾着血迹。
汐汐看到黎修远,突然冲了进来,大声哭喊着:“他们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但她奔跑的方向,不是沈清欢,而是黎修远。
沈清欢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拦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
汐汐委屈地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抱着黎修远的裤腿,却不敢喊一声爸爸。
她只是小声地呜咽着:“呜呜呜……”
如果爸爸能够抱抱她就好了。
那样,就算小朋友骂她没有爸爸,她也可以忍耐。
黎修远的神色微微动容,嘴角也抿紧了几分,但当他的余光瞥到乔歆韵时,便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冷漠至极:“沈总经理,管好你的孩子,公司不是托儿所。”
3
沈清欢心坠入无底洞。
汐汐诧异又惊愕。
男人已经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抽出腿,大跨步走出去。
他和汐汐,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沈清欢给汐汐处理伤口时,女儿泪珠啪哒啪哒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心头酸涩,哑这嗓子哄:“不疼哦,妈妈帮你找他们麻烦。”
泪珠垂落得更急。
女儿哭的原因,她当然知道。
比起伤口疼,黎修远的冷漠更让她们痛彻心扉。
可是沈清欢不能说明,也不敢说明。
一旦说出口,她的防线也会溃败。
她只能咬牙忍耐,强撑着支起女儿那片小小的天。
伤口处理完毕,沈清欢提前休假。
抱着女儿来到电梯口,正巧黎修远和乔歆韵有说有笑的在等电梯。
看到沈清欢的一瞬,黎修远神色莫测。
沈清欢自觉后退,转身朝对面楼梯间走去。
这里是二十层。
但对她来说,好过电梯那几秒窒息的折磨。
她一层层往下走,听着身后低声笑语重新响起。
黎修远竟然连普通的挽留都不想说出口。
汐汐窝在沈清欢的颈窝,小声但坚定:“还有十三天。”
沈清欢眼眶瞬间湿-润。
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无情攥紧。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连最简单的父爱都得不到。
“妈妈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
如果不是她贪心。
如果不是她......
女儿每年周岁时呆呆坐在窗边期待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沈清欢都心如刀割。
无数次想一了百了,可汐汐就像是她生命的光,她的救命稻草。
“妈妈,不哭。”
汐汐敏敢察觉,伸手笨拙地替她擦去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学着她的样子抵住她的额头,含糊不清地安慰:“汐汐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到一层,沈清欢的脚后跟已经都是血。
她浑然不觉,在前台担忧的目光里走出大门。
“电梯有鬼吗?不坐电梯非要走楼梯?”
猝不及防的询问从左侧传来。
沈清欢猛地扭头。
黎修远身姿挺拔,面色不虞,扫过她的后脚跟:“不用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吸引我注意。”
她的成全和识趣,是他嘴里的不入流。
不爱,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沈清欢无力辩解。
她垂眼淡淡地:“知道了。”
黎修远意外她的顺从,正色打量。
而她已然转身。
“过几天......”
女人背影顿住。
黎修远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是汐汐的生日。”
一大一小同时看向他,震惊如出一辙。
比见鬼更夸张。
沈清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压着雀跃的心确认:“你要给她庆祝生日吗?”
她眼睛亮亮的,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汐汐的表情更不必说,仿佛即将成为最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黎修远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松动。
仿佛一直走过的平平无奇的路,多了分色彩。
“那天应该没事,汐汐有什么想要的吗?”
汐汐已经兴奋得不行,但还是克制着:“我......可以要个户外生日会吗?”
好多小朋友都办过,她很羡慕。
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别知道,她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
沈清欢有些紧张地看着黎修远。
他那么抗拒爸爸的身份,不会生气吧?
两人仿佛在等着某种命运的审判。
“好,那就办户外生日会。”
4
沈清欢以为自己幻听。
汐汐更是直接问:“妈妈,我在做梦吗?”
傻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伤口渗血,她却傻呵呵地乐着:“不是做梦。”
沈清欢笑中带泪,心疼地擦去汐汐额头的血渍。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事,母女俩却又哭又笑。
黎修远有点不是滋味。
回去后,汐汐全身心投入到生日会的准备上,亲手做了很多请柬,挨个邀请班里小朋友。
沈清欢也乐意帮忙,再难的活儿都想办法。
生日会前一晚。
汐汐埋头画着画,开朗地抬头问沈清欢:“爸爸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又扭头自问自答:“不管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想了想又变成:“只要爸爸来就是礼物!”
最后的布置完成,恰好也到了通话的日子。
汐汐紧张地拨出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无人接听。
被抛弃和拒绝的惯性,令她瞬间收敛了笑容。
沈清欢注意到孩子的异样,也惯例地安慰:“可能爸爸在忙,等下再打一遍?”
电话已经再度拨出去。
又是机械的嘟声。
正当她准备放下时,电话通了。
“黎叔叔,我......”
“爸爸,有人找你。”
同样稚嫩的女声传来。
免提这头,沈清欢和汐汐同时呆住。
打错了吗?
不可能。
黎修远的电话,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谁?”
一个更熟悉的女声。
沈清欢前不久才听过。
她慌里慌张地挂断,心里七上八下。
汐汐满脸茫然。
沈清欢火速删了电话,强笑着掩饰:
“忘了和你说,他换号码了。”
“新号码妈妈还没记住,等妈妈明天记住了再告诉你。”
也不知道糊弄住没有,汐汐倒是没有再问,只是闷闷不乐的,没了布置生日会时的兴奋。
临睡前,汐汐抱着那只已经有点旧的娃娃,爬上沈清欢的床。
“妈妈,明天爸爸会来吗?”
她果然还是察觉到了。
沈清欢心一阵阵抽痛,单手把她搂进怀里。
“当然会来,你今天乖乖睡一觉,明天就能美美过生日了。”
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永远抓不住、无法靠近的黎修远。
次日生日会,小朋友都到齐,家长也齐聚一堂。
唯独那个最该出现的人,迟迟不露面。
有小朋友嘲讽:“你不会是在骗人吧!你根本没有爸爸!”
汐汐急了,大声喊着:“我有!你才没有!”
沈清欢认出这个找茬的小朋友,是上次和汐汐打过架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父母没有出面。
小朋友刚说完,看着入口眼睛一亮,欢快招手:“爸爸!妈妈!”
沈清欢下意识看去,瞳孔骤缩。
心口闷闷的,一口气堵住。
远处黎修远和乔歆韵挽着手走进来。
小朋友飞奔进他的怀中。
黎修远往日眉头都不舍得舒展一瞬,今天却是笑盈盈的。
目光落在汐汐身上时,有片刻的尴尬。
小朋友已经拉着他迫不及待地过来炫耀:“看!我有爸爸!”
乔歆韵也认出沈清欢,颇为惊讶:
“沈经理,原来今天是你女儿的生日会吗?”
“正巧我们枝枝明天生日,刚好今天来取取经。”
枝枝高声强调:“我爸爸会给我办得比你更隆重!”
挑衅声尖锐刺耳。
黎修远没有半点阻止。
也是,小孩子陈述事实,有什么可阻止的?
沈清欢心早就只剩下一把灰。
只是灰烬里的余火还会不时翻腾,灼烧一下。
她单恋黎修远的这条死路,是没有黎明的黑夜。
只是到现在,她才被现实狠狠锤醒。
“说起来,她的爸爸呢?”
乔歆韵哪壶不开提哪壶。
像在恶意戳沈清欢的伤疤。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率先回答:“我爸爸死了。”
5
全场鸦雀无声。
黎修远眼角抽-动,透出惊愕。
不过须臾,沈清欢调整好表情,环视一圈,略带歉意地开口:
“今天请大家来也是想澄清这点。”
“汐汐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童言无忌,但也希望大家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家长们也不是什么冷血的人,闻言纷纷过来安慰。
乔歆韵也假模假样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沈清欢淡漠打断:“不是值得抱歉的事。”
除开这个小插曲,生日会还算顺利。
汐汐扮演着小东道主的角色,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看着她穿梭着的小小的忙碌的身影,沈清欢眼睛湿了又湿。
她的孩子,罪不至此。
生日会尾声,宾客走得七七八八。
汐汐失神地坐在爱心秋千上,盯着地面。
这是她一点点用花扎出来的,想和黎修远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可是现在别说照片,连黎修远都只是抱着那个枝枝不撒手。
沈清欢走过去蹲在汐汐跟前,温声问:“妈妈给你拍照?”
只一秒,汐汐眼泪决堤,躲进沈清欢怀里低声呜咽着。
沈清欢心疼得喘不过气来,紧紧地抱着她。
两人整理好情绪,已经是一小时后。
沈清欢牵着汐汐回家。
家里依旧空空荡荡的。
桌上只有她留给汐汐的惊喜,黎修远连生日礼物都吝啬留下。
黎修远在生日会中途就匆匆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现在,只剩下九天。
生活了六年的家,琐碎太多。
沈清欢把汐汐哄睡着后,便开始独自收拾。
大多是留给黎修远备用的生活用品。
浴巾、毛巾、牙膏杯子、拖鞋......
有的直到放坏,都没等到使用它的人。
晚上十一点。
沈清欢丢完第二波,一出电梯,和黎修远四目相望。
他左手拧着手提袋,右手正要敲门。
看到沈清欢,他难得露出窘迫:“我......没有钥匙。”
他当然没有钥匙。
那时大吵一架后,他便亲手把钥匙折成两半,冲进厨房下水道。
沈清欢越过他开门,把他阻在门口:“汐汐睡了,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黎修远眉头拢紧,怎么回事,她从来不会这么对他。
这疑惑一闪而过,他便毫不在意地再度开口:“我今天打算在这里留宿。”
他以为女人会感恩戴德。
毕竟这是她最期待的事,像普通的一家人,吃一日三餐,晚上一起哄睡孩子。
沈清欢心里刺刺地难受。
曾经梦寐以求的待遇,她却只剩复杂心绪。
“别了吧,家里没有你能用的东西。”
放在几天前,沈清欢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拒绝黎修远的一天。
她仍然心痛,仍然受伤。
但不会放任自己一步步坠落。
黎修远心头堆出莫名的烦躁:“你在闹什么脾气?因为我那天在公司没有安慰汐汐?”
“还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去生日会?”
“是你教汐汐说爸爸死了的吧?有什么目的?”
她的正常回绝,换来他三句咄咄逼人的追问。
沈清欢弯唇,抬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让她荒废了十五年光阴的人。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当初喜欢他的恣意风发,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恣意,变得更成熟内敛。
只是沈清欢,不再停驻于他。
她平静地回问:“汐汐有说错吗?”
“你对于我、对于她、对于这个家,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沈清欢嘴巴没停,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黎修远紧皱着五官,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忤逆自己。
“既然你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离婚?”
“好啊,离。”
6
门口的争论瞬间停止。
黎修远眸中惊诧,不可置信。
一阵细微的抽泣打断窒息的沉默。
汐汐抱着娃娃站在门后,不敢哭得太大声,却嗫嚅着:“我不要爸爸妈妈离婚。”
这次,黎修远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警告地瞪了沈清欢一眼,推开她走进门。
找了一圈没看到室内拖鞋,作罢,反手拿出纸袋里的娃娃。
“看,你的生日礼物。”
汐汐止住哭声,偷偷抬眼看沈清欢。
黎修远注意到,直接抱起她,哄着:“这是爸爸送你的礼物,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听他自称爸爸,沈清欢不免抬眼看去。
等了六年,终于等到这天。
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也许是那几千个日夜,已经耗费她足够多的精力。
“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当然可以。”
“那你今天会留下来给我讲故事吗?”
“......可以。”
最后黎修远光脚走进客厅。
父女俩难得聚在一起。
黎修远配合着汐汐的各种幼稚玩法。
而沈清欢则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观望。
不对劲。
黎修远是出于愧疚吗?
可是补偿得未免太多了。
又是礼物,又是允许汐汐叫爸爸,还打算留宿。
美梦,总是残忍的。
越圆满,梦醒时分就会越残酷。
刺耳的铃声响起。
黎修远拿着手机走去阳台。
他通话时,汐汐快速跑到沈清欢身边,满脸兴奋:“妈妈!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汐汐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吗?”
正巧黎修远推开阳台门,听到这话,顺嘴反问。
“嗯!”
汐汐重重点头。
黎修远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只要你帮爸爸一个忙,以后就可以和爸爸一起生活。”
还有这种好事!
汐汐几乎没有犹豫,两眼放光:“什么忙?!”
她眼中光芒过于闪烁。
黎修远忽而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半晌,抬手摸摸她的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告诉你。”
见她露出犹豫害怕,又笑笑:“爸爸今天不走,给你讲睡前故事。”
真的是个慈父般。
那双爱意满溢的双眼,不像现实。
眼看着黎修远抱着女儿进了卧房,沈清欢猛地揪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逼出眼泪。
她大口换着气,偷偷地跟上去。
一墙之隔,黎修远竟然真的在讲睡前故事。
声线低缓稳重,故事绘声绘色。
不像是第一次讲。
乔歆韵和那个叫枝枝的女孩儿霎时闯入心头。
是给枝枝讲了多少次,才会这么烂熟于心呢?
汐汐小心翼翼珍稀的时光,不过是拾人牙慧。
她们正儿八经的母女,却仿佛小偷。
这片刻家的温暖,都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沈清欢那点激动又渐渐淡下去,回去半窝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黎修远走出来。
“家里洗漱物品在哪......”
“道歉她已经收到了,你快回去吧。”
沈清欢没动,裹着毛毯,平静地看着他。
黎修远板起脸:“不要说扫兴话。”
沈清欢神色不改:“刚才是乔小姐给你打电话吧。”
换来黎修远的蹙眉不满:“你现在还管起谁给我打电话了?”
沈清欢没有力气再纠结,起身回到主卧,反手上锁。
那么骄傲的人,没有栖身之地,自然会离开。
一夜飞快。
沈清欢几乎睁眼到天明。
她不知道黎修远有没有离开,只是在夜里幻听好几次他关门的声音。
“爸爸!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汐汐嘹亮的询问叩响清晨。
7
卧房门后,沈清欢心脏怦怦狂跳。
他真的在这里留宿?
昨天说的以后一家人生活,是真的?
她的美梦,不止须臾?
“爸爸给你做早饭。”
外头锅碗瓢盆嘈杂。
伴随着汐汐嘻嘻哈哈的纠正。
父女俩兵荒马乱地做了顿早餐。
“去叫妈妈起床。”
沈清欢大梦初醒,忙抓乱头发,装作刚醒。
女儿礼貌叩门,语气里都是雀跃:“妈妈,爸爸做了早餐!”
沈清欢掖回夺眶的泪:“好。”
早餐卖相并不好看,但并不妨碍汐汐认为它是绝世大餐。
囫囵吃完,她迫不及待地问:“爸爸要我帮什么忙?”
黎修远没吃多少,几乎汐汐放下碗筷的瞬间,也跟着放下。
斟酌着词句:“你还记得枝枝吗?”
“记得。”
“枝枝她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需要移植骨髓,你初筛和她能匹配。”
骨髓移植,涉及生命,他随口就这么说了出来。
沈清欢的美梦裂为碎片。
黎修远抿唇解释:“也不一定能匹配得上,是医院那边建议......”
“黎修远,你现在,是在拿我们女儿的命,讨好另外一个女人?”
沈清欢回过神,一字一句地打断他。
他喉结滚动,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我做。”
汐汐果断答应。
“什么?!汐汐你知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
沈清欢第一个不同意,叠声反对。
而黎修远已经欣喜起身,破天荒抱起她,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果然是爸爸的好汐汐。”
丢下一句“等会来接你”便匆匆离开。
至于沈清欢的意愿,他无所谓。
从来不会和孩子大声说话的沈清欢第一次破例。
“汐汐!你疯了吗!”
汐汐哽咽着,却没躲闪:“妈妈,只要我答应,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一句话,堵住沈清欢的所有怒气。
未出口的愤怒,化为浓浓的心疼。
黎修远何德何能,让女儿赌上自己的性命?
沈清欢咬着牙,眼里发狠:“妈妈今天就带你走,不管他们了。”
女儿年纪虽小,主意却不小,摇摇头,异常坚定:“不。”
沈清欢当然可以强行带走她。
只是也要面临下半辈子,女儿的怨恨。
她犯过一次错,不想再犯第二次。
再三思考后,沈清欢给出最后底线:“只要你有一点生命危险,我要随时中止一切进程。”
汐汐点头。
三天后,市中心医院。
小小的身体被推进各种仪器。
瘦弱的手臂却要抽出那么多血。
看着她脸色发白,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沈清欢憋紧一口气,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天啊......”
乔歆韵赶来,似乎不忍看,躲进身侧男人怀中。
黎修远垂眸,温柔又心疼地宽慰她。
却忘了在里面受折磨的,是他的亲骨肉。
沈清欢好想问,汐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问话却堵在喉口。
她要尊重女儿的选择。
一套检查下来,汐汐已经惨白着脸大喘气。
可黎修远还是抱着那该死的乔歆韵。
分不出半点关心给他的亲女儿。
8
沈清欢头一次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以前她是在恕罪,是在偿还代价,是在等他原谅。
天真地认为,他们总会有微末感情。
原来,她只是被迷在自己的心雾里,困住自己。
在等待医院回执间隙,沈清欢回家签好离婚协议,迅速为房子找好下家把房子卖掉。
距离汐汐期末考还有三天,房子过户完毕,医院有了回执。
“不匹配。”
三个字,让沈清欢如释重负。
黎修远脸色却不大好看。
真可笑。
自己女儿没有卖命的机会,他倒还不开心了。
汐汐体力还没恢复过来,却蹒跚着找到黎修远。
“谁是你爸爸?”
他态度急转直下。
一张黑脸,阻止着汐汐的靠近。
似乎意识到不大好,黎修远又忙解释:“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大好。”
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下一秒,沈清欢直接抱起孩子,后退一步,冷冷盯着他:“黎修远,你很可惜她没有失去生命吗?”
“沈清欢,不要胡搅蛮缠。”
“妈妈,我......我头好晕。”
汐汐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
沈清欢肩膀一重,察觉到是她耷拉下来,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医生!”
医生简单看过情况后,面色严肃:“快进手术室。”
一阵手忙脚乱。
沈清欢双手紧握,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杂乱脚步声响起,黎修远和乔歆韵走来。
都这种时候了,他们的手还是紧紧牵着。
“她怎么样?”
不是女儿。
不是汐汐。
只是个冷冰冰的“她”。
够了。
这一切,沈清欢都受够了。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狠话:“黎修远,我们离婚,我放你自由。”
黎修远面带责备:“现在是说这话......”
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谁是家长?”
“我。”
“跟我们进去。”医生顿了顿:“孩子爸在吗,她一直在念叨爸爸。”
沈清欢瞥了眼黎修远。
后者身形微动。
正巧枝枝从那头的病房跑出来,大哭着:“我不要打针!我要爸爸!”
黎修远瞬间回头,快步走向枝枝。
孰轻孰重,不必言语。
沈清欢心坍塌成废墟。
她回头低声道:“她爸爸死了,我进去吧。”
汐汐很坚强,挺过手术。
是急性感染,处理得足够及时,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尽管沈清欢并未说手术室外的细节,汐汐却像感知到什么,终日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期间黎修远毫无关心。
等到期末考当天,汐汐恢复得差不多,非要去考试。
考完出来,汐汐拉住沈清欢的手,仰头态度坚定地说:“妈妈,我想去一个四季温暖的国家。”
沈清欢短暂怔愣,泪水模糊视线。
“好。”
办退学、订机票、换汇率。
处理起来很快。
飞机起飞前一小时,沈清欢把离婚协议邮寄到黎修远办公室。
她耗时六年,认清他没有心。
她的人生课题,终于结业。
离婚协议就是她的结业证书。
快递员拿走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浊气。
上飞机前两分钟,沈清欢编辑短信,打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祝你们百年好合】
发送成功。
沈清欢取出手机卡,掰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飞机直入云霄。
汐汐安静地在她怀里睡着。
她看着机翼穿过层层雾浪,一抹金色的光芒如箭射入。
随即是更多明亮的光。
直到眼前一片晴空。
结束六年漫长的黑夜,她的黎明,终于要来了。
9
黎修远收到消息时,正在开会。
这几天泡在医院,耽误了他不少事。
看着沈清欢莫名其妙的短信,以为她又在吃飞醋,随手删除。
“黎总,新任大区总经理还需要您亲自过一下吗?”
“不用。”
他摆手示意,却莫名觉得这个title很耳熟,但没空细究。
上次汐汐晕倒后,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望。
只想着尽快开完会,至少要去给小家伙道个歉。
他不讨厌汐汐,甚至称得上喜欢。
只是每次看到汐汐,他就会想起自己无法左右的那个夜晚。
他讨厌脱离掌控。
开完会,黎修远将不重要的事情暂时延后,直奔医院。
却先在医院大厅碰到乔歆韵。
“修远哥,怎么办,医院还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但是说可以先用汐汐的血顶顶。”
她满脸无措。
她这次带枝枝回来是为了看病。
到底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黎修远一直对她心有愧疚,觉得是自己当初不够坚定,所以才让乔歆韵动摇离开,于是变着法儿地补偿她们。
此时听到她这话,莫名有些不舒服,含糊地点头:“我去问问。”
可人去床空。
黎修远看着空荡荡的床铺,问护士,护士告知早就出院了。
他莫名地有点慌,忙赶去家里看情况。
家门换新。
敲开门,里面正在施工。
墙皮和地面都被砸得坑坑洼洼。
黎修远皱眉:“你们是谁?为什么私闯民宅?”
最后闹到警察上门。
直到黎修远看到新户主的房产证才消停。
警察忍不住问:“你老婆把房子卖了你都不知道?”
黎修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
这个房子,都是沈清欢自己买的。
因为他不愿意让她们进他的屋子。
他站在小区前,既陌生,又迷茫。
坐回车内,黎修远翻出沈清欢的联系方式。
所有来电记录都是呼入。
都是沈清欢单向的维护。
黎修远不知怎的,心头一颤。
旋即又拢紧眉,就因为那一夜,毁了他的大半人生。
这都是沈清欢应得的。
他带着怒气拨出电话。
等她接通,一定要好好责问一番!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冰冷机械的女声,浇熄他的怒火。
好好好,玩这招。
他倒要看看沈清欢到底能忍几天!
黎修远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身回了公司。
连着一周,他都没在公司看到熟悉的人影。
以前每天不管他愿不愿意,沈清欢都会用各种由头送来亲手做的午饭。
可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了。
他开始不自觉地出去乱晃。
每层、每间,尽可能地都露面。
等着沈清欢主动找过来。
但毫无成效,反而是公司员工被搞得疑神疑鬼,打起十二分精神。
黎修远越不想在意,就越在意。
他看着楼层分布图,沈清欢的办公室被精准圈出来。
“黎总,大区总经理问您有时间吗?”
大区总经理?
黎修远瞥了眼分布图,正是被圈出来的地方。
他顷刻起身:“我现在过去。”
办公室不大,黎修远一览无余。
没览到想见的人。
他“啧”了声,坐下。
新经理一愣,战战兢兢地请示:“这里的布置都是按照沈经理来的,哪里需要改变吗?”
就是怕出现这种事,所以新经理走马上任后半点都不敢动。
据说公司总裁很看重前任经理的工作能力。
黎修远神色收紧:“她人呢?”
新经理更呆了:“这......沈经理离职情况,我不清楚。”
“离职?!”
黎修远风一般起身,阔步去人事部兴师问罪。
人事部颤颤巍巍:“乔秘书说是您的意思,而且新经理上任时请示过您的意见......”
他瞬间闪回到几小时前会上的询问。
难怪title耳熟。
黎修远有点恼火:“她是公司的核心骨干,离职居然不来告知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人事部遭受无妄之灾,只得再次强调:“汇报过,乔秘书说正常走流程。”
说曹操,曹操到。
乔歆韵站在门外,瑟缩道歉:“修远哥,不好意思,我看你那段时间琐事缠身,还以为是沈经理提前和你说好了......”
10
事已至此,黎修远不想迁怒旁人,板着脸回到办公室。
乔歆韵追上去,小声说:“你不是忍她很久吗?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她回来,就是为了重新挽回黎修远。
证明给那个男人看,多的是优秀男人娶她。
本以为是勾勾手指的事,却杀出个沈清欢。
黎修远眸光冷沉,紧盯着她警告:“这是我的私事,注意边界。”
又来了。
乔歆韵咬唇。
分明他更偏心她,二选一,她从来都是被选择的那个。
可是他们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膜。
只要她想拉近距离,就会被隔膜弹开。
得想个法子才行。
新来的经理并不怎么样,才来三天,就闯出弥天大祸。
客户亏损百万,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新经理只会尴尬道歉,那副窝囊样看得人更来气。
乔歆韵挡人挡不住,嘴巴也不会说,就这么让客户闯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黎修远正在谈新合作,对方一见这情形,当下告吹。
黎修远气得不行。
可乔歆韵却在一旁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修远哥,没事的,下次再补......”
“从哪里补?”
“你别做了。”
黎修远一口气开除了好几个人,总经理一职空出来,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
选谁都差点。
选谁都不如沈清欢。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沈清欢的不可替代性这么强。
某个深夜,黎修远放纵自己沉溺酒精。
半梦半醒中,似乎看到沈清欢的身影。
混乱的夜和感受,拉他回到六年前那个错乱的夜晚。
他并未全醉,也认得清眼前的人。
有推开她的力气,却不知怎么,放任自流。
在得知她怀孕时,打掉的念头一秒都没出现过。
脑子里直接跳出结婚选项。
可是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克制着他。
他无法缓解理智和情感的冲突,所以全部捆绑在汐汐身上。
借称呼的由头,扼住他不愿意承认的感性那一面。
在得知乔歆韵的孩子也许需要汐汐救命时,他第一反应是庆幸。
以后终于有机会,让汐汐正大光明地喊自己爸爸。
他也不必那么纠结,也不用承认自己的无能。
可是这计划又落空。
汐汐嘴里的“爸爸”再度变成各种枷锁。
好像承认她的身份,就承认了当时微末动心的自己。
就变成了背叛心上人的卑劣之人。
可如今,黎修远再怎么逃避,也无法蒙着眼睛不认。
六年,他早已离不开沈清欢。
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融入他的呼吸日常里。
只是还不够。
他对她的了解,仅来源于她的主动展示。
“沈清欢......”
低哑的喟叹,消散在夜色里。
乔歆韵躲在门口,神色暗下。
次日,TN集团大门路人驻足,乔歆韵堵在门口,泪眼婆娑:“修远哥,我闯祸,你罚我可以,但是孩子是无辜的,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医生说没有适配的骨髓,枝枝恐怕活不了多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爸爸一起。”
人事部部长路过,好奇地问:“乔秘书,你孩子不是入的普通报销吗?”
公司福利完善,会给新入员工和其直系家属缴纳完备社保,因此人事部也大概知道变动晴况。
黎修远蹙眉:“那是什么意思?”
乔歆韵面露慌张,但来不及阻拦。
“就是小病的意思,不需要用到重大疾病。”
“都要换骨髓了怎么会是小事?”
“额......可能是医院误诊?”
黎修远散发出危险气场,当即拉着乔歆韵和枝枝去医院。
的确是小病,上火导致的流鼻血。
黎修远拿着结果,不顾乔歆韵的求饶,直接让人把她们送到机场。
撂下狠话:“以后别再回来。”
11
此时黎修远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竟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病,折腾亲生女儿这么久。
当初汐汐躺在各种检查台上,愣是一声不叫。
含泪望着他,只是想听他的安慰。
只是想喊他一声爸爸。
黎修远追悔莫及。
可是茫茫人海,找两个刻意隐藏行踪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黎修远开始疯狂找人。
公司能用得上的人脉全部出动,甚至专门腾出一个小组找线索,发放高额奖金。
在近乎地毯式的搜索下,黎修远终于有了线索。
南边一个不起眼的私人小岛。
“马上订机票。”
秘书满脸为难:“可是马上有个很重要的会。”
“推了。”
黎修远没有任何犹豫。
直到落地前,他脑子里都在构建道歉的话术。
按照信息来到沈清欢下榻的酒店。
这里的隐私保护十分严密,黎修远和前台周旋了一个小时,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撬开嘴。
黎修远抬眼,注意到公放的屏幕,问:“这是全岛共通的吗?”
前台点头。
沙滩上。
沈清欢躺在太阳伞下,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一个古铜色的肌肉男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冰饮,眼角含笑。
沈清欢从善如流接过,冲他颔首:“终于把汐汐的名字改过来了。”
出国后户籍变更尤其麻烦,她花费了点时间,今天才尘埃落定。
“你呢,还不打算回国?”
沈清欢抬抬下巴问他。
周晨白是她来岛上后遇到的。
刚到岛上,她不熟路,差点私闯别人民宅。
要不是周晨白来得及时,恐怕她早就吃枪子了。
聊了几次后,发现两人竟然算是同行,只不过部门不同。
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难免热络。
周晨白笑笑,自然地躺在她相邻的地方:“本来是打算回去的,现在改主意了。”
暧|昧地扫她一眼。
都是成年人,那点晦暗不明的心思,不必说得太清楚。
沈清欢坦白自己目前没有yan遇的想法。
对方却反问她怎么知道就是yan遇,也许是正缘也不一定。
周晨白的举止并不让人反感。
冷寂太久的空房,偶尔点亮一盏烛光驱驱寒也不错。
因此沈清欢默许了周晨白的靠近和盘旋。
他忽然神色微变,指着沈清欢身后的显示屏问:“那是你吗?”
沈清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她入职TN的证件照。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屏幕里?
下一秒,黎修远的脸闪出来,附上字幕。
“对不起,原谅我吧。”
沈清欢几乎同时皱紧眉头。
更让她不悦的是,黎修远竟然还放出了她和女儿的合照。
这人有病吗?
周晨白从她的神色猜出七七八八,主动提供线索:“这种大屏都是前台一起控制的。”
沈清欢说了句“抱歉”,起身匆匆离开。
紧赶慢赶地回到酒店,一路上收到不少注目礼。
越发令她恼怒。
走进酒店大厅环顾一圈,黎修远正窝在角落沙发里,不停地录视频、删除,重录。
“黎修远,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12
黎修远闻声抬头。
明明才一月不到,却仿佛一个世纪没见。
她更明艳了。
以前在公司都是穿着得体普通的职业装,长发盘在脑后,清淡妆容一板一眼。
现在不施粉黛,比基尼把她的好身材衬得一览无余。
比基尼?
黎修远立即起身,脱下外套作势搭在她肩上。
“在外面穿这样干什么?”
沈清欢一把挥开他的手,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和你无关吧。”
“怎么无关?你是我的妻子。”
“离婚协议我已经寄给你了,你识趣的话就签了,我们两不相欠。”
黎修远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于是选择无视。
固执地去拉她的手:“先跟我回去,我会道歉和解释。”
沈清欢手避开,身体没有动。
她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迟来的觉悟,不过是他们婚姻的墓志铭。
“黎修远,是乔歆韵拒绝你了吗?还是公司无法接受你的婚姻污点?”
沈清欢干脆挑明。
她厌倦了被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牵动心弦。
讨厌自己总是心怀侥幸想再相信他。
第一次相信他,她一脚跌入婚姻的火坑,被困六年。
第二次相信他,差点搭上自己的孩子。
事不过三。
她不会给他第三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黎修远手空落落的,一时有些失神。
他们没有吵过架,甚至没有好好说过话。
这样不给缝隙的沈清欢,他不知道该如何攻破。
从来都是他在前面自顾自行走,而她追着她的背影。
“沈清欢,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当然也有理由生气,只是你至少应该考虑汐汐。”
大人说不动,就搬出孩子。
无耻。
“汐汐还这么小,需要父亲的陪伴。”
多冠冕堂皇。
多体贴人意。
沈清欢气极反笑:“现在知道需要父亲的陪伴了?”
“汐汐生病时你在哪里?她学校开晚会时你在哪里?”
学校晚会邀请家长参加。
沈清欢没有碰到枝枝的家长,只看到一个酷似黎修远的背影匆匆离场。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错,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哭着想叫你爸爸的时候,你在哪里?”
“汐汐不是你的孩子。”
“汐汐只是你家保姆的孩子。”
几年前的那句话,像一个烙印,狠狠烙在她胸口,时时刻刻提醒她。
黎修远的残忍和无情。
面对她声声泣血的指控,黎修远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半句反驳。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字每句,都是对他良心的考验。
“沈清欢,我知道错了。”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给我一次机会。”
沈清欢轻笑:“一次机会?汐汐给了你三次机会,有用吗?”
黎修远怔住:“什么三次机会?”
“办公室、生日会,和最后的告别。”
“别说你没有察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肯定知道。”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不在乎她;二,不在乎这感情。
他不在乎,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沈清欢扭头和前台沟通,大屏寻人启事撤下。
恰逢周晨白抱着汐汐进来。
遭了,她太着急忘了叫上孩子了。
汐汐果然一看到她就瘪了嘴:“妈妈!”
“他是谁?”
黎修远的逼问紧跟着响起。
13
两个大男人在酒店大厅对峙。
硝烟无声。
周晨白率先扬唇,自我介绍:“我是沈清欢的朋友。”
手里紧紧抱着汐汐,宣示主权。
黎修远半步不让,拿出正宫身份:“我是沈清欢的丈夫。”
“应该是前夫吧。”
周晨白笑眯眯地纠正。
气氛剑拔弩张。
汐汐全程不看黎修远,抱紧周晨白的脖子:“叔叔,我们回房间吧。”
又扭头朝黎修远的方向随意点了个头:“黎先生再见。”
“黎先生”三个字,深深刺痛他。
沈清欢转身抬步,手却被抓住。
“黎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一大一小,左一个黎先生,右一个黎先生。
仿佛他只是她们世界的匆匆过客。
可有可无。
黎修远收紧手,露出几分受伤:“我们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沈清欢眸光淡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叫你黎先生,才能和你每周通一次三分钟的电话。”
“现在没有我们烦你,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追过来,不过是你的不甘心作祟,回去吧,把字签了,对你我都好。”
“我实在,无法继续和你的婚姻了。”
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断了自己的念想。
沈清欢一口气断绝后路。
她毫无留念地抽出手,看了眼发红的手腕,勾唇苦笑:“看,你甚至都不会管我是否舒适。”
黎修远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被电梯门隔绝。
电梯门关闭,沈清欢肩膀不自觉松懈。
周晨白看在眼里:“他家暴你?”
“什么?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紧张吗?”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捏着自己的大拇指,你每次紧张就会这样。”
他说得煞有其事。
沈清欢真的低头去确认。
却乍然听到低笑:“骗你的。”
她恼怒抬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里。
遇到黎修远的不适得到缓解。
“叮”
电梯门打开。
沈清欢接过汐汐,和周晨白道谢。
“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谢谢。”
回到套房,汐汐吵着要洗澡。
沈清欢帮她放水,脑子里却不住闪回到大厅里的黎修远身上。
她注视了他十五年。
非常清楚黎修远是什么人。
他绝不回头,绝不挽留,绝不道歉。
宁愿扛下翻倍的财产惩罚,也不会说半句自己不对。
“妈妈,水漫出来了。”
汐汐拉拉她的裙摆提醒。
沈清欢蓦地回神,急急忙忙关了水,狼狈收拾。
谁知后退时又撞到置物架,各种瓶瓶罐罐倒得七零八落。
处理完这一堆意外,沈清欢也浑身狼藉。
头发扒在额头上,糊住她的眼睛。
她吐出浊气,强迫自己冷静,拨开额前碎发。
“妈妈,你还好吗?”
汐汐很懂事,很担心她。
沈清欢反射地弯唇:“妈妈没事。”
一小时后,母女两人坐在阳台上享受着微风。
汐汐罕见地拿起手机不停地拍拍。
“妈妈,看我的镜头,笑一下。”
沈清欢依言照做,心烦意乱,索性和孩子说话转移注意力。
“汐汐怎么突然要拍照啊?”
“感觉住不久了。”
她随口回答。
沈清欢怔住:“为什么这么说?”
女儿理所当然地回:“他不是找过来了吗?我不想妈妈心烦。诶?”
镜头里,沈清欢身后的阳台走出个人。
14
黎修远搬着椅子出来,想着套近乎,却正巧听到汐汐的话。
这下坐也不是,装作没听到退回去也来不及。
表情奇怪地侧对着她们坐下。
“沈清欢,你也觉得夕阳不错?”
周晨白从另一边紧邻的阳台走出来,颔首打招呼。
真是哪里都不清净。
沈清欢闭上眼。
耳边传来脚步声。
紧跟着听到汐汐喊:“叔叔,我们合张照。”
两人隔着两道薄薄的栏杆聊得风生水起,频频提到沈清欢。
沈清欢被迫加入谈话。
周晨白不愧是做过主持人的,逗得沈清欢开怀大笑。
阵阵笑声响彻天际。
黎修远竭力不去看他们,在听到沈清欢的大笑后忍不住侧目。
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模样。
自由生长,无忧无虑。
尽显她的人生底色。
她在周晨白身边,就像怒放的太阳花。
可是这么灿烂的花,曾经被困在他的婚姻坟墓里,不见天日。
不,他本来有机会,好好滋养这朵花。
黎修远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
是悔恨多一些,还是不甘心多一些。
只是希望沈清欢能够大笑。
如果在自己身边这么放松地大笑,更好。
他掌心发热。
演练过很多次道歉,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却说不出口。
现在他无比后悔。
首先应该好好道个歉的。
黎修远悄悄又偏头看过去。
周晨白伸手递给沈清欢一张票:“晚上的烟火大会,最好的位置,来吗?”
没有道理不去。
沈清欢急需要新鲜事物转移注意力,毫不犹豫点头。
烟火大会热闹非凡。
小岛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
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周围已经有了男男女女,互相搂抱在一起。
烟火绽放最烈时,情侣们相拥而吻。
腰部被人搂住。
周晨白浓烈炙热紧盯着沈清欢。
也许是人太多,也许是气氛太热烈。
沈清欢在高温下略受蛊惑,咽了口唾沫,缓缓闭上眼。
心脏鼓动。
意识到男人在逐渐靠近。
她愈发紧张,在两人唇间咫尺之隔时,她蓦地撑住周晨白的胸膛:“抱歉,我......”
“沈清欢,你这么快就见异思迁了吗?”
黎修远气急败坏的喊声穿过人潮。
余光看到他飞奔而来,沈清欢皱眉,转身拉起汐汐往反方向走。
周晨白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的回避刺伤黎修远。
人人都圆满幸福的烟火大会,偏偏这三人兴致缺缺。
也许真的如汐汐所说,是时候离开这里。
沈清欢展开地图,挑选着下一个地点。
“哐哐哐”
沉重的敲门声。
沈清欢瞬间警觉,示意汐汐躲好。
“谁?”
“是我。”
含混不清的回话。
其实听不大清是谁。
沈清欢却敏锐洞察到来人:“黎修远?”
回应她的是更重的敲门声。
走廊上已经有人在抱怨。
“咚”
剧烈的响声后,再无声音。
难道是晕倒在外面了?
还是被人绑走了?
沈清欢出于人道主义的担心,打开门。
几乎同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扑进她的怀里。
抬脚把门踢上,迫不及待地去啄吻沈清欢的唇。
燥热的气息环绕着她,挑动她的神经。
15
“你清醒点!”
沈清欢一巴掌拍上去。
黎修远被打得脸一偏,揽着她腰身的手更紧,逼她贴着自己。
“躲什么,你之前也不是这么对我的吗?”
他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不甘和委屈。
沈清欢茫茫的大脑瞬间清明。
她不容置喙地推开他:“黎修远,这也是你报复的一环?”
黎修远的理性和感性在撕扯。
该道歉的。
现在不道歉,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理性又在咆哮:凭什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是她!
短暂的分神,沈清欢的审判已经落下。
“出去。”
“沈清欢......”
“或者我报警。”
她的果决,逼退他的感性。
黎修远步步后退,退至门外,也退出沈清欢的边界线。
沈清欢洗了把冷水脸。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过去那种疲惫又有了显露的趋势。
一个月还是太短了。
她还不能自如面对黎修远。
沈清欢连夜收拾行李,抱着迷迷糊糊的汐汐赶往机场。
黎明前,转了两道飞机,抵达更为隐蔽的小镇
这一次,她得到了一年的喘西。
黎修远没有找来。
只有周晨白会寄来明星片,是他在各个国家辗转流连,主持各种活动。
沈清欢专心抚养汐汐,谢绝周边邻居的示好。
离开黎修远整整一年半。
这是沈清欢和汐汐第二个单独过的圣诞节。
入乡随俗。
她正和汐汐装扮着圣诞树,门铃声响起
以为是外送,毫无防备地打开。
眼前的人让她置若梦中。
“沈清欢。”
黎修远嘴里呵出白气。
一年半不见,他轮廓更深邃,唇边冒出青黑的胡茬。
沈清欢下意识要关门,被他一把擒住门框。
“给我十分钟。”
他低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文件袋,递给沈清欢。
“你想要的,我给你了。”
沈清欢隐约能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没有打开,点头:“还有事吗?”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圣诞快乐?”
“......沈清欢,我求你,看一看。”
他眼中盛满乞求,语气卑微。
沈清欢如遭雷击,她从没有见过他这般纡尊降贵的样子。
在他渴切的目光中打开文件袋。
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离婚证,还有三张毕业照。
或青涩、或腼腆、或成熟。
照片上的她,都在寻找他的身影。
有的是刻意贴在球场边,等他入镜,捕捉那一刹那的同框。
尘封多年的秘密被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外。
沈清欢的感动顷刻化为受伤。
“你想说什么?证明我还喜欢你?”
她眼中的光迅速暗淡,索性打开门,拿出毕业照,随手扔进壁炉里。
火光乍盛,又湮于虚无。
连同她九年的暗恋,葬送在冬日的温暖中。
黎修远连伸手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珍贵的照片变成灰烬。
“你......”
沈清欢等着他的诘问。
可他只是委屈地望着她,低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些照片,是我唯一的留念。”
“现在你把它们烧了,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歪理?
沈清欢有点看不懂他了。
更不明白他怎么追到这里的。
“可以请我进去说吗,我很冷。”
又补充着:“十分钟还没到,到时间我会自己离开。”
举手投足,都以沈清欢为先。
沈清欢几乎怀疑他被人夺舍。
屋外下着鹅毛大雪,他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有了厚重的雪花。
这么冻下去,会把人冻坏。
沈清欢让开身位。
黎修远进屋后,眼神克制地寻找着。
看到只有小孩和女人的痕迹后明显放松。
“汐汐呢?”
他站着搓搓手。
沈清欢给他倒了杯热水:“去朋友家了。”
实际是躲在房间。
16
黎修远观察着沈清欢的动向,见她坐下,才缓慢在对面落座。
“要说什么?”
沈清欢眸子里跳动着火光。
和一年半前比,她气质又沉静许多。
沉静地不像她。
又或者,这才是她。
黎修远读书时,也总是听到有人提这位学妹。
同学朋友更是打趣“她是不是暗恋你”。
提的人多了,他也会留意。
总是能看到沈清欢的名字出现在各种榜单上。
后来他考试失利,去了第二志愿。
却在第二年迎新再度见到熟悉的脸。
查了那年分数,沈清欢的总分又在榜单上,可是她却往下选了这样配不上她的学校。
就像选了一个配不上她的人。
黎修远很难说清自己对她的感情。
看到了会安心。
看不到会有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
后来和乔歆韵恋爱,一心扑在家族联姻上。
他以为那就是他注定要走的路。
乔歆韵和别人私奔闪婚,说实话,他内心是庆幸的。
可又要逼自己做出深情的样子。
醉酒、和沈清欢发生关系、结婚,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六年,他逃避自己的内心,也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一年半前黎修远追到小岛,本以为可以半推半就,才发现他已经和沈清欢走得太远。
借着酒劲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次日清晨醒来,他人都是慌的。
然而已经晚了。
黎修远记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离开酒店。
周晨白的嘲讽一阵接一阵,他却只记得一句:
“你再逼她,她会跑得更远。”
那么多话,他唯独记得这一句。
回国后,黎修远火速调查到沈清欢的动向。
也止步于此。
他一心投入工作,在各个没有踏足的地方立下根基。
终于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将枝桠蔓延到她咫尺距离。
他刻意压制的爱,也随着时间解锁,汹涌溢出。
只是他爱得太晚了。
沈清欢-爱意散尽,他才迟钝看清自己。
坐在民政局等离婚证的时候,他好几次想逃离。
却也清楚,这个枷锁不解除,沈清欢只会离他越来也远。
他狠心处理好一切,迫不及待飞过来。
汐汐在家,他知道。
但他不打算拆穿。
往事一幕幕闪过,又缓缓重叠,融在眼前跃动的火苗里。
黎修远喉结滚动,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摘下帽子,注视她许久,垂眸:“我叫黎修远,自主创业,刚在这边落脚。”
这一套打得沈清欢措手不及。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重新了解你吗?”
他看上去很真诚。
和他当初求婚时一样真诚。
沈清欢手心发热,心头万般思绪涌动。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他。
“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做好了黎修远纠缠的准备。
可男人一言不发,径直起身,在桌上留下一张名片:“我就住在大概五公里的地方。”
非常听话。
沈清欢呆住,怔怔地目送他离开。
汐汐走出来,环抱着她的腰,仰头:“妈妈,心情不好吗?”
“没有。”
只是有点......奇怪。
次日商场打折。
大家忙着囤货,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沈清欢推着小推车,挤近人潮。
左手推车,右手汐汐,不怎么好操作。
挤来挤去,推车脱手了。
汐汐也脱手了。
17
沈清欢背脊直冒冷汗,急急忙忙跑去柜台,打算播报寻人启事。
“妈妈!”
脆生生的唤声从人群中传来。
沈清欢猛地大回头,和汐汐遥遥对视。
还有把她高高举起来的黎修远。
他出现在这里,偶然还是刻意,沈清欢无暇追究。
她穿过人群,着急忙慌地挤到他们身边。
仅有一人之隔时,不知谁从后面挤了一下,沈清欢瞬间失衡,扑过去。
被稳稳接住。
是熟悉的味道。
这么久了,黎修远连喜好都没变吗?
黎修远右手稳住汐汐,左手揽紧沈清欢的腰背,大个子为她们隔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像撑起一个家的脊梁。
沈清欢得到片刻喘西,道谢又道歉,想自己站稳。
来来往往的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只得保持着贴在黎修远身上的姿势。
黎修远面露抱歉:“我知道你很不舒服,但是暂时只能忍忍了。”
“需要什么,我帮你拿吧。”
她期待了六年的维护,在她死了心,不再期待的时候,突然降临。
命运真爱开玩笑。
沈清欢拿了些必需品,被人群挤着挤着结完帐。
走出商场大门,她回身立刻抱下汐汐,客套地送黎修远上车:“今天谢谢了。”
等车开走,汐汐抬头看她,问:“妈妈,他是在追你吗?”
沈清欢登时笑出声:“你见过这么追人的吗?”
汐汐似懂非懂:“对哦,至少也要送鲜花和礼物。”
第二天,鲜花和礼物同时到达,沈清欢摆在屋外。
第三天,黎修远发来邀约,同岗位,薪资福利翻倍,沈清欢礼貌拒绝。
第四天,门口又多了两张音乐剧前排票,附言“和汐汐好好放松”。
......
他的礼物像圣诞树上的叶子。
什么都有,从不重样。
终于在他一次性送来八个大盒子,说是给汐汐的生日礼物后,沈清欢意识到不对劲。
她拿起已经微微有了黄边的名片,思虑再三拨出去。
只响了一秒,对面就接起来。
快到沈清欢还没来得及整理措辞。
“沈清欢?”
哪怕隔着手机,她也能听出对面的兴奋。
沈清欢瞬间收敛神色,脑子无比清明:“我们谈谈。”
时隔半个月,两人再一次对面而坐。
沈清欢把积累的礼物一同推到他面前:“这些以后不用送。”
黎修远面上的兴奋淡去,强撑着笑:“是不喜欢吗?”
“不是,是没必要。”
沈清欢语气相当平静,徐徐道:
“汐汐本就是我出于私心生下来的,她不该是你的责任和负担。”
“我们互相折磨了六年,如今能平静地聊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马上会搬回国内,祝你在这边一切都好。”
黎修远蓦地变了脸,急急忙忙抓住她的手:
“是......是因为我来了吗?”
“我想过再过一段时间,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不知道他忍不住什么,总不可能是喜欢她吧。
沈清欢没有给他误会的空间,解释:“不是,汐汐不太习惯这边的气候,她本人也更喜欢国内,我们早就打算过完今年冬天回去的。”
黎修远眼尾耷拉下来,像淋湿小狗。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各自安好吧。”
现在看到黎修远,她已经没了那种灭顶的窒息感。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曾经以为迈不过去的高山,一回头也已经是脚下的小土堆。
沈清欢无念无想地想要离开。
黎修远却不肯放手:“沈清欢,我们以后......还可以联系吗?”
从前对她的来电嗤之以鼻,避而不及。
现在却这般求着她。
人的不甘之心还真厉害。
能完全扭曲他们平时的模样。
沈清欢平淡之下,生出微妙的荒谬和悲哀。
她没有回答,朝他点点头离开。
18
沈清欢第三次离开他的世界。
比之第一次的迅疾,第二次的隐秘,这一次,他们好好道别。
却比前两次更痛。
她走得更远。
黎修远不想缠在她身边徒增她的烦恼和排斥,勒令自己在异国他乡待多一年。
买下沈清欢住过的小屋,贪图着她仅存的温度和痕迹。
沈清欢重新回到国内。
早在国外准备时,她就已经提前安顿好两人的住处、汐汐的学校,还有她的工作。
都是同一个行业,来来往往也有不少熟人。
项目组里就有两个是她之前的后辈。
看到沈清欢都很开心。
她作为项目组组长,召集大家一起吃了个便饭。
点人数才发现有人没到:“不是一共十一人,还差谁?”
公司有给项目组名单,不过她想着反正会吃饭,到时候再介绍,没有细看。
“哦,是乔姐。乔歆韵,负责我们组的公关。”
好熟悉的名字。
好小的世界。
好狭窄的圈子。
沈清欢不动声色点头,直觉要出事。
果不其然。
项目组做前期准备第三天,合作内容遭到泄露。
排查后是乔歆韵的U盘被偷。
这个项目,价值一亿。
损失已达千万。
集团亲自派人来查。
乔歆韵在集团稽查面前,委委屈屈:“组长给我的时候没有说是机密文件,我还以为只是......”
张口就是甩锅。
沈清欢也不跟她废话,直接调出监控
音频视频,完完整整。
乔歆韵不服,大嚷着:“我要见你们的黎总。”
原来是TN集团旗下。
沈清欢还特意避开TN,谁知兜兜转转,还是他们。
稽查冷笑:“黎总在出差,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一天后,黎修远沉着脸出现在分公司。
乔歆韵抽泣着去挽他的手。
不少人也知道乔歆韵和黎修远有点难以言喻的过往,纷纷竖起耳朵。
“修远哥,我怎么可能故意做损害公司的事?”
“这么重要的文件,如果有人叮嘱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两年前,她本想一展拳脚,却被黎修远赶出公司。
后来黎修远忙于工作,时间匆匆,在她的努力卖惨下,终于入职旗下公司。
时隔两年好不容易见到黎修远,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黎修远既然同意她入集团,不就是原谅她了吗?
“你身为公关部,本身就有好好保存资料的义务,还需要别人提醒你吗?”
黎修远没给她留半点颜面。
当天下午,乔歆韵再度被扫地出门。
沈清欢力挽狂澜,亲自和客户谈,把项目救回来。
在公司一战成名。
总部调令很快下来。
升为区总,直属于黎修远。
这下是绕不开了。
调令公布时,黎修远偷偷看了沈清欢好几眼。
好在她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排斥,平静地接受。
黎修远特意把她的办公室装成原来的样子。
不同的是紧邻着他。
沈清欢进去了十分钟就出来,手里抱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要随意动我的办公室。”
黎修远无辜:“这些都是你以前办公室的......”
“这些药、这些袖扣,都是为你准备的。”
沈清欢打断他,把东西全部放回他的桌上,郑重其事:“不要再做无用功。”
她回到办公室,活动了下筋骨。
望着熟悉的界面,一股自信涌上来。
没过半个月,公司再度传来流言蜚语。
“黎总有第二春了。”
话音刚落下,黎修远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欢身后。
沈清欢烦不胜烦,下班前拦住他:“你跟着我,是喜欢我?”
黎修远卡住。
“看吧,不喜欢,就不要为了你那点不甘心忙上忙下。”
她转身,顺手接起学校的电话:“好,我马上来。”
19
汐汐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等沈清欢紧赶慢赶到教师办公室,就看到同样挂彩的枝枝。
世界太小了。
回国前,沈清欢一直担心汐汐在学校不能融入环境。
现在看来,融入得很好。
班主任各打五十大板,说两人都有错。
又对沈清欢苦口婆心:“女孩子还是要文静些,动手的坏习惯不好。”
沈清欢点头:“知道了。”
却偷偷给女儿竖起大拇指。
两年前打架输掉的狼狈,黎修远的漠视造成的伤害,都被这次胜仗彻底抹去。
尤其对方是枝枝,对汐汐来说,大获全胜。
沈清欢敷衍过后才问:“请问是什么原因打起来?”
谈及此事,班主任神色微妙。
她先给自己叠甲:
“我不清楚家长们的私事,这都是听孩子们说起的。”
“说汐汐抢了枝枝的爸爸。”
沈清欢愣住,随后苦笑。
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点头表示了解。
见她神色平常,班主任也松口气:“果然是孩子们瞎说的,我就说您怎么......”
话音未落,枝枝看着门口眼睛一亮,大喊:“爸爸!”
几双目光投去。
黎修远跨步走进来。
却停在汐汐身边,隔着枝枝还有两步远。
班主任一时捉摸不定:“您是......”
枝枝主动跑向他,抱着他的裤腿,委屈爆发。
“爸爸,呜呜,她打我,她跟我抢爸爸!”
意料之中的安慰没有到来。
枝枝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他的反应,愣住。
爸爸正看着汐汐,很激动的样子。
汐汐异常平静,摇摇头,稚嫩的声音透出不符年纪的稳重:
“我没有,是她自己扑上来说莫名其妙的话。”
现场如何,不得而知。
但沈清欢是相信的。
汐汐和她一样,早就对黎修远失望透顶,不抱有希望。
黎修远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气氛诡异。
枝枝嗅出不对,大哭着博取同情:“爸爸,大家都在笑我,都以为我抢了她的爸爸!呜呜”
哭得一抽一抽的。
很惨。
黎修远眼睛都没多眨一下:“你妈妈呢?”
班主任忙插话解释:“枝枝妈妈说她爸爸会过来的。”
想到手机上几个乔歆韵的未接来电,黎修远眸子更暗。
沈清欢自嘲弯唇,还在以孩子爸妈的身份联系,怎么有脸来纠缠她的?
正想结束这场闹剧,听到黎修远开口。
“是吗,既然不是我家小朋友的过错,我就先带走了。”
带走哪个?
班主任有一瞬的迷茫。
黎修远扭头对汐汐道:“走吧。”
沈清欢瞥他一眼,迅速撇清关系:“这是我家小朋友,还请不要乱认亲。”
孩子也懂事地开口:“谢谢黎先生。”
连着两句,像两颗子弹,一枪眉心,一枪心脏。
打得黎修远失神失魂。
回过神时,沈清欢已经拉着汐汐与他擦肩而过。
他茫然本能地追出去,听到小孩自豪的炫耀声。
“你都不知道,她被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还好白叔叔教了我拳法,嘿嘿!”
沈清欢弯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
白叔叔?
还有哪个白叔叔!
黎修远心慌地快步追上她们:“沈清欢,你还在和周晨白联系吗?”
沈清欢停住脚,侧头看他:“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问话很没有礼貌吧?”
男人怕她再度远离,急忙道歉:“不是,我的意思是......”
遭到沈清欢无情打断:“黎修远,不要对别人的交友圈太有占有欲。”
20
黎修远被怼得哑口无言。
面前的人眸中清冷。
不像以前,总是亮晶晶地望着他。
在国外,他一直以为是沈清欢绷着自己,不肯服软。
没想到回了国内,她更硬气。
哪怕面对乔歆韵和枝枝,沈清欢都面不改色。
黎修远在沈清欢入职当天知道乔歆韵也在这家分公司。
本想直接把人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可又想看看沈清欢的反应,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不再困顿。
沈清欢何止是不再困顿,她已经彻底新生。
“黎总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眼看着两人要走,黎修远急急忙忙出声:“我很久没见汐汐了......”
过去汐汐总是追在他身后,也许,是个突破口。
她那么渴望他的认可,总不会也在短短两年就变了模样。
汐汐闻言抬头看他:“黎先生,您现在已经见到了,我和妈妈还要去找白叔叔,再见。”
和妈妈如出一辙的冷静疏远。
黎修远倍感受伤。
“汐汐,你可以叫我爸爸。”
再怎么样,他也是她生理上的父亲。
这曾经是汐汐最大的愿望。
现在唾手可得,却不再是她的人生清单。
汐汐认真地回答:“我姓沈,只有妈妈。”
黎修远心口钝痛。
难以想象他到底给她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曾经围着他的妻子女儿,一夕之间,被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黎修远忍着失落难过,退而求其次:“那你也可以和叫白叔叔一样,叫我黎叔叔。”
很简单很礼貌的称呼。
可汐汐还是摇头:“白叔叔和妈妈关系很好。”
言外之意,黎修远不配被叫黎叔叔。
前后落差太大,他从云端,直入泥地。
人摔懵了。
沈清欢也带着汐汐走远了。
黎修远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被手机闹铃叫醒。
“汐汐生日还有两天,请主人尽快准备哦~”
他回神,视线逐渐聚焦坚定。
还有机会。
汐汐生日当天。
沈清欢特意请了假,和女儿换上亲子装。
“妈妈,快点,白叔叔的车停在外面了!”
一大早汐汐就扒在窗边观望,此时更是迫不及待地溜下沙发,背上小包包。
沈清欢笑着牵她出门。
门外周晨白刚下车,穿着和她们同色的衣服。
这点小巧思,沈清欢并未拆穿。
“来得刚好,走吧小公主!”
还未上车,另一辆车缓缓停在三人跟前。
车窗降下来,黎修远探出头:“汐汐,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正对着驶过来,他不可能没看到周晨白。
沈清欢有点讨厌黎修远的不自觉。
她抢在周晨白开口前说道:“我们马上要出门了,谢谢你的好心。”
也不给黎修远接话的时间,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周晨白笑笑,主动邀请脸色不大好看的人:“没事的话,一起?”
于是两辆车先后停在市内最大的体育馆前。
沈清欢和汐汐忙着进去招待来宾。
而黎修远则是望着大门口的爱心出神。
很眼熟的装饰。
耳边传来周晨白笑吟吟的接话:
“汐汐手很巧,这是她一张张照片拼起来的。”
“我给她洗照片洗得眼睛都花了。”
黎修远甚至能想象得到他们三人围坐着,挑选照片,互相打趣的样子。
至少上千张照片,没有一张和他有关。
黎修远心脏热热的,不甘,又无可奈何。
体育馆里挂着汐汐的巨幅照片,来的小朋友们都羡慕得不行。
“你自己看着逛,我要去帮忙了。”
周晨白丢下这么一句,就匆匆奔向忙碌的母女俩。
三人一起到处打招呼,周晨白接过沉重的礼物,帮母女俩避开各路障碍。
这才是一家三口的样子。
上一次汐汐生日会,他在干什么呢?
黎修远恍惚间想起自己和乔歆韵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沈清欢的窘迫。
他真该死啊。
“你爸爸不是死了吗!”
有个稚嫩的声音拉回黎修远游移的思绪。
21
热闹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来宾侧目看着出声的枝枝。
难道这个陪在汐汐身边的人不是她的爸爸吗?
非常响亮的一巴掌。
汐汐眼睛都没眨一下,要不是看她收手,旁人都没反应过来。
伴随着乔歆韵的尖叫声,枝枝“哇”地哭了出来。
黎修远尽收眼底。
先前是听老师口述,两个孩子也伤得不明显,所以他能淡然处之。
可现在是实打实地看到枝枝挨打。
他对乔歆韵无感,但对枝枝......还有些不忍。
枝枝敏锐捕捉到他的犹豫,飞奔过去,想求安慰。
才跑到一半,被人直接拧起来。
周晨白沉着脸,不顾她扑腾的双脚:“你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
枝枝吓得哭声都停住。
乔歆韵抖着抓住黎修远的衣袖:“修远哥,你救救枝枝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枝枝面临什么生死存亡。
周晨白闻声看向黎修远。
“她是你家的?”
吓得黎修远赶忙摇头:“不是。”
沈清欢受够闹剧,平淡地请来保安:“把她们送出去。”
被架走时,乔歆韵还不死心地求黎修远,换来他的沉默。
情急之下转而大声质问沈清欢:“周晨白是孩子的爸爸吗,就在这里指手画脚!”
沈清欢没有回答。
对宾客来说,就是默认。
黎修远心脏抽紧。
这么大的场馆,他却呼吸不上来。
即便如此,黎修远还是赖到生日宴结束。
保洁打扫现场,沈清欢跟着收尾。
黎修远想靠近搭讪,才走一步,就看到沈清欢捂着嘴巴干呕。
她已经讨厌自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下一秒,沈清欢神色痛苦,晕倒在地。
一个人影几乎闪现到她跟前,抢在黎修远之前抱起她送到医院。
沈清欢迷迷糊糊地睁眼,立刻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周晨白和黎修远一坐一站。
几乎同时行动。
黎修远满含愧疚:“抱歉,查了监控是乔歆韵做的,证据都在这里,想怎么处理我会配合。”
不是他的问题,他却默认要负责。
沈清欢想笑,却没力气勾唇角,淡淡地说道:“依法处置吧。”
她连看到他的心情都没有。
如果他是断绝这边一切的暧昧关系,专注和她道歉,那她还敬他是一条汉子。
还真是不能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因为男人是不会变的。
“没什么事的话,黎总可以走了。”
怕黎修远又说什么“照顾她”的屁话,沈清欢补充着:
“晨白会照顾我的。”
话已至此,再待下去多少显得没趣。
黎修远不想她更讨厌自己,默默起身:“你照顾好自己。”
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
正看到沈清欢和周晨白有说有笑。
他是那个多余的。
看到沈清欢紧闭着眼躺在床上时,黎修远几度决定,只要她醒来,就立刻告白。
可真的对上沈清欢那双眸子,他又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的告白毫无意义。
反而虚伪。
病房内,沈清欢余光看到病房门关闭,收敛笑容:“晨白,今天辛苦你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周晨白给她一个白眼:“说什么不着调的话。”
顺手拿起苹果和水果刀。
红色的果皮从他白-皙修长的指缝流出去。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沙沙的削皮声。
沈清欢没再说赶走他的话。
22
轻微食物中毒,沈清欢住了两天就出了院。
回公司当天,部门同事送来各种慰问。
在一众各式各样的慰问品中,一簇向日葵格外惹人注目。
她恍惚回到每次毕业季。
年少的她,不太敢和黎修远搭话。
只敢在每次他毕业时,混在迷妹人群中,偷偷送一朵向日葵。
向日葵,沉默的爱,说不出口的爱。
沈清欢把这当成她和黎修远之间的小秘密。
原来他早有留意?
这簇向日葵,最终被放在公司的阳台上。
但沈清欢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后,每天早晨,她的桌上都会有一簇新鲜的向日葵。
同事们纷纷打趣她桃花开了。
沈清欢敷衍过去,照例摆在大阳台上。
直到阳台满满当当。
沈清欢花了半天的时间挪出一盆的位置。
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找到黎修远,他正在和人洽谈什么。
看到玻璃门外的她,黎修远的语速都变快一倍。
十分钟后,沈清欢坐在他办公桌前。
“不要再送花了。”
黎修远脸上的期待褪去。
TN的太子爷、指定继承人,此时手足无措:“是不喜欢吗?”
沈清欢叹口气:
“我知道你为什么送,但是不要再送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会往回看。”
“下次我会扔垃圾桶。”
没有给黎修远太多发挥的空间。
黎修远不敢不从。
他怕沈清欢像之前一样再度一声不吭地逃走。
不送花,还有很多接近她的办法。
“这次新的项目组,由黎总亲自带队。”
工作安排下来,黎修远成为项目组监理人。
组长正是沈清欢。
工作而已,这个项目又比较危重,黎修远亲自跟,很正常。
沈清欢没有多想。
却在咖啡间偶然听到员工的蛐蛐。
“黎总不会是喜欢沈经理吧?”
“我上次看到沈经理天天收的花里有贺卡,像是黎总的字迹。”
“不会吧,黎总......”
“黎总在追沈清欢。”
一道好听的男声打断他们的蛐蛐。
沈清欢浑身一震,隔着屏风看到黎修远的侧脸。
他疯了?
蛐蛐的员工短暂失语后仓皇离开。
一转弯又碰上沈清欢,齐刷刷地僵直一瞬,飞快地逃离现场。
黎修远转过来,和沈清欢正对视。
沈清欢哑言,干巴巴地打招呼:“黎总。”
转身瞬间听到黎修远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只当没有听见。
工作中,沈清欢尽量避开和黎修远单独见面。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工地现场考察。
只有黎修远和沈清欢有经验,两人被迫同行。
好在工地荒废已久,有太多需要商洽的地方,一路上两人只顾得上聊公事。
一到目的地,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工地。
转到天微微黑了,还剩个地下室。
两人刚下到地下室,照明灯猝然熄灭。
沈清欢僵硬一瞬,摸出手机。
还没来得及打开电筒,有什么东西忽然砸在地上。
“咚”的一声。
紧接着,无数的不明物体砸下来。
沈清欢刚借着光看清是什么东西,被黎修远一把扑在地上。
石头一颗颗砸下来,直到把狭小的空间挤得严实。
地方很小,可呼吸的空间更小。
沈清欢心跳很快,鼻间弥漫着血腥味。
她手在发抖,语气还算镇定:“我来报警。”
还好地下室没有封起来,还有微弱信号。
在尝试无数次后,终于联系上警察,报了自己的位置。
此时沈清欢才稍微安心,有余韵关心黎修远:“你怎么样?”
没有得到回应。
血腥味更浓。
沈清欢难得涌出慌乱,再三确认:“黎修远?黎修远?!”
他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在,我在。”
粘糊糊的,有点委屈。
“沈清欢,别离开我。”
23
医院。
黎修远身上各处都是绷带。
所幸都只是轻微砸伤,皮外伤。
沈清欢坐在床边,一边等他醒来,一边查周围监控。
警察那边又来做完笔录。
一通忙活,已经凌晨。
周晨白匆匆赶来,给沈清欢披上外套:“你没受伤吧?”
沈清欢摇头,口干舌燥:“能帮我买点吃的喝的吗?”
他立刻去办。
前脚刚走,后脚黎修远就醒了。
他长睫眨了眨,反应了会儿,猛地转头,看到沈清欢完好无损地坐在旁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你没事吧?”
还是口头确认了一遍。
沈清欢摇头,随后无声地盯着他。
眼神晦暗不明。
黎修远那颗心又躁动起来,他忽的弯出笑:“这一幕好熟悉,以前你也是这样。”
沈清欢呆了一秒。
听他说:“我大学参加校篮球队,被对方阴了,伤到膝盖,一醒就看到你坐在床边守着我。”
“我当时想,好熟悉的学妹,有点可爱。”
时隔多年,听他提起往事,有种陌生和恍惚。
的确有这么回事。
沈清欢眼睁睁看着他被铲倒,担惊受怕,一定要亲自照顾他。
事后还去找的裁判理论,争了很久,才给他们应有的分数。
她对他也有那么明媚热烈的时候。
“后来我听说裁判是被一个小姑娘缠得不行了,才改分,很不可思议。”
“沈清欢,谢谢你。”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意义。”
黎修远定定地望着她。
琥珀色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情绪。
从前沈清欢总是为这双琥珀色的眸子神魂颠倒。
现在却能毫无波动地直视了。
沈清欢不太在意地笑笑:“年轻嘛,总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又意有所指:“现在不会了。”
黎修远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好像只能用褪色的记忆来留住她片刻。
“大学毕业你送的向日葵,我一直留着。”
“当时想,只要再见到你,我一定会逼自己勇敢。”
他轻声说着。
不知道是说给沈清欢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沈清欢稍稍分神。
逼自己勇敢?他有什么不敢的事吗?
TN的亲孙儿,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害怕的事?
黎修远话锋一转,问她:“你毕业照都还在吗?”
沈清欢想当然地接话:“丢了。”
在她决定开始新生活时,就已经全部丢了。
黎修远哑然。
沉默间隙,周晨白拧着早餐推门进来。
“买了你最爱吃的。”
和黎修远对视后又说:“还好我多买一份。”
沈清欢一眼拆穿他的谎言:
“什么多买一份,你和我吃一份吧。”
“正好我熬了夜,没什么胃口。”
于是黎修远看着周晨白分给他一份,再把剩下的一份匀成两份。
“哎,筷子也只有两份。”
说完已经自然地给了黎修远一份。
沈清欢没多想,作势起身:“那我去拿......”
被周晨白攥住手:“就用我的吧。”
眼珠子转了下,又纠正:“不对,是请允许我蹭你的吧。”
再跑一趟也麻烦。
沈清欢没有拒绝,先自己吃完,周晨白毫不嫌弃地接过去继续吃。
要多亲密才能做到这样。
黎修远有点嫉妒。
不,是很嫉妒。
在他和沈清欢六年的婚姻里,他们都不曾这么亲密无间。
可是,不是沈清欢的错。
是他的错。
沈清欢无数次在家等他回家吃饭。
他的回应只是“加班”“加班”“加班”。
任由那一桌桌菜冷掉。
也任由沈清欢炽-热的心透凉。
是他咎由自取。
周晨白收尾完,笑嘻嘻地嘴贫:“现在我们是分享过唾液的关系了,你要对我负责。”
遭到沈清欢的三拳袭击。
“不说话你能死。”
虽然是吐槽,眼里却是笑意满满的。
和刚才面对黎修远的漠然尴尬全然不同。
黎修远只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沈清欢,我受伤期间,你能多来看看我吗?”
24
毕竟他是为她受伤的,总不会这么无情吧。
沈清欢偏头反问:“为什么?”
一句反问,把黎修远打入冷宫。
他说不出是因为他救了她这样的话。
显得他一开始目的不纯。
沈清欢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
“工地发生的事肯定不是偶然,我要花点时间去跟进下。”
“而且项目不能推迟太多,我要和合作方谈一谈。”
“公务很多,我确实没办法做到每天来看你。”
这下把黎修远所有的借口堵死。
最开始他还抱着希望,也许沈清欢是嘴硬心软。
可是连着三天联络不上后,黎修远终于认清自己的地位。
作为沈清欢曾经最亲密的人,他只能从工作软件里得知她的日程。
早就被拉黑的联系方式,仍然停留在当初她问他怎么还没到汐汐生日会的那页。
黎修远手滑发出去一个句号。
却发现不是早就见惯了的红色感叹号。
他不可置信地坐直身体。
沈清欢是把自己加回来了吗?
黎修远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一整天都捧着手机,期待着每一次手机震动。
从清晨到黑夜。
他的脐带也逐渐落空。
消息是发出去了。
但石沉大海。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回应,是否会有回应。
沈清欢掌握着全部主动权。
这就是那时她的感觉吗?
每天等着不可能有的回复。
像是每天都去飞机场,等一艘不会来的船。
黎修远那时不耐烦的“有什么好等的,没回就是没时间”,终于成为一柄利剑,插,入他的胸膛。
到了第五天。
病房门被推开。
周晨白牵着汐汐的手走进来。
“汐汐说想来看看你,我去加个油。”
周晨白也直接,很果断地为两人制造独处空间。
黎修远明显手足无措,坐起身,想帮忙安置下,但怎么都行动不便。
被汐汐叫住。
“黎先生,你不用忙,我来是感谢你救了我妈妈。”
妈妈教过,一码归一码。
该谢的要谢。
白叔叔也是这么教的。
黎修远躺回去,嘴角苦涩:“不用谢,是我欠你们的。”
小孩子因为这句话神色闪动。
黎修远望着她乖巧的模样,后悔莫及,真诚道歉:“对不起。”
“那时候毁了你的生日会,是我不称职。”
“帮其他的小朋友,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他一件件地说对不起。
把自己咀嚼过无数次的愧疚搬出来展示。
对着汐汐,黎修远反而更能坦诚一点。
汐汐面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眶却微微红了。
“黎先生,妈妈不是在走的那天才决定要走的。”
黎修远怔住。
汐汐红着眼坦白:“早在那个女人回来的时候,我和妈妈就做了约定。”
她娓娓道来,那些约定,那些她们心碎又强忍的时刻。
等她话音落毕,黎修远沉寂一秒,眼泪决堤。
他对深爱他的妻子女儿都做了什么?!
他现在的心痛,能抵得上她们万分之一吗?
黎修远痛得说不出话来。
泪水打湿病号服。
汐汐把抽纸放在他手里:“黎先生,好好照顾自己。”
错过是既定事实,不如往前走。
25
那之后黎修远借着养伤的借口,待在医院。
偶尔会看电视解闷。
这天新闻上出现熟悉的面孔。
周晨白作为主持人,正在提问沈清欢关于工地的事。
沈清欢完美回答。
其他主持人聊着聊着,转移到私人感情问题上。
“沈小姐这么优秀的人,为何至今单身呢?有什么要求吗?”
黎修远不自觉集中精神。
沈清欢淡笑着,并不回避这个话题:“我喜欢我喜欢的,看感觉吧。”
那主持人点点头,话锋一转,问周晨白:“晨白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主持人,也是唯一一个还没成家的,不如也沾沾沈小姐的光,征婚一下?”
周晨白弯弯唇角,紧盯着沈清欢,十分真挚:“我最近正在追求一位很优秀的女性,对别人恐怕没有兴趣。”
主持人纷纷打趣。
明显是看出周晨白和沈清欢关系不菲。
电视前面,黎修远握紧遥控器,看着屏幕里那个熠熠生辉的人。
怎么想都不甘心。
怎么想都不愿意拱手让人。
他余光瞥见玻璃杯,心一横,猛地打碎。
捡起一块碎片,狠狠划向手腕。
血流得很快。
他慢慢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高级病房里。
桌上放着一束花,夹杂着一张卡片。
“爱人先爱己,我明白得很晚,希望你不要走弯路。”
黎修远狂喜。
沈清欢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不然怎么会送花过来!
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卡片!
只顾着欣喜,卡片上的内容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急急忙忙问护士送花的人呢。
护士一脸莫名:“是外卖员送来的。”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
黎修远喃喃自语:“不可能。”
可他很快确认,沈清欢真的没有来过。
因为沈清欢忙着在事业里叱咤风云。
黎修远养伤期间,沈清欢独自一人搞定了两个难缠的项目,直接让公司市值翻番。
惊动总部直接破格提拔,任命她为地区总裁。
除开黎修远的背景,她的位置甚至比黎修远还要高上一级。
庆功宴上,大家都围在沈清欢身边,祝贺着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周晨白作为受邀嘉宾和特殊记者,时时刻刻都停留在沈清欢身边,左手还要注意牵着汐汐。
俨然一家三口。
角落里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他们。
黎修远也来了,只不过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一家三口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本应该是他的。
他握紧酒杯,入口只有苦涩。
剧烈的爆炸声突兀响起。
会场瞬间乱成一团。
沈清欢忙护住孩子,找准空隙去安全的地方。
忽然一只大手强硬地抓住她往外拉。
沈清欢闲来无事也跟着周晨白学过几招,努力挣脱开那人的束缚。
慌乱中回头,看到那人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宾客杂乱地四散奔逃,堵住沈清欢的去路。
惊叫声穿透嘈杂的大厅。
周晨白和黎修远同时奔向她。
血迸发出来。
不知道是谁的。
只看到那人匆匆收起匕首,转身融在人群里。
沈清欢焦躁不安地等在手术室外,踱步不止。
不多会儿,人被推出来。
医生神色还算轻松:“没有伤及要害,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周晨白紧闭着眼的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沈清欢固执地守在床边。
全然忘了还有个黎修远也一起被送进医院。
黎修远吊着手站在病房门口,望着沈清欢专注的背影。
心脏很难受。
比受伤的手难受。
他走进去,缓声:“我帮你看一会儿,你先去确认汐汐的情况。”
事发突然,汐汐交给另一位朋友了。
沈清欢回神,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匆匆离开。
十几分钟后,周晨白睁开沉重的眼皮。
看到是黎修远后“啧”了声,赶忙重新闭上,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既然醒了,我们聊聊吧。”
不是幻觉。
周晨白睁眼,没什么耐心:“有话快说。”
黎修远被他激怒:“你以为你这样就会得到她的心吗?”
他都自残濒死了,沈清欢连面都没露。
沈清欢根本不吃这一套。
周晨白嗤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觉得她会为我伤心吗?”
“她不为我伤心的话,为什么就守在这里等我?”
“没猜错的话,你把她支走了吧。”
26
没有一句废话。
把黎修远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
即便被拆穿,黎修远也不恼怒:“想用这种手段得到沈清欢,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可周晨白没有半点变化。
“没记错的话,你和沈清欢认识十七年了。她单恋你十五年,你自觉很了解她?”
“你除了和她认识的时间比我久,还有什么可在我面前炫耀的?”
“甚至你的亲骨肉都更亲近我。”
“黎总,容我提醒你一句,人是不可以得到的。”
“沈清欢不是物品,不是战利品,她是我心爱的人。”
这些话,大概憋在周晨白心里很久了。
他看着黎修远,半个字不停。
“早在小岛上,如果你有这么执着,也许我会有危机感,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我和沈清欢确实认识不久,但是我愿意倾听她、理解她。”
“黎修远,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有意思吗?”
“用自残威胁?你是小孩子吗?”
“就连汐汐都没有想过用自残威胁你吧?”
一番话说得黎修远无地自容。
他后来清醒后也觉得自己自残很傻。
此时被人赤啰啰地说出来,更觉得自尊受挫。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沈清欢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气氛。
二话不说开口:“黎修远,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看不到吗?非要现在招惹晨白?”
什么也不问,直接定罪。
黎修远有心反驳,却闪回到以前。
他也是这样,二话不说地就认定沈清欢有问题。
辩解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沈清欢已经急急忙忙地去查看周晨白的情况,似乎都有了哭腔:“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是傻子吗?匕首来了不知道躲?”
周晨白爱怜地擦去她的泪水,笑着:“我躲了,你怎么办?”
两人又低声聊了会儿。
沈清欢的眼睛已经红通通的了。
黎修远也是看过沈清欢哭的。
是他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她精心准备了很多,但他那天恰好心情不怎么样,回去后大发一通脾气,把她的准备毁了个稀巴烂。
那时她低声呜咽着。
甚至都不敢大声哭。
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还过来安慰他。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开开心心地和她吃一顿饭,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能回到汐汐生日那一天,他准时出席,是不是也能为自己争取到多一个机会?
没有那么多如果。
黎修远垂眸,默默地退出病房。
无人发现他的离开。
心脏快要跳不过来了。
原来被心爱之人忽视,是这么心痛。
黎修远一步步挪出去,终于受不住这种打击,晕厥过去。
27
之后双方再无联系。
再次得到沈清欢的消息,是在各大热搜版面上。
周晨白向沈清欢求婚。
浪漫的直升机横幅,铺天盖地的广告屏,限量款钻戒。
无一不在告诉世人,沈清欢是他的珍宝。
画面里的沈清欢泛着泪光,哭着说我愿意。
黎修远怔怔地看着,反复拉进度条听“我愿意”三个字。
只是从医院出来,他拿着孕检单,寡漠地对她说:“那没办法了,结婚吧。”
两人就去拿了结婚证。
拍照的时候她很高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却只敢偷偷扯起嘴角。
导致他们的证件照里,他像是在嘲讽。
要是能重拍就好了,他一定会调整好表情。
没有那个机会。
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沈清欢的宽厚仁慈,早在两年前就不再对他开放。
周晨白和沈清欢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
两人忙着准备各项事宜,焦头烂额。
沈清欢忙里偷闲,忍不住嗔怪:“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还能跑了?”
周晨白稳稳她的唇角安抚:“早点结婚,我们就可以做更久的夫妻,不好吗?”
认识的时间比不过黎修远,婚姻持续的时间总能够比得过吧。
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婚礼当天,很多同事都送来祝福。
有之前的朋友低声和沈清欢感慨:“天啊,我都不知道乔秘书是那样的人,居然还想害你。”
沈清欢不太在意:“已经过去了。”
那天查到监控没多久,警方就侦破案件。
是乔歆韵心里气不过,找人做的手脚。
原本是打算先引走黎修远,再单独对她下手,可谁知道黎修远一直黏着她,死活分不开。
乔歆韵顾及对黎修远的感情,和黎修远的背景,终究没有下狠手。
当然黎家不会轻易放过她就是了。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在新娘入场站定时,天空骤然下起玫瑰雨。
数百台无人机盘旋在上空,撒完玫瑰后又开始表演起来。
沈清欢讶然望向身侧:“晨白,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周晨白也有点惊讶,但顺着话说:“可能是哪位朋友给我们的惊喜。”
会场不远处的树荫下,黎修远默默地观望着这一切。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那本应该是他的女孩。
那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完整炽-热的爱。
可是,现在他更希望她开心幸福。
他能偷偷做个见证者,就足够了。
黎修远压下帽檐,转身的瞬间听到话筒里传来清晰哽咽的三个字。
“我愿意。”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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