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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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镜决心离婚。
在她亲耳看见程堂玉和妹妹宋初霞执手相看泪眼,把她衬托得活像个拆散鸳鸯的‘恶王母’时。
宋清镜包袱款款,远赴俄国,为建设祖国而努力读书。
她走得猝不及防,将程堂玉留给好妹妹宋初霞。
并在全区广播祝福:“祝我的丈夫和我的妹妹百年好合。”
1956年,泉市机械厂宿舍。
宋清镜凝视着墙上悬挂的结婚照,那是她与程堂玉的甜蜜见证。
照片中,她身着列宁装,颈间系着细小的丝巾,与穿着中山装的程堂玉并肩而立,两人眼中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张照片中的深情厚意,让宋清镜感到一丝恍惚。因为坐在眼前的她,已是十年后,与程堂玉离婚的宋清镜。
十年后的她,因一场意外离世,再次睁开眼,却回到了与程堂玉结婚的第二年。
看着这张失而复得的结婚照,宋清镜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照片中的美好,在后来的十年里,被现实侵蚀得面目全非。
她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刚一落脚,右脚便传来刺痛。三天前,她为了保护妹妹宋初霞,不慎从楼梯摔下,扭伤了脚踝。
宋清镜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餐桌上,程堂玉正吃着早餐。他眉目俊朗,气质稳重,即便是厂里统一的土黄色工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不同。
听到动静,程堂玉抬头看去,见宋清镜出来,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清镜,你怎么这么早起床?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不用去上班。”
他们自幼定亲,共同成长,程堂玉一直是个体贴的丈夫。若非上一世的记忆,宋清镜或许会一直这样认为。
她眼神微黯,随即笑着应道:“好。”
程堂玉并未察觉宋清镜的异样,起身去厨房为她端出早餐。
“快吃吧,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待宋清镜吃完早餐,程堂玉才出门上班。宋清镜则依照记忆,前往卫生所换药。
在社区卫生站换好药后,宋清镜缓缓地向家中走去。还未抵达楼下,便听到了宋母与他人的闲谈声。
“你家清镜没事吧?”邻居关切地询问。
宋母挥挥手,不以为意:“没事,她身体结实,摔一跤不算什么。”
邻居摇摇头,表示不认同:“女孩子还是要多加呵护,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吧。”
宋母却轻描淡写:“哎,谁没受过伤呢?清镜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不过是点小伤罢了。”
这些话,宋清镜从小听到大,如今听来,却觉得格外刺耳。宋母话音刚落,便看到了宋清镜的身影。
“怎么现在才回来?昨天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宋母抱怨道,见宋清镜行动缓慢,便不耐烦地伸手去拉她:“你快点,从小就慢性子,看着都着急。”
宋清镜被扯得有些不适,皱着眉头摆脱了宋母的手:“妈,我真的走不快,您先上去吧。”
宋母意外于大女儿的拒绝,但并未放在心上,仍是先行上了楼。宋清镜到家后,才发现程堂玉也在。
宋父坐在沙发上招呼她:“清镜回来了,今天是小霞下厨,特意让你和堂玉来尝尝她的手艺。”
宋清镜一愣,难怪宋母今天这么热情,原来是宋初霞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要做饭。
“清镜,别站着,快进来。”
程堂玉走到她身边,正要扶她,厨房里却突然传来宋初霞的尖叫声。程堂玉立刻松开宋清镜的手,甚至比宋母还快地冲进了厨房。
他焦急地问道:“小霞,你没事吧?”
宋清镜及时稳住自己,才没有摔倒。她抬头望去,只见程堂玉正牵着宋初霞的手走出厨房,询问:“药呢?”
宋母也紧张地喊道:“女孩子的手可是很宝贵的!让妈看看,有没有受伤。”
这样的场面,宋清镜本应习以为常,但宋母那句“清镜也不是个金贵的”却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
宋清镜心中仿佛被针扎,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番混乱后,饭菜终于上桌。
宋母对小女儿赞不绝口:“哎呀,我们小霞也能独立做饭了,真是长大了。”
宋父也是一脸自豪。
宋初霞得意地笑着:“当然,妈,我很能干的,还专门请教了别人呢。”
程堂玉也附和:“小霞做什么都有天赋,做饭也不例外。”
宋清镜看着桌上普通的菜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自幼父母忙于工作,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帮忙家务,长大后,更是承担了全部家务。
而宋初霞,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被父母宠爱。
同样的事情,为何宋初霞一做,就成了天大的成就?宋初霞愈发得意地笑:“堂玉哥真会说话,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也不枉我特意去厂里叫你过来!”
这话让宋清镜心中一震,联想到上一世的种种,以及程堂玉刚才的紧张,她不禁怀疑:难道他们现在就已经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宋清镜的心沉到了谷底,炎炎夏日,她却感到一阵寒意。
“姐姐!姐姐!”
宋清镜回过神,看到宋初霞不满的表情。
“你怎么不夸夸我?”
宋清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宋初霞说:“小妹真厉害。”
饭吃到一半,宋初霞放下筷子,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看着宋清镜说:“姐,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能把那个公派留学的名额让给我吗?”
宋清镜的心头一震,她早已料到,宋初霞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必有深意。
在前世,她因脚伤未能出席,父母随后才出面劝说她。如今,宋清镜沉默了片刻,却带着笑意说:“小妹,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一顿饭,来换取我手中的留学名额吧?”
她的语气轻松,却直击要害。
宋初霞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宋母立刻拍案而起,怒斥道:“宋清镜,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宋父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沉声说道:“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是你的妹妹,什么贿赂不贿赂的,就算没有这顿饭,你把名额让给她也是理所当然。”
宋清镜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表面看似平静,但身体却忍不住颤抖。“那我呢?爸,妈,这个公派留学的名额是我辛辛苦苦争取来的……”
宋清镜的话还未说完,宋初霞便带着哭腔打断她:“爸妈,没关系,这个机会本来就是姐姐的,她不愿意让给我也是应该的。”
宋母更加愤怒,冲着宋清镜大声责骂:“你已经嫁人了,也有工作,难道不该为妹妹考虑一下吗?”
眼看着争吵即将升级,程堂玉连忙出声调解:“爸、妈,留学是大事,我们以后再慢慢商量。清镜脚伤未愈,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宋清镜注意到,虽然程堂玉阻止了争吵,但他并未明确表态。她紧咬着牙,在程堂玉的搀扶下站起身。直到两人离开,还能听到宋母在背后责骂她的声音……
宋清镜转头看向程堂玉,男人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宋清镜却紧紧握住了手。
留学名额的事情已经摆到了台面上,这场争夺不会轻易结束。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必须坚守,不能退让。
第二天,宋清镜回到了机械厂的工会办公室上班。她与程堂玉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学的都是机电工程专业。
程父是泉市机械厂的厂长,毕业后,程堂玉成为了厂里的高级技术员,而宋清镜却被安排在工会做文职工作。
程父曾说,夫妻二人总需要一个工作轻松些的,以便更好地照顾家庭。
曾经的宋清镜,还记得自己的豪情壮志,誓言要让祖国的机电工业崛起。但有了孩子后,那些知识和梦想逐渐被遗忘。
宋清镜叹息一声,不愿再去回忆过去。现在的关键,是争取到留学的机会。
宋清镜拿出笔,在挂历上圈出了公派留学的日期——10月23日。这个日期其实还未公布,但她从上一世记到了现在,记忆清晰如昨。
距离那一天还有28天,她几乎等不及了。
当宋清镜回到家中,发现程堂玉正严肃地坐在桌前等待着她。
“清镜,我们坐下来认真谈谈吧。”程堂玉开口。
宋清镜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程堂玉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家庭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我们需要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宋清镜平静地摇头:“问题并不在我这里。”
程堂玉的耐心终于耗尽,他站起身,俯视着宋清镜。
“如果不是你为了一个留学名额斤斤计较,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还提要离婚。”
“两边的父母都需要你,小霞也需要发展的机会,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宋清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待程堂玉,她感到疲惫,叹了口气:“程堂玉,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为什么不是你放弃名额,留下来照顾家庭呢?”
程堂玉一愣,下意识反问:“我的名额怎么可能让给小霞?”
宋清镜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轻蔑。
程堂玉面子上挂不住了,沉着声音说:“宋清镜,我现在真的和你无话可说!”
说完,他擦过宋清镜的肩膀,重重地摔门而去。宋清镜平静地转过身,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
曾经的她,经历了无数次的争吵和不欢而散,那时的她比现在痛苦得多。幸运的是,她终于要解脱了。只要再坚持26天。
几天后,机械厂宿舍的公告栏上贴出了宋清镜留学名额确认的通知。宋清镜去看的时候,发现那里围满了人,宋母和宋初霞也在其中。厂里的邻居们对他们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她妈去告状是为了什么,这不是给女儿添堵吗?”
“我要是有宋家老大这么懂事的女儿,高兴都来不及……”
宋母和宋初霞的脸色都很难看。她们原本以为只要举报,厂里为了避嫌,肯定会取消宋清镜的名额。结果,她们自己成了笑柄。
宋初霞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宋母则脸色铁青。她推开人群,大声嚷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吗,说不定是连领导都买通了!”
宋清镜忍无可忍,走到宋母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妈,您不用再胡搅蛮缠了,这个名额就算我愿意让,宋初霞她配得上吗?”
宋母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呢,你这死丫头……!”
宋清镜转头看向宋初霞:“宋初霞,你也参加了留学考试,总分400分,你的总分有200分吗?就算我把名额让出来,也轮不到你吧……”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对宋初霞指指点点。宋初霞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捂着脸跑开了。
“小霞!”
宋母恶狠狠地瞪了宋清镜一眼,急忙追了上去。
宋清镜闭上眼睛,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如此。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平息的时候,两天后,程堂玉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
“跟我走,小霞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宋清镜愣住了,跟着他去了医院。
到达医院,宋父宋母焦急地在走廊上等待。一看到宋清镜,宋母就冲了上来。
“宋清镜,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非要把小霞逼死才甘心吗?!”
宋清镜后退一步,躲开了宋母挥来的手。程堂玉对此视若无睹,只焦急地问:“妈,小霞现在怎么样了?”
宋母没有回答,眼泪却涌了出来。
宋清镜一愣,心中颤抖。突然,她看到宋母向自己跪了下来!
宋母的哭声震天动地。
“清镜,你发发慈悲,给小霞一条生路吧!”
“只要你把留学名额让给小霞,你让妈做什么都行!”
宋清镜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宋母见状,竟猛地向她磕了个头:“孩子,妈求你了,求你了!”
她的哭声在医院里回荡,惊动了所有人。
她无法理解,宋母和宋初霞为何会为了一个留学名额做出如此举动?
宋清镜赶紧去扶宋母:“妈,你这是做什么,哪有母亲给女儿下跪的道理。”
宋母却哭闹着不起来:“这道理我懂,但你这么狠心,不顾妹妹的死活,我还能怎么办啊……”
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对宋清镜指指点点。
“这怎么回事?怎么年纪这么大的妈妈还要给女儿下跪?”
“听说是家里的小女儿因为大女儿自杀,就是为了这个留学名额。”
这时,宋父也流着泪,跪在了地上。
“清镜啊,我们养你这么大,就求你这一件事,你这是要逼死我们老两口吗?”
围观的人议论得更激烈了。
“这父母真是太可怜了……”
“这个姑娘心肠怎么这么硬,都这样了,还不肯答应!”
所有人都在道德的高地上审判宋清镜。
如果她现在不答应,就会被贴上不仁不义不孝的标签,即便她最后妥协,政审也可能过不去。
程堂玉急切地冲她喊:“宋清镜,你还愣着干什么?!”
然而,宋清镜的心却异常平静。
下一刻,她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宋母和宋父面前!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顿时红了一片,但眼神却坚定而冷静。
“爸妈,我答应把名额让给宋初霞。”
宋母一听,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泪痕未干却已笑逐颜开。
宋父也挥手驱散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用你们管。”
程堂玉扶起宋清镜,责怪道:“你早点答应不就好了,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小霞受这样的苦。”
他的手温暖,却让宋清镜感到一阵寒意。
她忽然笑了:“是啊,现在大家都满意了。”
程堂玉被她的笑容愣住,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不等他反应,宋清镜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宋父宋母连忙跑向宋初霞的病床。
程堂玉也快步跟上,但又忍不住回头叫了一声:“清镜?”
宋清镜面色平静,语气坚定:“你们照顾宋初霞吧,我去教育局申请改名额。”
程堂玉点头,转身走向宋初霞。
宋清镜到了教育局,却没有提起名额转让的事。
她是来申请提前审查的。
在等待资料的间隙,她打印了一份伪造的名额转让书,用两毛钱刻的萝卜章在上面盖了个印。
晚上,在病房里。
宋初霞拿着那份名额转让书,苍白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姐姐,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将来发达了,我一定会报答你!”
宋母也亲切地拍着宋清镜的肩膀:“你看,你稍微让一步,全家都开心了!”
宋清镜只是沉默,仿佛真的心灰意冷。
程堂玉凝视她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半个月后,留学的通知下来了。
出发前夜,宋清镜帮程堂玉整理好行李,刚要起身,却被他紧紧抱住。
他温柔地说:“清镜,只要五年我就回来了,你先照顾好家里,等我回来,一定会补偿你。”
宋清镜轻轻推开他,微笑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会等你。”
她转身在日历上划下最后一笔,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二天,程堂玉带着宋初霞来到留学生出发地点。
程堂玉核验完资格后,轮到了宋初霞。
她正和宋父宋母说笑,却听到核对员疑惑的声音。
“你是宋初霞?名单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宋初霞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同志,你是不是弄错了?”
宋母也尖叫起来:“怎么可能!同志你再看看,是不是漏掉了,宋初霞的名字应该是后来加上的!”
核对员翻遍了名单,结果依然如故。
程堂玉想起宋清镜送他出门时的平静表情,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沉声问道:“那宋清镜呢?她的名字在名单上吗?”
核对员点头:“在的,但她申请了和另一队研究员同一班车,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就走了。”
顺利登上大巴,宋清镜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妥善放置好自己的行李,还热情地帮助旁边的女研究员将行李安置在车顶的行李架上。
车上乘客多为中年人,他们都是研究所选派前往俄罗斯深造的精英。宋清镜作为外来者,虽然感到有些唐突,但仍热心地协助大家整理行李。
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注意到了宋清镜的紧张,微笑着安慰她:“小宋,别这么拘谨,咱们以后就是同行的伙伴了,要一起度过一段时间,放松点。”
这位女士虽然年近五旬,却让宋清镜感到格外亲切。宋清镜听后,眼眶不禁湿润,她点头回应,泪水悄然滑落。
女士见状,既惊讶又觉得有趣。她对身边的丈夫说:“你坐到后面去吧,我和小宋聊聊天。”
丈夫笑着同意,挪到了其他座位。这位女士便拉着宋清镜一起坐下。宋清镜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局促地擦拭着泪水,脸颊泛起红晕。
女士递给宋清镜一方手帕和一块桂花糕,关切地问:“准备出国留学,是不是遇到了一些困难?”宋清镜擦干眼泪,点头答道:“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在交谈中,宋清镜得知这位女士名叫王芝华,是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与丈夫江礼烨一同前往俄罗斯。
王芝华好奇地问:“听说你是留学生,怎么会和我们一起走?”研究所负责人之前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宋清镜情况特殊,需要关照,并未详细说明。
宋清镜的情况本不符合规定,但负责人考虑到她的优秀成绩,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加入。
王芝华对宋清镜的经历产生了兴趣,决定亲自向她了解情况。情绪稳定后,宋清镜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程宋两家的做法让她深感心寒,他们似乎只想着如何利用她,而非将她当作一个有感情的人对待。这段时间,外界的帮助远比家人的关心来得实在。
宋清镜回忆起在教育局的那天,她刚要离开办公室,突然转身问道:“同志,我想提前出发,可以吗?”
那位女同志帮她写好了转让书,大致明白了她的处境,便回答:“今天有一批研究员会比留学生先走,我去帮你问问,看能不能和他们一起。”
话音未落,一位中年干部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询问:“提前走?留学生都有统一安排,你为什么要提前?”他穿着工作服,胸前佩戴着红星徽章。
面对这样的问题,宋清镜只能实话实说:“同志,家里想让我把名额让给妹妹,我不同意。”干部听后,严肃地斥责:“胡闹!留学是件严肃的事情,岂能像在供销社换货一样随意?”
宋清镜并未显得过分慌张。
从教育局干部的态度中,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名额的调整异常严格。上一世,程家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将名额巧妙地安排给了宋初霞,这让她颇感好奇。
她轻轻抿着唇,低头不语,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委屈。干部皱着眉头,充满正义感地说:“这位女同志,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亲自上门解释清楚!”
宋清镜抬起头,眼神清澈,轻轻摇头:“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去了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提前打破流程。”
这位在教育部门工作多年的干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深思片刻,觉得宋清镜的话不无道理。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留学生是国家的人才,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流失。
想通这一点,干部决断道:“这件事我亲自帮你处理,你到时候直接上车就行!”
宋清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完毕,顿感一阵轻松。她靠在椅背上,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一堵墙,将她所有的伤心、失望乃至绝望都阻隔在外。
剩下的,只有对宋父、宋母和程堂玉的彻底失望。
王芝华看着她,眼神越发充满同情。虽然宋清镜并未详细诉说,但从她简单的故事中,也能窥见一二。不幸的婚姻,偏心的家人,看似光鲜的生活,实则千疮百孔。
王芝华轻轻抚摸宋清镜的头发:“没事的,男人靠不住就甩了他,家人不好,以后也不必再跟他们纠缠。”
宋清镜平日里坚强,如今有人安慰,泪水却如决堤般流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王芝华,眼中透露出惊讶。
尽管她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想到这样离经叛道的话,竟然如此轻松地从别人口中说出。
王芝华见她惊讶的眼神,不禁笑出声来。
“我和我家那位也是再婚,日子照样过得美满。”
前排有人回头大声附和:“没错!您和江先生可是我们研究所公认的恩爱夫妻!”
王芝华笑着指了指那人,嗔怪道:“就你话多!”
后排的江礼烨老先生也小声嘟囔:“本来就是。”
车内响起一片笑声。
宋清镜也跟着笑了,心情舒畅了许多。麻烦事总算告一段落,她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环境,仿佛获得了新生。
宋清镜与研究所的同事们乘坐大巴,颠簸了一路,终于抵达火车站。他们要先乘坐火车前往哈市,再转乘专门的铁路线前往俄国。
下了火车,大家都穿着厚重的棉衣,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仿佛夹杂着冰碴,让这群留学生不禁感叹天气的严寒。
心事重重的程堂玉看起来更加憔悴,无心参与大家的说笑。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如今胡子拉碴,已不复学生模样。
一路上,程堂玉每当想起宋清镜,心中便如火烧般难受。他始终想不通,一向守规矩的宋清镜,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
而且,她对宋初霞的态度也让他不解,明明是共同的妹妹,她为何要那么说?
程堂玉照顾宋初霞,不就是因为宋清镜是他的妻子吗?想到这里,程堂玉又想起宋清镜那充满失望和谴责的眼神,心中不禁一痛,开始感到后悔和愧疚。
原本他和宋清镜约定一起到俄罗斯深造,怎么最后变成了劝她留在国内?然而,程堂玉又觉得,照顾家庭本就是程家儿媳、宋家女儿的职责。
程堂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理。宋清镜为何要逃避责任,执意要到俄罗斯留学,让大家都过得不愉快?她一走了之,留下家里一堆烂摊子。
程堂玉在气恼之后,又开始担心起宋清镜。她从小就怕冷,冬天手脚总是冰凉,如今在俄罗斯,九月份就开始过冬,她匆忙收拾的衣服是否足够保暖?
在核对名单时,车上的人基本都知道了程堂玉和提前离开的宋清镜的关系。一位女同志见程堂玉忧心忡忡,便安慰他:“堂玉同志,别担心,你和宋清镜同志都是一个学院的,到时候肯定能见到她。”
她早已听说留学生名单中有泉市机械厂厂长的儿子,长相好、头脑聪明,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结婚较早。
几天的相处让她觉得程堂玉性格好、行为绅士,如果他和妻子离婚,她也不介意嫁给他。
程堂玉回过神来,礼貌而疏远地回应:“谢谢你,同志,借你吉言。”没想到自己在车上那么活跃,程堂玉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记住。
女同志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堂玉同志,你将来去哪个学院啊?”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嘲讽:“李晓玉,你没看出来人家不想搭理你吗?还硬找话题。”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红色毛毡帽,穿着深红棉袄的姑娘,她的性格和声音一样直率。这位姑娘直言不讳,却并不让人感到多管闲事。
李晓玉顿时火冒三丈,转头喊道:“蒋明明,关你什么事,你少在这儿指手画脚!”蒋明明本不想掺和这种事,只是看李晓玉那副巴结人的样子不舒服。
蒋明明不屑地笑了笑,不再搭理李晓玉。随后,整车人在沉默中抵达了莫斯科动力学院。程堂玉和蒋明明都在这里就读,一起下了车。
他与依依不舍的李晓玉礼貌地告别后,一转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戴着大帽子、围巾,穿着厚棉衣。程堂玉瞳孔一缩,那不是宋清镜又是谁?
数十日未见,程堂玉望见宋清镜,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与不安。
“宋清镜……”他声音嘶哑地轻声呼唤。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快步前行,心中的牵挂似乎已化为实体,压迫着他的胸膛。
程堂玉提高声音,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宋清镜!”
声音在雪白的世界中回响,片刻后,前方的人回头,
却是一张陌生的外国面孔。
程堂玉满怀期待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俄国姑娘好奇地发出询问,程堂玉连忙解释说是认错了人。
短暂的交流后,他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
换成其他人,看到一个大男人为寻找妻子如此失魂落魄,多少会有些同情。
然而,一旁全程目睹的蒋明明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看来程同志对你妻子的感情,并不像你展现的那么深啊。”她挖苦道。
连人脸都能认错。
她并未理会程堂玉的反应,提起箱子,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从小的生活环境告诉她,女人在婚姻中出走,往往是因为男人的问题。
就像她的母亲和祖母,在严重的婆媳矛盾中,她的父亲却选择装聋作哑。
程堂玉看似温文尔雅,却能让妻子离家出走,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两天前,宋清镜告别了研究所的同事,独自一人来到了莫斯科动力学院安顿。
在研究所门前告别时,王芝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说:“无论课题上还是生活上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这一路的陪伴,让她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王芝华与前夫的儿子在战争中牺牲,她与江礼烨结婚后身体状况不佳,因此没有再要孩子。
她看到宋清镜就感到亲切,如今要分别,真的有一种送女儿远行的不舍。
江礼烨看穿了妻子的心思,提前到门卫室要来了研究所的电话。
他也叮嘱宋清镜:“到了地方就给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保持联系。”
宋清镜眼眶泛红,点了点头应道:“好的。”
她轻轻闭上眼,从温暖的离别回到冰冷的宿舍。
目前课程还未开始,她正在自学,却发现这边的机电工程教材比想象中要深奥许多。
她将书中的难点和疑点都做了标记,打算今天乘坐公交车去研究所,向王芝华夫妇请教。
如果有机会,她还希望能一起吃个饭,感谢他们一路的关照。
然而,宋清镜刚拉开门,就迎面碰上了站在门口的女生。
对方戴着红帽,穿着红衣,犹如冬日里的一朵燃烧的玫瑰,明艳而热烈。
宋清镜愣了一下,很快认出这是自己的室友。
“你是……蒋明明?”她试探性地问。
蒋明明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长发披肩,有着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皮肤白皙透明。
她看起来美丽而平和,给人一种清澈柔和的感觉。
蒋明明收敛了自己的张扬,竟有些局促:“是我,你是……”
宋清镜微笑着,眉眼间更加温柔,让蒋明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位来自江南的姥姥。
然后她听宋清镜说:“我叫宋清镜。”
蒋明明心想,宋清镜确实给人一种容易受欺负的柔弱感。
宋清镜并不了解新室友心中的想法,帮她把行李搬进宿舍后,便准备出门。
“你别急着下去。”蒋明明伸手拉住了她。
“程堂玉可能就在宿舍楼下。”
宋清镜听后,微微一愣。
她清楚自己和程堂玉同属一个学院、一个专业,既然都选择了留学,早晚会有相遇的一天。离别时的态度虽然坚决,但当真正可能面对程堂玉时,宋清镜内心却并不期待。
“谢谢。”她对蒋明明轻轻点头。
对于蒋明明知晓自己和程堂玉的关系,宋清镜并不感到意外。想必宋初霞上车时,宋父宋母还有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这份尴尬并未让她感到不适,反而有些许解脱。
宿舍的大小适中,刚好适合两人居住。
作为华国留学生,在俄国的待遇相对优厚,免去了学费和住宿费的负担,让她们能够更专注于学业。宋清镜提前到达,已经把自己的物品整理妥当。
她开始协助蒋明明整理行李,而蒋明明也逐渐了解了她的性格。宋清镜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总是能将身边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也难怪,她突然离开,家人和丈夫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对于蒋明明的“解读”,宋清镜并未察觉,她一心一意地收拾着物品。蒋明明看似粗犷,却带来了许多别人想不到的必需品。
她一一向宋清镜介绍:“我准备了各种医药品,比如晕车、感冒的,还有门上的防盗工具,对了,我还带了一个指南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比如挂在窗上的风铃。蒋明明有些遗憾地说:“只是没想到俄国的冬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冷,风铃都用不上了。”
宋清镜笑着接过风铃,回应道:“我觉得室内有些温馨的小物件,能让人更有家的感觉。”
蒋明明眼睛闪闪发光,仿佛有星星在其中闪烁。“清镜,你真好,就像我姥姥一样,总是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宋清镜失笑,这就算好了?
她拉开窗帘,看到了楼下的人影,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渐渐平直。那是程堂玉。他已在楼下等候多时,帽子上的雪花证明了他的坚持,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似乎在碰运气。
这样的程堂玉让宋清镜感到陌生。他向来自信满满、从容不迫,如今却为了她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等待。
蒋明明注意到宋清镜的迟疑,贴着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也发现了楼下的程堂玉。她理解地说:“清镜,如果你舍不得,就下去看看他吧。”
蒋明明自认为很了解那些在婚姻中受委屈的温柔女性,毕竟她的母亲和两位嫂子都是如此。无论男人犯了什么错,她们总是在哭过一晚后,默默承受,第二天又成为模范妻子。
宋清镜沉默了许久,与蒋明明并肩站在窗前。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俄国的冬天真的很冷。”
“是啊。”蒋明明附和,“我感觉身体都快冻僵了。”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比冬天还要冷。”宋清镜平静地说,平静中透露着坚定。
蒋明明这时意识到,宋清镜与她所见过的许多婚姻中的女性,或许并不相同。
宋清镜神色如常地将风铃挂好,重新拉上了窗帘。“所以,一切都过去了,他想站就让他站吧。”
一周后即将开学,蒋明明时常代替宋清镜在窗前监视程堂玉的行踪。
幸运的是,学校尚未开学,女生宿舍的安排并不为人所知。
那个男人前几天还频繁出现,后来便销声匿迹了。
一无所获的蒋明明嘲讽道:“果然男人都是这样,恒心和毅力就这点吗?”
坐在桌前的宋清镜却不在意:“他不来了,反而更方便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蒋明明与宋清镜的关系日益亲密,她的好奇心也愈发强烈。
“我看你和我年龄相仿,这么早就结婚了,你和程堂玉应该是青梅竹马吧。”
宋清镜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紧贴窗帘,好奇心满满。
宋清镜忍不住笑道:“你这探究精神若是用在学业上,回国后必定能成为院士。”
“哦?”蒋明明微微一笑,“清镜同志过奖了。”
笑过之后,宋清镜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每当提及程堂玉,她总是这幅冷漠的样子。
“是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二十岁时便和他结婚了,一起读完大学,又一起申请来俄国留学。”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蒋明明见状,不再追问。
开学前夕,宋清镜频繁前往研究所。
江礼烨在机电工程领域颇有造诣,被宋清镜尊称为师父,而王芝华也乐得当这个师娘,觉得关系更加亲密。
开学典礼当天,宋清镜和蒋明明早早起床,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礼堂,在留学生区域找到了座位。
一切井然有序,若不是身后程堂玉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气氛会更加和谐。
程堂玉的目光如同利箭,狠狠地刺在她身上。宋清镜本以为能泰然处之,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注视下,她依旧感到不安。
然而,在新生致辞和校长致辞的鼓舞下,她很快将程堂玉抛诸脑后,心中只剩下建设社会主义、赶英超美的激情。
程堂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宋清镜身上。宽大的棉服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那略显惊愕的表情,冻得发白的小脸,都让他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慌乱以及埋怨。
宋清镜对这些一无所知,甚至很快将程堂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典礼结束后,蒋明明急忙去上厕所,宋清镜则在走廊里等待。学生们纷纷前往教学楼,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堂玉。
程堂玉似乎是一路跑来的,喘着粗气停在楼梯口,下巴的胡须略显凌乱,领带也松散不堪。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却显得十分疲惫。
看到他,宋清镜迅速收起了表情。程堂玉静静地注视着宋清镜,耳边是白桦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心动,风亦动。
他们在拐角处面对面站立,沉默许久。宋清镜缓缓眨了眨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寂静,转身欲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程堂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清镜,这里冷吗?你有没有准备热水袋?”
宋清镜的脚步猛然停住,程堂玉的反应让她颇感意外。
他们之间,究竟算是什么呢?是久别重逢,还是冰释前嫌?
都不是。他们更适合彼此遗忘,互不干扰。
然而,程堂玉的提问,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宋清镜和程堂玉在大学期间便结为连理,这段婚姻源自双方祖父辈的约定。当年,宋清镜的爷爷是省内唯一一家外资纺织厂的厂长,而程堂玉的姥爷仅是一名车间工长。
时光流转,世事变迁,宋家日渐衰落,而程堂玉的父亲却成了新建机械厂的厂长。邻里间议论纷纷,都说宋家攀上了高枝。
程堂玉的母亲身体欠佳,仅育有他一子,自然将他视为掌中宝。尽管程家二老对这段婚姻持反对态度,程堂玉却在成年后,顶住家庭压力,坚持与宋清镜成婚。
新婚之初,他们不受家人欢迎,于是选择在外租房生活。那间小屋仅能容纳一张双人床和一个简易衣柜,程堂玉半工半读,生活艰辛。冬冷夏热,他们却能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安慰。
每当寒冬来临,宋清镜总会手脚冰凉。两人共用一个热水袋取暖,夜半程堂玉醒来,便会去换热水,再细心地为宋清镜掖好被子,然后相拥入眠。那些岁月,在回忆中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宋清镜的情绪稍显放松,却又突然抓紧了身旁的手。她越是回忆,越觉得现实残酷。
程堂玉见她没有立即离开,继续说道:“清镜,我不喜欢小霞,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只把她当作妹妹……”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吓跑了她。
这句话让宋清镜瞬间清醒。一个男人真的可以心里爱着一个,嘴上却说着爱另一个吗?
“无需解释。”宋清镜冷漠地推开他的手,“行动比言语更可靠。”他们之间的问题,远比这复杂。她不会回头。
“清镜!”蒋明明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看到程堂玉,她急忙叫住宋清镜。这声呼喊解救了宋清镜,蒋明明拉着她迅速离开。
“要上课了,我们快走吧。”宋清镜没有再看程堂玉一眼。
或许是因为再次被宋清镜拒绝,程堂玉再也没有出现。宋清镜和蒋明明一起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生活简单而规律。
深冬时节,寒风凛冽。下午,两人裹着厚重的棉衣,前往图书馆借阅课题研究书籍。
走在路上,宋清镜突然感到一阵强风吹过,她差点摔倒。她意识到,自己的挎包被抢了。包里并无贵重物品,但里面有她刚借的重要研究资料,图书馆仅剩的那一本!
“清镜!”蒋明明在后面大声呼喊。但宋清镜头也不回,她一边用俄语喊着让小偷停下,一边追进了小巷。
在街口,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现,小偷被他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雪花四溅。一招制敌,动作干净利落。
宋清镜愣在原地,停下了脚步。随后,她听到那个男人说:“缺钱下次就来抢我的钱包,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男人声音凉而低沉,带着莫斯科深冬的冷意,却又稍显轻慢。
宋清镜定了定神,才发现这男人身上穿着街道治安官的执勤服装。
她这时才迟疑向前几步:“长官……?”
蹲在地上的男人闻声抬起头。
警帽下,能看出这人明显的东方长相,脸部线条很流畅,面容硬朗。
眉骨高,眼窝深,鼻梁也挺,配着一身军装,有种凌厉飒爽的帅气。
就是神情漫不经心的,好像抓贼只是件顺手的小事。
男人看见宋清镜,也是微愣。
他用中文问她:“华国人?”
没想到能遇到老乡,宋清镜点点头:“对。”
男人将小偷铐到旁边的杆子上,拿着宋清镜的挎包站起身。
宋清镜发现,这人虽高,肌肉却没有宋清镜见过的其他执勤员那样发达。
是裹着厚实的军装也能看出一身腱子肉的好身材。
男人也低头看着她,轻哂道:“自己一个人,就敢往小偷钻的小巷里跑?”
说着,他又一边打开她的钱夹确认她的失主身份。
男人扬起眉对照,将面前着姑娘的名字在嘴里滚过一圈。
“宋清镜?”
宋清镜抿着唇,有几分紧张地依言点头。
里面刚好贴了她的照片,男人很快就把钱夹和挎包都还给了她。
“这地方要有他的同伙,你可就完蛋了。”
他说这话时,和确认她身份时的神情不同。
一瞬间就从眉头上扬到下压,变得相当严肃。
宋清镜这时候才知道后怕,打了个寒战。
她捏着钱包,低头轻声说:“谢谢长官。”
男人转身打算带小偷走,忽而又皱起眉,甩了甩手。
宋清镜眼尖地发现他手背的手套被蹭破了,露出的皮肤上,还弄了道伤口。
应该是刚刚制服小偷的时候弄的。
这地方窄得很,的确舒展不开。
宋清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抓住了男人受伤的那只手。
小巷子里一时只有风声。
男人垂眼看着她,第一时间按捺下了要摔人的条件反射。
宋清镜更尴尬,脑子里迅速飞过去一句“岂料唐突了佳人”。
她逞着强没松手,好让自己的理由看起来正当些。
“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创可贴,硬着头皮说:“我帮你贴上吧,冷风吹久了,对伤口不好。”
她眼神很笃定,可就算这样,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
这很容易就让男人想到自己在墙角见过的不知名小野花。
颤颤巍巍地立在墙根,在寒风里舒展开自己的花瓣。
天一冷,就蔫巴了。
却出乎意料地顽强,能一直开着,连墙缝都能挤开。
“谢谢。”男人低声回道。
往常,他不会接受这种示好,更觉得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伤。
这次却由着这姑娘握着他的手臂,轻轻将创可贴贴上了。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葱白的手、低垂的睫毛,和耳边被帽子压着,但跑出来的碎发。
耳中呼啸的寒风好像忽然静谧了,和她的脸跟动作一样。
他想,一个人怎么能柔软成这样?
宋清镜相当专心致志,对面前男人的想法一无所察。
贴上创可贴之后,宋清镜还不太放心,抓着男人的手,用手指在两边按牢实了。
做完这些,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
宋清镜感觉自己心脏扑通,跳得厉害。
她忙把人的手妥帖放下,轻声说:“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故作镇定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男人也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一时哑然失笑。
“谢谢,贴得很好。”
落宋清镜耳朵里,有种检阅工作的意味了。
于是她将头埋得更低。
随后,男人也不打算叫人继续局促,转身拎起那小偷的领子,交代了声便走了。
这时宋清镜才敢抬起头,目送着男人走远。
“清镜!清镜!”
宋清镜还有点愣神,回头看见是蒋明明追来了。
刚刚自己为了兜里的那本书,跑得有那么快吗?
蒋明明怎么才来啊。
要是她来了,自己肯定不至于干些尴尬的蠢事了……
蒋明明跑到她面前,抓着她肩膀四下打量:“你没事吧!”
说完,她又很惊讶宋清镜此时身上的这种鲜活气儿。
宋清镜摇摇头:“我没事,有位治安官帮了我。”
蒋明明四下看她,发现她全须全尾的,关注点又偏移了。
“那人帅不帅啊?”
宋清镜闻言瞪大眼睛:“啊?”
这声惊讶过后,她眼前又划过刚刚那个华国男人似笑非笑的脸。
好看是好看,就是嘴巴太不饶人了些。
而且一双眼看人的时候,沉沉地,很能压人,直叫人喘不过气。
“嗯。”宋清镜煞有其事地点头,“挺好看的,而且是个好心人,为了帮我,手套都破了。”
蒋明明坚信一段感情的伤痛可以用另一段感情弥补。
她忙说:“刚好,你到时候就织个手套送他!”
刚好都从华国来,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宋清镜也觉得行。
走到半路,宋清镜惊呼一声:“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阵繁忙的学业过去,留学生迎来了莫斯科博物馆的参观日。
不管有心无意,宋清镜都能注意到程堂玉在逐渐打起精神。
他不算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个合格的学生。
留学机会宝贵,小情小爱不该成为绊脚石,影响学习生活。
程堂玉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能人不该夸太早,又或者是宋清镜有些当乌鸦嘴的天赋。
——她优先到博物馆二楼的时候,被后面的程堂玉,几步上前给拦住了。
男人重整旗鼓,对她劈头盖脸便是一句道德绑架。
“宋清镜,你就这么走了,让爸妈在国内该怎么办。”
宋清镜不打算和他多说废话,直言道:“我已经出来了,就不可能回去,我也不会和你再有什么了。”
程堂玉身形一顿,她的坚决,简直就是刺穿他心脏的利刃。
这是她第三次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他顿时泄了气,看着眼前的宋清镜,怔怔说:“我们还没有离婚,我也没同意要和你离婚。”
宋清镜也看着他,目光不偏不倚。
“和你的结婚证跟结婚照片,我已经烧掉了。”
这并不是在唬程堂玉,宋清镜是真的这样做了。
对程堂玉没多少情感了,但她烧掉结婚照和结婚证的时候那种复杂却释怀的感觉,现在却依然记得。
那是在通往俄国的火车上,她把这两张纸丢进了火炉里。
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程堂玉的脸烧焦,两张纸也化为灰烬。
前世的结婚照是搬家的时候丢掉的,她介怀好久。
那时的程堂玉已经连说句哄她的话都不肯了,更不可能重拍。
而如今,被她自己亲手放进了火里。
像是终于亲手了结了一段感情,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枷锁。
程堂玉也不知道,自己和宋清镜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清镜分明还是那个宋清镜,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温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又坚硬的东西。
程堂玉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爱她的心根本不假。
如果他不爱她,为什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面前来低头呢。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从古至今,不都是女人来照顾家里,她是宋家的长女,是程家的媳妇。
理应让着妹妹、照顾家里人。
他也该像她一样坚决,一段婚姻而已,他程堂玉要什么女人会没有?
程堂玉这样想着,嘴上仍不死心地说道:“街道办都登记了,全都登记好了的……”
眼前的宋清镜却毫不留情面,甚至残忍!
她静静地摇摇头说:“没有证明,什么都不算了。”
程堂玉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想流泪。
他感觉宋清镜好像把两人相爱的证据都销毁了,只留在了过去,留在记忆中。
她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到底是为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把宋清镜捆在身边,逼迫她重新爱上自己吗?
这个念头曾一度很强烈,如果能她重新爱上自己,变回那个乖顺地宋清镜……
可是程堂玉一想起她尖锐的眼神,就痛得想发抖。
宋清镜只会更讨厌他。
程堂玉双眼通红,一只手死死攥住面前人的手臂,像要抓住一根水中的浮木。
“清镜,要怎么样、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到从前那样?”
他的眼泪砸在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只有一滴,烫得惊人。
宋清镜也觉得心口一窒,眼前跟着模糊了。
是呀,从前那样。
如果没有上一世,她肯定会心软的。
可现在的她知道,自己到时候要是和他回去,不就是重蹈覆辙吗?
那她的抗争和不甘,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为了讨得男人重视吗?
宋清镜有些哽咽,却不愿停下话。
“程堂玉,其实你从头至尾,就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程堂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地放开了她。
而李晓玉刚上楼,就看见了程堂玉这副脆弱的模样。
她本来就对他有意思,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竟然看见他在宋清镜面前受委屈!
于是李晓玉想也没想,便嚷道:“宋清镜,堂玉同志这么重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宋清镜反应很快,敛了表情,变得和冷面瓷娃娃一样。
她凉声说道:“李同学,请慎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李晓玉还想说什么,被蒋明明一张嘴给制住了。
“我说,李晓玉,上回在火车站你还没尴尬够吗?别人的家务事,你能别上赶着插手吗?恨得不得替宋清镜去当程家的媳妇了是不是?”
被蒋明明这么一说,李晓玉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同学也是议论纷纷。
宋清镜没再管,只是叹了口气,拿出一块手帕来,轻轻按在了程堂玉的眼角。
像她小时候替他擦眼泪那样。
留学生之间,总有些特别安排的跨校课题实验。
冤家路窄这话到底没说错,这已经是李晓玉第二次和宋清镜、蒋明明做搭档了。
李晓玉为人处世是讨嫌了点,专业能力却是没的说的。
一组三人配合起来,轻松就完成了这回实验研究的开题。
宋清镜由衷地赞扬她:“晓玉同志,你可真厉害,基本功好扎实啊!”
李晓玉没想到她能这么坦荡,一时脸都红了,但仍梗着脖子说:“切,别以为我是在求和啊,我这是想要为国争光!”
蒋明明见不得她这轻狂的样子,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李晓玉,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有句好话尾巴就能翘上天了!”
“你、你……!”李晓玉一时气得说不出话了。
“没关系。”宋清镜认真地摇摇头,“我们只是同学,不要求谁要理解谁。”
忙活完,宋清镜挎上包便打算走。
刚出实验室的门,宋清镜便被程堂玉给拦住了。
她拧眉看他,感觉这人安分了小一阵,怎么又开始了?
程堂玉感觉自己和宋清镜的交集,就纯靠自己心里那点惦念。
他实在讨厌这种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
可他心里要是没了惦念,他们俩才是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这些天,程堂玉发现宋清镜每天都在织手套,还是男士手套。
他感觉这种手工活是有魔力的,总能让他看到些宋清镜过去的影子。
程堂玉早就观察过,宋清镜身边又没有任何男人,除了他。
那这副男士手套,不是做给他的又是做给谁的呢?
这样想着,他心里被那点不死心的狂喜给占满了。
眼看着手套完工,宋清镜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行,既然她不好意思,那由男人来主动开口也无伤大雅。
宋清镜眼看着这人成了朵昂扬的向日葵。
下一秒,就听他说:“清镜,你那手套都做完了,怎么还不送给我?”
繁忙生活的搅和下,宋清镜对程堂玉的说不上有什么恨意了,但也实在不是熟络的关系。
“手套?”她先皱眉疑惑,而后恍然大悟,“那不是给你的。”
程堂玉动了动唇,一时说不出什么。
宋清镜大抵是觉得有些好笑,弯了弯唇:“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宋清镜便匆匆走了,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时间宝贵,赶路要紧。
宋清镜一路急匆匆地到了图书馆那条路上的执勤亭。
里头清一水的黑色制服,就是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个面善的俄国男人主动到窗口问她:“小姐,您找谁?”
宋清镜一双眼清澈坦荡:“一个华国的治安官……”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迅速领悟,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和稍显暧昧的笑容。
“噢,我是他舍友,您交给我吧。”
晚上,军校宿舍内。
“行生,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送你的手套!”
宿舍门大开,寒风直吹,被叫作季行生的男人应声回头。
“什么,又来?”这话有些欠扁。
俄国军校有安排社会服务,让就读的军校生协助街道治安。
舍友和他是不同时候的排班,这些日子已经对帮他捎带礼物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毕竟,季行生是个皮相相当优越的东方男人。
刚来军校的时候,没几个不觉得他是个空有皮囊的花架子。
课程久了,就发现这人不止功课好,格斗、擒拿也从没输过,和特派教官都能打得有来有回。
有什么特殊任务,也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相当有勇有谋。
这样优秀的男人,放在民风彪悍的战斗民族,也很受欢迎。
当然,更受女人欢迎。
有人专门记过数,如果是街道治安,一天内最多能有四十位小姐同他搭话,直接踮起脚要亲他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还往他的口袋里塞小卡片的。
华国人会含蓄些,如果他去大使馆协助办公,人几乎都是跑到他那儿去作咨询。
舍友呵呵一笑,直接把手套塞到了他手上。
季行生下意识就捏紧了。
手套用的黑色毛线,棉绒柔软,上头还绣了朵小小的迎春花。
他眼前忽然闪过宋清镜那张白净的脸。
舍友惊奇地看着季行生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季行生没管,只抬头问道。
“她有说什么吗?”
舍友喝了口水,答道:“说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说着,又冲季行生眨眨眼:“好贴心哦,还说上次看你手套破掉了,做了个新的给你。”
果然是她。
“谢了。”季行生将手套放进抽屉。
舍友看他破天荒地把礼物收下了,惊讶地扬了扬眉。
季行生则坦荡得很,脸色都没变一下。
舍友又想起什么新奇的事情,笑道:“你这次的追求者也挺稀奇的,别人可都巴不得要见上你一面,她倒是放了东西就匆匆走了!叫都叫不住。”
“她……”
季行生稍停顿,又忍不住笑了:“应该不算什么追求者吧。”
话是这么说,季行生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她。
时间匆匆而过,又是一年春夏秋冬轮转。
宋清镜也在俄国迎来了本地第二个漫长的冬季。
今日她忙里偷闲,到王芝华和江礼烨的小院做客。
王芝华给宋清镜递了杯热可可,又到厨房去帮自己丈夫做菜去了。
两人经常调侃江礼烨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不仅当家做主,更照顾王芝华的衣食住行。
听着厨房里的欢声笑语,宋清镜也忍不住跟着微笑。
可开心之余,又难免觉得落寞。
看着师父和师娘琴瑟和鸣,宋清镜发现自己很早之前想着,她和程堂玉也该是这样。
可这些事情,也早该成为空想和泡影了。
应该是人在异国他乡,总会有些惦念。
什么都该过去了。
“清镜,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一晃眼,宋清镜发现王芝华从厨房出来了,站在她的面前。
“啊?”她有些无措地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吗?”
王芝华轻轻点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你这小姑娘,看着沉静,其实心事都在底下。”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茶具来。
“来久违的尝尝咱们的华国茶。”
宋清镜静静地等着水烧开,听着气泡声咕咕作响,她心里竟平静不少。
开水一烫,杯子中卷曲的茶叶舒展开,热气腾腾。
王芝华笑眯眯地看着宋清镜。
“清镜呀,茶要泡开了才好喝,人要想开了才好过。”
宋清镜也轻轻笑了,说:“我知道了师娘。”
一年前到俄国来,是宋清镜自己核对的护照和签证。
如今被告知出了些不合章程的小问题。
这些天,宋清镜总要在工作日没课的时候抽空到华国的大使馆签字。
在国内很容易办好的时期,到俄国来处理起来,就有些手续烦琐了。
宋清镜被当皮球似的踢了好几天,也有些心情不好。
拧着眉和人交谈着,想要问清楚这办公室里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季行生在办事柜台前站得笔直。
这些日子,他被安排到大使馆里协助办公,早在宋清镜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她了。
这姑娘倒好,办起事来专心致志,就算和自己对上视线,也会很快挪开。
这模样,好像送手套给自己的人不是她一样。
此时,一群人匆匆跑过,把低头看着资料的宋清镜给撞到了。
她脚上打滑,眼看就要稳不住身形。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她。
“小心。”
面对这种情况,拖住她的男人不止手稳,身形和语调也稳。
还将两人保持在了得体的距离。
宋清镜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被吓得。
她连忙站稳了,仍是心有余悸。
抬头想要道谢,却撞进了一双如墨的眼睛中。
宋清镜动了动唇,道谢的话卡在了嘴边。
“同志您好。”她稍垂下眼,不太敢直视他。
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没头没脑接上一句:“我是来办签证续期的。”
被这人盯一会儿,宋清镜感觉呼吸都不太顺畅。
季行生扬眉:“我不算这儿的工作人员。”
“哦,打扰了。”宋清镜得到这个答案后转身就走。
“诶。”季行生觉得好笑,出声叫住她。
“我刚好也有些事儿,和你一起吧。”
季行生本来也是不想管她闲事的。
要是想管,前几天看她来的几趟,他就凑上去了。
不过这下刚好碰上,再帮她一次好了。
宋清镜回过身,怔怔地点点头:“谢谢你。”
季行生哼笑一声,唇角微勾:“没事,就当谢谢你上次的手套。”
宋清镜迷茫的神色一晃而过,而后又恍然大悟。
“啊,你是那次帮我拿回钱包的长官。”
其实按理来说,就算时间过了快一年,这人优越的长相,她是不该忘记的。
可如今他戴着军帽,又穿着白色的制式衬衣,亲和又干爽,让她以为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这下宋清镜是真信了之前蒋明明说的话。
——“男人穿白色会降低年龄,身上的威压和凌厉也会减弱。”
她这舍友学习上心,对穿衣搭配也很有研究,经常在她耳边念叨。
季行生倒是觉得这体验很新鲜。
闹半天,这姑娘根本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那手套也只是个寻常的谢礼。
他又觉得好笑,真是被追捧太久了,自己又不算什么大名人,怎么可能叫人过目不忘。
只是,自己却是一直都记得她。
面前的男人看着自己没说话,宋清镜觉得奇怪,又觉得有些心里发毛。
可能是这人严肃的军人光环,被他看着的时候,多少都感到些压力。
她就是一个被见义勇为的良民,干嘛这样盯着她?
宋清镜的眼神真是疑惑又戒备,轻易地把季行生给逗笑了。
“走吧。”他说着,活动活动身子,“去帮你办事。”
这人处理问题很老练,带着宋清镜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资料分门别类提交好了。
简直是大开方便之门。
果然走哪里都是熟人社会,有了身旁这位长官坐镇,宋清镜的签证问题很快就解决好了。
“您不是工作人员,竟然都这么熟练吗?”
“学校总要安排人来,多看几遍自然就会了。”
各种事项麻烦的章程很多,到他嘴里竟然成了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宋清镜心里疑惑,但还是抓了个最惊讶的问题:“长官你……学校?”
她有几分莫名,是学校工作人员?
还是说这人竟然也是学生吗?
“不用叫长官。”男人笑得有些无奈,“叫我季行生就行,也是来这里读军校的学生。”
能来俄国军校深造的,肯定也是队里的骨干人员。
宋清镜想,可能是怕她局促,他才这样平易近人地介绍自己的,真是个好人。
“哦。”宋清镜应了声,好半天才介绍自己。
“我叫宋清镜,就读于动力学院。”
看她这有些慢半拍的样子,季行生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意。
“我知道。”
宋清镜总感觉这人在笑话自己,别过头没回话了。
宋清镜准备走,又被身旁的季行生叫住。
“小宋同志,一块走吧。”
宋清镜被这称呼弄得惊讶地回过头。
季行生在她的惊讶中扬起眉:“怎么了?我可大你一岁。”
算了,宋清镜想,也算合理。
季行生戴好帽子,走到宋清镜的身旁,一块出了大使馆。
宋清镜实在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季行生更不是话多的类型。
两个人走在路上,竟然没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宋清镜这时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头脑风暴着两个人有什么话题能说。
走神的时候,她便又被路上抱着几个大箱子的人撞到了。
箱子还没落地,宋清镜就被旁边的季行生眼疾手快地拉到自己的身前。
“诶,小心。”
宋清镜刚听到这声,就觉得眼前一暗。
她发现自己今天真的很容易挨撞……
想法还没继续,她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贴到季行生胸前的纽扣,一阵冰凉。
而男人的手很有力道,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腰上。
这下是真的扎扎实实扑人怀里了,距离近得都能闻到季行生身上的味道。
宋清镜形容不出这种味道,只觉得温和又清润。
一旁箱子掉得噼里啪啦,宋清镜猛然回神。
她再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一张脸也变得通红。
搬箱子的路人才发现自己撞了人,连连道歉,又弯下身捡东西。
宋清镜忙说没事,蹲下身帮了路人一块。
季行生也蹲下身,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将东西码好了。
之后,宋清镜笑眯眯地和人寒暄又道别。
华国人说俄语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调调,但季行生却发现她俄语说得很纯正。
口音柔和,配着她细声细气的嗓音,这倒是带了些东方风味,说不出的悦耳。
程堂玉找了宋清镜一上午,才从蒋明明口中知道宋清镜去了大使馆办事。
看不见她,他就有些心慌。
程堂玉刚走到校门口,就和宋清镜碰了个正着。
而她身旁,竟还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华国男人。
程堂玉是真感觉身体里那种嫉妒的情绪要将他冲撞得四分五裂了。
“宋清镜!”
宋清镜看着程堂玉朝自己快步走来。
“你之前要送手套的人是不是他!”
如果是他,两人岂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保持了一年的关系。
宋清镜还没说话,季行生就似笑非笑道:“你同学?管这么多。”
他一开口,就带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程堂玉怒目而视。
“宋清镜是我的妻子,你说我该不该管。”
“哦?”季行生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清镜,又看回他,玩味一笑,“妻子?”
毫不说大话,在军队这么些年,季行生将察言观色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
这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有几分戏谑。
“前妻。”宋清镜坦坦荡荡地介绍自己。
又伸手向程堂玉。
“前夫。”
程堂玉感觉焦心得很,急急开口道:“清镜……”
宋清镜没接腔,扭头对旁边的季行生说:“季同志,今天多谢你,我先回宿舍了。”
季行生稍颔首,也答得相当官方:“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宋清镜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
程堂玉喊她,往前追了几步。
无果,又被她撂下了。
一天下午,宋清镜窝在暖炉旁,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她以为是刚出去的蒋明明忘了带什么东西,想也没想,直接拉开了门。
有几分醉意的程堂玉将她扑了个满怀。
男人嘴里还喃喃着:“清镜……”
和程堂玉生活了好些年,宋清镜要是不知道他到底醉没醉,那还真是白活了。
可到底是认真爱过的人,她愿意再好好把话说清楚。
宋清镜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把程堂玉搀进了房里。
谁说男人卖惨没用,她这吃软不吃硬的,这套对付自己刚刚好。
她现在有些庆幸蒋明明上图书馆去了。
不然就蒋明明那张嘴,肯定先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年来,程堂玉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守在宋清镜身边,是可以等到她回心转意的。
可前几天,他竟然看见她和别的男人相处那么融洽。
男人都懂男人。
程堂玉一眼就看出那个人对宋清镜有意思。
他原本是能相安无事的,如果没见到宋清镜对别人明媚柔和的笑脸的话。
今天下午,程堂玉又刚好收到了程母寄来的信件,说泉市机械厂领导层面临严查,尤其是作为厂长的程父。
他心情郁闷得很,喝了几口俄国烈酒就感觉有些醉意上头。
而这几分醉意,刚好能借些勇气给他来找宋清镜。
程堂玉被宋清镜安顿在沙发上,又被一床暖被罩住了。
他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和宋清镜之间,竟然变成了借酒壮胆后,才敢相见的关系。
宋清镜端来一个水杯和一条热毛巾,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了。
刚放好东西,宋清镜就听见旁边沙发上的程堂玉说:“清镜,家里的厂子出事了……”
颇有些委屈的情绪。
宋清镜早对程堂玉的各种示弱免疫了。
她眼皮动了动,凉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放弃名额了,也不是自己去办的转让,你们程家会用什么办法让宋初霞和你一块来俄国留学呢?”
这话顿时让程堂玉酝酿的满腔柔情破了功。
“是你?!宋清镜,是你举报的吗!你知道这样做,会让小霞和我们机械厂都落不着好吗!”
他坐起身,声音里有诘问的味道。
“清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清镜置身事外般,相当平静地反问他。
“程堂玉,你家要真有问题,犯得着我举报吗?”
之前宋母把纪委闹来审查宋清镜的时候,她就提了一嘴宋初霞想要名额的事情。
甚至没什么指向性。
可见上头对这种徇私枉法的事情相当关注。
想着,宋清镜又因为程堂玉的态度发笑。
刚刚还可怜兮兮的,现在一说起切身利益问题,只是一点捕风捉影,就叫他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她也确实轻轻笑了一声:“你看,你心里有你自己,有程家,有宋初霞,就是没有我。”
程堂玉将眉毛拧得更紧,不知道两人明明在说厂子纪检的事情,怎么绕到了感情上。
屋里的火炉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多时,宋清镜在沉默中开口:“我知道你是借这事儿,来我这卖可怜。”
说着,她把热炉上的毛巾翻了个面儿。
“检查的事情没那么严重,每两年都有,今年可能也就是我问纪委的那一嘴,让时间提前了而已。要是什么也没有,也就当是防患于未然。”
“况且书信往来,这情况在国内至少过了大半月了,要真有什么事情,泉市机械厂那么大个产业,早就登报了。”
屋里热热乎乎的,宋清镜身上的毛衣看着也软乎,她说的话却让程堂玉感觉到冷。
她太冷静,也太理性了。
句句都是给他挖好的坑,就等着他在她面前出错。
程堂玉倒更宁愿她讨厌自己,至少这样,她说话的情感还能热烈些。
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又捏了捏自己发痛的眉心。
“清镜,我心里要是没有你,又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这样的程堂玉倒叫宋清镜更习惯些。
她摇摇头:“这不一样,程堂玉。”
听她这样说,程堂玉觉得心里无力。
这份无力甚至叫他羞恼。
程堂玉深吸一口气:“哪里不一样,我爱你、尊重你、这么多年也一直在照顾你!”
“尊重我?”宋清镜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她头微动,抬眼看他,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有时候我在想,你好像确实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但是我就只是你的妻子了,我就理所当然地要为了你的家庭、我的家庭牺牲一切,我也应该把我的机会让给宋初霞。”
说到这儿,宋清镜停了下来,也让自己稳住声调。
她站起身,把刚刚热好的毛巾塞到程堂玉手心。
她说:“你明明都知道的,我在宋家是什么情况,我想走,你却和他们一样,想让我留下来。”
和宋清镜对上视线,叫程堂玉就着这热乎的毛巾,下意识就握住了她的手。
程堂玉很用力,但中间隔着条毛巾,让宋清镜轻易地就挣出了手。
他想要一个答案和原因,于是她说了。
宋清镜的话真像一道惊雷般劈在程堂玉脑海里,顿时让他失了言语。
她重新坐下来,不再看程堂玉,用手环抱住自己。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路走到大学,你分明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什么。”
和他如此公开布诚,叫宋清镜有些鼻酸。
在自己和程堂玉的事情中,语言的力量有多薄弱,她是知道的。
可这事在异国他乡终于开了个口子,宋清镜得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爸给我安排文职的时候,你什么也没说,宋家想要我留学名额的时候,你帮着他们一块逼迫我。”
“你说你爱我,可能吧,但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理解我。”
说着,宋清镜情绪已慢慢平静下来。
她深吸口气,继续说:“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但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
声音不大,振聋发聩。
程堂玉怔愣地看着宋清镜。
熟悉的侧脸,熟悉的身形,就连这份柔软的脆弱也是熟悉的。
可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他眼眶发红,声音干涩:“清镜,我愿意弥补你,我也愿意去了解你。”
宋清镜没错过他眼里的愧疚和痛苦。
程堂玉就比自己大了几个月,但从小以哥哥自居,他确实总是在照顾自己。
可是,年少时就经常想方设法为自己分担的人,到婚姻里就换了个面目。
这一世的他还没见过,宋清镜为了和他的这段婚姻,为了家庭、孩子,被磋磨的样子。
上一世的他见过的,却还是一样无动于衷。
理所当然地和宋初霞一块享受她的牺牲,吃她的血肉,践踏她的感情。
人的本性会改变吗?宋清镜不知道。
但她清楚,程堂玉的顿悟来得太晚,早就将她的感情全磨尽了。
宋清镜绝不会后悔失去“程堂玉妻子”“宋家女儿”的身份。
她双眼隐隐有雾气,却很快散去,说得坚定。
“程堂玉,我不是什么宋家的女儿,也再也不想当你的妻子。”
“我们……不是一路人。”
程堂玉总以为,自己坚持不懈地在她身边,也是能有些机会的。
可如今她的话叫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堂玉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
宋清镜没有起身,只是目送他出了门。
她心里有些预感,知道自己和程堂玉的事情,是真的告一段落了。
季行生再来找宋清镜的时候,看见这姑娘手上正握着把快比她人高的大铁锹。
正和同学一块如火如荼地铲着雪。
莫斯科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将学校的道路都埋了起来,有半条腿那么厚实。
于是动力学院下午的课程,便成了校园里的社会实践。
宋清镜见到季行生也觉得惊讶。
不是自己的校园,竟相当轻车熟路地到了自己铲雪的地方。
宋清镜睁着双大眼问他:“季同志,你怎么来了?”
季行生也说不清,直觉告诉他走这条路能遇上宋清镜,他便走了。
没想到真能遇上。
程堂玉在她不远处,看见季行生,便立马到了她身旁。
端的是一副不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宋清镜的架势。
他朝她伸手:“清镜,我来吧。”
宋清镜摇摇头:“不用了。”
季行生刚到教学楼的门卫室旁放了手里的铁饭盒,看见的便是程堂玉献殷勤失败的这一幕。
几分调侃几分挑衅:“真热心啊,前夫哥。”
程堂玉说得相当伟光正:“就算没有婚姻关系了,再怎么说,我也算清镜的哥哥。”
季行生磨磨牙,嗤笑一声,用眼神说你算哪门子的兄长。
程堂玉被他的眼神挑衅到,欲言。
宋清镜懒得去琢磨这俩男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只觉得她在这儿铲雪本来就累,这俩高个子还和两个铁杆似的,竟然就杵在面前不动了。
碍事得很!
她将铲子往地上厚厚的雪上一杵,喝道:“嘿!你们要是不干事,好歹也站远些,别碍我的事儿!”
程堂玉只能止住话头,留下一句我帮你,灰溜溜地找铲子去了。
季行生继续站在宋清镜旁边,看着他的背影嗤笑出声。
见他没动,宋清镜拿眼睛瞪他。
没想到他刚好低头,和她瞪人的漂亮眼睛对上了。
季行生忍不住拿手指在宋清镜沾了雪的睫毛上刮了一下。
“嗯!”宋清镜始料未及,眨着眼后退几步。
“怎么堂堂军官也手欠啊!”
季行生笑而不答,没计较她嘴上的挑衅,只说:“我来帮你。”
“没事……!”宋清镜拒绝得有些吃力。
她虽然骂人顺嘴,但也实在不想再麻烦季行生了。
“我以前也经常帮家里铲雪干啥的,习惯了也。”
季行生没说话,直接伸手,将宋清镜手里的铁铲给接过了。
宋清镜无奈一笑:“都说不用麻烦啦……”
季行生手上没停,抬眼问她:“你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想欠我人情?”
这一眼很有侵略性,叫宋清镜愣了一下。
“这有区别吗?”
“有啊。”季行生一撩眼皮,懒洋洋地回道,“不想麻烦是和我不熟,不想欠人情是没把我当朋友。”
“什么歪理啊……”宋清镜无语地看着他。
季行生感觉脖子上的围巾很碍事,不好叫他敞开了干活。
当即就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把围巾扯下,又套到了宋清镜的脖子上。
上面还带着季行生身上清爽的暖意,宋清镜感觉自己一张脸都热乎乎的。
给她戴上后,他尤不满意。
还是放下另一只手里的铁锹,安安稳稳给宋清镜戴围巾。
宋清镜稍抬眼,就能看见季行生垂下的眼皮和睫毛,还有相当专注的眼神。
她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温度都高了起来。
季行生做完这些,还和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
宋清镜刚刚脸红是冻的,现在是羞的。
她仍故作镇定地问道:“大哥,那我干嘛呢?光当个小衣架子,看着你在这儿劳作吗?”
季行生边铲雪边回她,哼笑一声:“你这脑力工作者,陪聊就行。”
这人脸上向来是没什么表情的,可今儿他没穿军装,笑起来还带了几分痞气。
宋清镜干巴巴挤出一句:“谢谢您啊。”
季行生应得理所当然:“不客气。”
程堂玉回来,刚好就看着季行生强硬地将宋清镜手中的铲子拿了过去。
这时候他也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那种把自己隔绝在外的氛围了。
同样的,程堂玉也觉得,宋清镜在季行生面前时,有种在别处没有的鲜活气儿。
他扯出一个苦笑,拿着铲子转身走了。
宋清镜扭过头,发现程堂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已经和别的组一块去清理积雪了。
她收回视线,又扬起下巴,指了指季行生刚刚摆门卫室里的铁饭盒。
“季长官,那是什么?”
季行生头也没抬地回道:“罗宋汤,队里煮多了。”
本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其实就是他想见宋清镜而已。
时隔一年再见到她,心中那些悸动竟然丝毫不减。
季行生倒是不介意她有个劳什子前夫,就是怕她这时候难以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二十来岁的人生,总有无限可能。
但这么多年,季行生才感觉到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
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先来靠近她吧。
有季行生的加入,一行人效率很高。
只是天气太冷,他们铲雪的动作再快,季行生送来的罗宋汤也快成了个冰坨子。
宋清镜忍不住扑哧一笑。
季行生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示好的热汤成了这样子,一时竟觉得羞恼。
想拿着铁盒就走,又被宋清镜叫住了。
“季行生。”她叫他。
“刚好我要去师父师娘家吃饭,一起吗?顺便把你的罗宋冰化冻一下。”
宋清镜带着个男人登门的时候,王芝华相当震惊。
“清镜,这是……?”
宋清镜坦坦荡荡地介绍:“一个朋友,在军校读书。”
季行生也恭恭敬敬地问好:“伯母您好。”
王芝华心里已有几番计较。
朋友?这小子看清镜的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她感觉自己前些时候说得那番明里暗里要人放下的言论,是相当奏效。
这不,就愿意接触新男人了!
江礼烨端着菜出来,看见季行生,显然也将人当成了半个未来女婿。
四人吃着江礼烨大厨做的菜,再加上那碗热过的罗宋汤,其乐融融。
饶是宋清镜,也觉出些王芝华和江礼烨的态度不对劲了。
她瞥了身旁的季行生一眼。
见人第三面,就把他带回家吃饭了,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
但她心思,好像确实也不大清白。
季行生倒没说什么,好像一顿饭就叫他心满意足。
两人下楼,走在外面的时候,季行生都感觉这寒风吹得都叫人格外旖旎了。
宋清镜只管闷头往前走。
正想着自己来的时候也没觉着路有这么长的时候,就被季行生给叫住了。
“宋清镜。”
她依言回头,看见这人在路灯下的脸庞,有些晃眼。
“这周末有场舞会,你愿意来当我的舞伴吗?”
这样的邀约有多暧昧不必多说了。
“舞会?”宋清镜愣了一下。
“干嘛,您还会缺舞伴吗?”
“一直没有。”
季行生一扬眉,将话说得嚣张又委屈。
“就是没有才被一些女生缠着跳舞啊,总拒绝人家我也不好意思。”
“……”宋清镜无语。
季行生被她表情逗乐,继续劝说:“你就来吧,咱们人情往来,有来有回。”
“行吧。”
宋清镜到底是答应了。
宋清镜不太敢一个去那么大场合参加舞会,于是叫上了蒋明明。
蒋明明刚好也瞧上个俄国工程师,能到舞会上去跳几支舞套套近乎再好不过了。
会场内。
蒋明明粗浅了解了下,是附近几所学校联合的舞会,就是没有她们动力学院。
好在她看上的俄国工程师来了。
正想着,会场的玻璃门被拉开,一列身穿绿色军装的青年军官有序地走了进来。
蒋明明惊掉了下巴,看旁边的宋清镜。
宋清镜这丫头倒是一派沉静,一看就是早知道了。
蒋明明暗暗给人记上一笔。
清一色的绿色军装,为首的季行生尤其显眼。
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俊朗又笔挺。
蒋明明在一水儿的青年军官里迷了眼,还能分出心来问宋清镜。
“宋清镜,你可没告诉我,邀请咱们来参加舞会的是咱们华国军校生啊!”
宋清镜不明所以。
“怎么了?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吗?”
蒋明明确实知道最近莫斯科的高校有两场大型的交谊舞会。
宋清镜一向不爱社交,蒋明明被她拉来一块参与舞会的时候是挺惊讶的。
还以为是这姑娘终于开窍愿意找人恋爱了。
她惊讶之余,竟忘了细问。
蒋明明咬牙问她:“谁邀请你来的?”
“季行生啊。”宋清镜如实作答。
蒋明明也没想到这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来,来。”蒋明明稳住心神,好容易没让自己叫出来,把宋清镜拽过来了点。
“让本‘百事通’给你说道说道。”
季行生在国内就声名远扬。
家里有个元帅老爷子,放着好好的军校不考、当军官的青云路不走,转背就中断了学业,参军入伍了。
这事儿已经够掀起轩然大波了,这人又因为在队里成绩出色,来俄国军校进修训练。
两人咬着耳朵,蒋明明还没和宋清镜扯清楚,就被季行生给打断了。
看着交头接耳的两人,男人眼里有几分促狭。
“说什么呢你们?”
蒋明明一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溜进舞池找人跳舞去了。
季行生笑着看她:“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是的。”宋清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蒋明明一直很有趣,而且帮了我许多。”
季行生笑着,伸手弯腰,相当绅士地对宋清镜进行了跳舞邀约。
宋清镜搭上他的手,一同走进舞池。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不会跳舞,毕竟看他这架势也不太像经常跳舞的人。
可音乐一开始,她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季行生挺会的。
男同志在跳舞时起到引导作用,要及时准确地给予女伴暗示。
季行生的动作很果断,总能让宋清镜找到下个舞步。
“跳挺好的。”
宋清镜弯弯唇:“你也不赖。”
两人交流有礼,浅尝辄止,却整整跳了四支舞曲。
两人还保持着双手交握的状态,就被蒋明明一声气势汹汹的“宋清镜”给打断了。
“咱们该回去做课题了!”蒋明明心里着急。
合着她刚刚耳提面命没一点作用,场上好多人看宋清镜眼神都和下刀子一样了,还在跳。
宋清镜虽然有些飘飘然了,但头脑还算没罢工。
她一个激灵,算是终于把周围人的视线信息接收到了。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帮季行生解决麻烦,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了。
被晾在原地的季行生:“……”
狠心拆散两只鸳鸯的蒋明明在路上还在嘱咐。
“好苗子就是好苗子,再加上人长得够俊,就格外瞩目,知道吗?”
宋清镜不大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跳了几支舞而已,没关系吧。”
蒋明明当个“百事通”心里门儿清:“他来这两年,可从没带舞伴参加过舞会,那可是四支舞,足足四支舞啊!”
宋清镜也有些心虚,嘴上仍不肯服输。
“他本来也和我说的是,最近太受女生欢迎挺苦恼的,让我来帮他掩护一下。”
蒋明明白她一眼:“男人说啥你就信啥?”
宋清镜煞有介事:“一般来说是不的,但是季行生是个好人啊。”
得,好人卡还给她发出来了。
三年的留学时间一晃而过,宋清镜提前结束了学业,要跟研究所众人一块回国。
可能是远在异国他乡,宋清镜和季行生两人都相当克制。
就维持在一同回家吃饭的普通关系。
如今华俄关系的蜜月期一过,直接略过平淡走向了紧张。
情况直转急下。
军方交往相当紧张,连带着把季行生对感情的头脑发热也压制了下来。
而宋清镜则安慰自己,指不定就是段“露水情缘”呢。
宋清镜这回是作为家属,跟着王芝华和江礼烨一块回国。
俄国借着研究人员涉及国家核心机密的借口,将人扣在了火车站,要细细盘查。
这事儿在意料之中,宋清镜也依然有些慌张。
稍一会儿,火车站大厅里便响起军靴正步的声音。
研究所的二十来个人都骚动起来,王芝华也激动地拉着宋清镜的手。
“是华国军人!”
几乎是一眼,宋清镜就认出了队伍里全副武装的季行生。
挺拔地如同扎根在地的白杨树。
在华方强硬的施压下,研究人员们很快被放行。
上车前,宋清镜和立在火车前的季行生道别。
“有你们在很安心。”
他垂眼看她,眸中有些眷恋,话却是清醒克制的。
“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他穿上军装后,话并不多,甚至是严肃克制的。
好像一套军装能将他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或举动,给牢牢看管起来。
最后他说:“一切小心。”
回国前,宋清镜就做了决定,不会再回泉市。
王芝华也挂心宋清镜的去处,询问了她的想法。
这姑娘平静又坚决:“我没要回去的地方,师父师母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刚好国家乡村建设的指标下来,将王芝华和江礼烨两口子派去了白江村帮助基础建设。
江礼烨直接拍了板:“行,那咱仨就一块去白江村。”
回忆到此为止,宋清镜看向外面白茫茫的天。
各人有各人要奔赴的地方。
只希望能各自珍重。
泉市机械厂宿舍。
宋母一见到回国的程堂玉,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急切地抓着他的手,想问个清楚明白。
“怎么样,堂玉,你把宋清镜那死丫头带回来没有?!”
宋初霞这些年也到挺多地方去工作了,但性格太骄纵,做事也不利索,很快又回了家里。
宋母和宋父都临近退休,也要供不起宋初霞大手大脚的开销了,这时才觉得家里有个老大好。
程堂玉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说:“宋姨,我在俄国就见了她一面。”
“堂玉,你叫我什么?”宋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程堂玉喉结微动,嗓音有些干涩:“我和宋清镜已经离婚了,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上一次见面,她说,‘亲情早就尽了,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他隐瞒了很多,只是来帮宋清镜告知这一个结果。
宋母顿时身体瘫软,嘴里念念有词:“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我们辛辛苦苦养她到那么大……”
程堂玉没什么表情,只许诺道:“宋姨,您也别担心,这么多年的感情,程家还会和以前那样对宋家的。”
宋父抽着烟,在一旁愁眉不展地说公道话:“早就说你不要逼老大逼得太紧……”
宋母闻言,猛地直起身。
五十来岁的女人,更加苍老了。
宋母歇斯底里地打断宋父:“你现在倒是跑出来说什么公道话了?!早干嘛去了!”
“要不是为了你们老宋家,我能这样对我亲生女儿吗?!”
十数天的火车路程到了华国境内,又坐火车辗转到公车。
再从公车到了毛驴草棚车,宋清镜一家总算到了白江村。
宋清镜下了车,入眼皆是农田和低矮的房屋,还有不知名的蚊虫在飞。
她有设想过农村环境,没想到和城里大不一样。
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头一回来农村,感觉自己不太能适应这儿的生活。
江礼烨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走吧。”
宋清镜从呆滞中回神,连忙转头找旁边的王芝华。
“师母,我来帮你拎箱子。”
“好嘞。”
没几天,三人住的院里就来了新成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宋清镜见到蒋明明的那刻算是有切实体会了。
蒋明明赶了几天路,仍是一副热情澎湃,活力十足的样子。
她推开门,高声和院里的人打招呼。
“想我了吗!清镜!”
宋清镜要进的工厂还没协调好,赋闲在家种地。
江礼烨和王芝华夫妇两人则是一到村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村建规划。
什么输电线路、交通线路、仓库规划,全在俩技术骨干头上压着。
她便留在院里看家。
宋清镜被这声儿吓得捏碎了手里的半截黄瓜。
她回过头,又是惊又是喜:“明明!你怎么来了!”
蒋明明穿着粗麻布衣也是青春靓丽。
她一撩头发,说:“白江村算是热门基建,我想离家远点,我在的省市又刚好在提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想到你和王工江工要来这儿,我也马上报名来了!”
俩姑娘执手相看泪眼地寒暄完,蒋明明又冲她眨眨眼。
“你猜还有谁来了?”
宋清镜心念一动,心有擂鼓似的。
“是他吗?”
蒋明明一拍手:“对咯!季行生也调过来了,好像还当了什么建设团团长呢!”
两人说完没几天,宋清镜便在村口见到了季行生。
季行生挺拔的身形将夏季军装撑得恰到好处,面容帅气又坚毅,更添沉稳。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村里这地方不比莫斯科,就这么点大,屁点事都能传得满村知道。
对男女关系的忌讳也是更多。
更别提长相俊朗的青年军官和气质秀美的技术员了。
于是待白江村里一年,宋清镜和季行生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没表现出丝毫的男女之情。
再加上两人心里都有些别扭,不明不白地算什么事儿呢?
宋清镜在白江村,感觉自己也还有好长一段的适应期。
她从工厂下班,偶然还能听见季行生在训手底下的兵。
“乡下条件不比城里,这不是一早就说过的吗?”
他面色冷又严肃,宋清镜想,比以前还能唬人。
“说话!”见面前士兵不说话,他陡然拔高了音量。
那人看起来像个新兵,一下被季行生吼懵了。
他立马就哭声:“团长,我真想回家,吃不了这个苦。”
季行生哂笑,口吻淡淡的。
“你到那儿当兵都是吃这个苦,在城里当陆军作战也是为人民服务,在白江村开辟农田搞基础也是为人民服务,哪有孰轻孰重?”
这时季行生的表情叫宋清镜有些熟悉了,说的话却叫她心口发麻。
自己从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感觉学了技术就该进什么大工厂,把技术投入些什么高大上的产品才算学得其所。
工业技术,上到机械大件,小到拖拉机、自行车,生产或是手工制作。
——皆是切实的生活产业。
怎样都是改善人民生活,没什么孰轻孰重的。
这季行生倒还真像个解语花,每次听他说话,都能感悟点什么。
训完话,季行生发现偷听的宋清镜还在。
他勾起唇笑,将宋清镜脸都笑红了。
她便扭过头要走,不理他。
季行生也不计较,大手摸了把宋清镜的头发。
宋清镜又顺着自己的头发,回过头瞪他。
这一眼将他的心都看软了。
“明天我要去南边市集,出任务,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次日,宋清镜和蒋明明洗了衣服往回走。
听村里人说着说着八卦,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听说南边闹市那块,发生了枪击案,有两位军人同志还受伤了!”
宋清镜手上抱着洗衣盆,手上一松,顿时水花四溅。
“枪击?!武装袭击?!”
两个交谈的人被她的反应吓到,结结巴巴地回:“是、是啊,小宋同志,你怎么了?”
蒋明明也头回见宋清镜心慌成这样。
她连忙拽稳了她,问道:“你咋了啊,怎么突然这样?”
宋清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回盆里。
“季行生昨儿和我说,今天到村南有任务,我怕……”
蒋明明关注点倒不在这儿,闻言惊讶道:“你俩处到哪步了啊,怎么他这都和你说了?”
宋清镜白她一眼,嘴上毫不饶人:“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什么任务也没说,你怎么就能扯到这份上?”
没想到宋清镜这时候心慌意乱的,逻辑竟也没出问题,她嘴上占不到一点便宜。
蒋明明无奈又好笑,宽慰道:“季长官身手挺好的,受伤的也不一定是他,到时候等执行任务回来了,你自然也知道怎么个事儿了,现在慌也没用。”
宋清镜也觉得对。
要是季行生出了什么意外,肯定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但她抱着盆和蒋明明一块往回走,却止不住地心慌。
“枪子儿不打自己身上,怎么说都行,我和部队至少还有些合作呢,于情于理都该探望下的……”
蒋明明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要实在担心季行生,就去看看呗,反正这儿到医院也不远,一辆公交就到了。”
宋清镜和其他几名知识青年、研究员到这儿一年之后,村子里的基础建设做得不错。
公交线路也优化了,市场、医院,公车直达。
宋清镜白她一眼,那句“我不是担心季行生”到底没说出口。
她迟疑道:“可是……”
宋清镜一想到季行生手底下那些兵调侃的眼神就有点脸热。
“你自己都说,你和季长官没啥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说就说去吧!”
蒋明明估摸着,这两人关系也不差那几句了,如此宽慰道。
宋清镜脚步一顿,到底是想清了,把盆往蒋明明手上一塞,匆匆忙忙跑了。
蒋明明叫道:“喂!怎么说走就走啊?有这么急?!”
宋清镜这时也不尴尬了,一摆手,头也没回。
“帮我晾一下,我过会儿就回!”
蒋明明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失笑。
医院里,宋清镜慌慌张张问到了军人同志的病房号,就往楼上跑去。
她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结果床上的人不是季行生,倒是个眼熟的士兵。
见了她,他便笑出一口白牙:“嫂子,季大哥没事!”
宋清镜又连忙退出去,撞到了刚被上级训了话回来的季行生。
“担心我?”他看着宋清镜,笑了起来。
可他又很快想起了什么,将笑容收了回去。
季行生开着车,带宋清镜到了山顶。
这块上山通行的路,还是这一年来季行生带着部队一块修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白江村西面青山松翠,此时天边晚霞烧红,有金色的日光描摹着远山的轮廓。
宋清镜侧头看季行生,也看见了落在他肩膀那处的光。
将他的肩章照得熠熠生辉。
灼人得紧。
而她身旁这个男人也高大,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宋清镜一时哑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又觉得自己现在和他这样,确实挺不明不白的。
相处良好的纯洁男女关系?
差不多就这样吧。
在两人沉默的期间,宋清镜也找到了关系落脚点。
“你……”
“你……”
竟是两人一同开了口。
“我要调走了。”
季行生要知道回国后是这情况,肯定不会招惹宋清镜。
宋清镜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两年后。
前些日子,王芝华大病一场,身体条件已经不适应白江村的高强度建设了。
江礼烨忧心妻子,手术结束后便申请了调任。
三人一同到了京市光明街道的军工大院安家。
军工大院里的人倒是对宋清镜一家颇有微词。
说去俄国学了身本领回来,不先到首都投入建设,跑去村里住了几年躲清闲。
这两年,一家三口都充耳不闻,一副醉心研究的样子。
宋清镜本人是不在意,反正她当技术员,和人交际不多,一天翻来覆去见的也就那些人。
王芝华和江礼烨在研究院里,关起门来做研究,真有功夫计较这些的也不会在研究所里。
实际当家做主定军心的江礼烨就一句话:国家都有安排,觉得不合适大可以把咱们一家三口都撸下去。
没几天,军工大院里就出了一张表彰红报。
将一家三口在白江村的贡献全列出来了。
从铺设水路网,到改善交通线路,宋清镜帮着办厂基建拉投资,桩桩件件,一个不落。
一家人吃着中饭,门突然被敲响了。
江礼烨去开门,原来是街道办的林主任来了。
“最近厂里和街道办都忙着呢,说是最近有个军代表要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宋清镜当然知道林主任要说什么了。
百忙之中抽空帮她解决麻烦嘛。
她嚼完嘴里的菜,才回道:“我知道了林主任,到时候肯定优先推荐您儿子去学习焊工技术。”
得了答案,林主任又和王芝华寒暄几句,心满意足地走了。
宋清镜午休时间回厂里,没什么事情,倒是被抓了去当迎接军代表的壮丁。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季行生能这么阴魂不散。
白江村建设部队的团长是他,现在军工厂里的军代表又是他。
重逢两次,每次都叫她感到复杂无比。
可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宋清镜反而感觉心里那些恨啊怨啊,全都烟消云散了。
最后脑袋里只有一句,季行生,你好不好?
可她最后什么也没问出口,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你怎么来了?”
“调任。”他言简意赅,明显不太想谈论这个。
宋清镜也想起之前在白江村就听人说起过,季团长大有来头,在京市那边都有门路。
宋清镜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之后在京市有什么打算吗?”
季行生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情绪又重又深。
“安定下来,和喜欢的姑娘结婚。”
宋清镜脑瓜子也一向顺直的很,也没想到这人说话更直白。
她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了,可跟他那双眼睛一对上,竟然还会觉得脸发热。
说的话也从她耳朵里往心里钻,全身都麻乎。
宋清镜咬了咬牙叫自己冷静:“知道了。”
只是刚走没几步,没想到就被身后的季行生抱住了。
当时宋清镜要走,他不是没想过要把人留下来。
可看她那依赖师父师母的样子,季行生又不太忍心。
季行生总和手底下的兵说,不过是份寻常工作,但有时候九死一生也是真的,来当兵的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要哪天出了意外,他也不想让她面对一个烈属的称号和一封遗书的场面。
顾虑太多,想说的话也太多。
季行生一个有话直说的性子,难得踌躇。
看着她那双晶亮的眼睛,他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说走吧,再会。
后来在戈壁上作战的那一夜,他后怕又庆幸,幸好没和小宋同志在一块,不然白白耽误了人。
今年,他家里老爷子身体出了点状况,要被调回来,季行生本来不太愿意。
可看见宋清镜,心里那点不愿意又全散了。
好多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又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他终于能和心爱的姑娘说出那句:“我好想你,也好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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