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白马啸西风》里有一个情节:“这一件礼物使这小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小鸟儿换了玉镯,已觉得占了很大便宜。哈萨克人天性的正直,使他认为应当有所补偿,于是他一晚不睡,在草原上捉了两只天铃鸟,第二天拿去送给李文秀。这一件慷慨的举动未免是会错了意。李文秀费了很多唇舌,才使这男孩明白,她所喜欢的是让天铃鸟自由自在,而不是要捉了来让它受苦,所以她把两只小鸟放了。”
宝玉送黛玉手串,就是典型的“会错了意”。
黛玉回家探病送丧,贾母也担心过她能否回来,所以才硬派了贾琏护送。可以说,那次一别,今日都可能再无相见之日——虽然天真的宝玉并没意识到这严重性。
现在回来了,就像张爱玲《封锁》里写的:“他如果打电话给她,她一定管不住自己的声音,对他分外的热烈,因为他是一个死去了又活过来的人”,宝黛是经历了“可能的永别”之后重逢,当然感情分“分外的热烈”。
这一点,黛玉明白,宝玉却不甚明白。当王熙凤安慰地提示他“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的时候,他却只关注到“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么样呢”,根本没意识到有永别的可能——一直到“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才把这种可能性挑明了,逼着宝玉不得不认识。
所以这时相见,在宝玉而言,只是平常的小别重逢,而在黛玉而言,却是“格外的热烈”。
既然是“格外的热烈”了,黛玉当然要求有“格外的”热情。如果没有东西赠送,也无所谓,他俩的爱情是不借助“小巧玩物上撮合”的。可是如果有所赠,宝玉就必须拿出“格外的”礼物,而不能用平常的东西,否则就有应付、搪塞之嫌了。
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在其他事情上很尊重宝玉的意见。唯独在爱情上,她的要求高到严苛,宝玉和姐姐妹妹厮混出来的经验是不能满足她的。
用北静王的手串相赠,宝玉已经拿出很大的诚意了:他一向对北静王“每思相会”,也看重北静王的礼物。
可是在黛玉这里,北静王算什么?她看重的只有宝玉一人。宝玉以外的其他男子,哪怕再尊贵,也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从“臭男人”那里得来的东西,怎能满足黛玉的独一无二的爱情?
不过,黛玉的“掷而不取”,只是否定宝玉的礼物,并不是否定宝玉的心意。而且把那么尊贵的北静王贬为“臭男人”,不正是彰显宝玉在黛玉心中的、独一无二的地位吗?
宝玉虽然是“只得收回”,其实并不生气委屈,并且领会了黛玉的用意。到后文时黛玉要把宝琴送的水仙花转送宝玉,宝玉就这样拒绝:“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使不得”。
荣国府里,转送的事情还少吗?宝玉偏偏说“断使不得”,就是对黛玉的“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的遥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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