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鲁迅也。《说文解字》:“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大”像人形,但茫茫人海中,有几人当得起“大”?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每想到大先生,这几句话就会围着他缭绕,有“旌旗日暖龙蛇动”之境界。

  到鲁迅纪念馆,离上次来已有几年了。馆前,是先生瘦骨嶙峋但风骨如铁的雕塑,像一只疾风中的寒雕,头发劲竖似箭,天地为之久低昂。依然在馆外陪伴着大先生的,是世界文豪们的铜像群。旁侧草径小路,有他最喜爱的诗人裴多菲半身像。

  展览设在二楼。上楼的花岗石石阶,漂亮宽敞大气,几近辉煌,得抬头仰望,示意我们后人当一步步拜谒。弥漫展厅的气场,其主题乃大写的“人”。先生有言:东方发白,人类向各民族所要的是“人”——自然也是“人之子”。

  显然,他思虑的是能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国民,被唤醒的国民。因此在学医期间,1906年3月,25岁的鲁迅决定离开仙台,弃医从文。医专的同学为他举行话别会。看着这张充满年轻朝气的照片,我被他们的友情感动。终于,在新文化运动中,鲁迅以他里程碑式的作品,刻画出了国人的灵魂,为之呐喊。

  几十年前读中学,我的语文老师,对鲁迅的评价是四个字,“傲岸,博大”。很巧,语文老师也是浙江绍兴人。语文课上到《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黑板前的绍兴老师沉醉在对故乡的回忆里。他用绍兴官话缓缓地讲乌篷船,讲周家临水的台阶、黑漆的大门、高高的门槛;讲曲曲折折的河;讲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讲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讲三味书屋里鲁迅苦读而刻过“早”字的课桌。我们听得迷迷醉醉。长大后我特意到绍兴去,在少年鲁迅的塾师用尺子打学生手掌的小小课堂上,徘徊了许久许久。语文老师想必也在这里沉思过。

  我站定在1936年10月的几幅照片前。一个伟大灵魂的瘦弱躯体,在向人世间告别;写着“民族魂”的大布,担负起伟大的落幕。大先生弥留的时刻,他的X光肺片,百分之八十已是白乎乎一片。见到陈列中的先生绝笔——他托友人内山完造去请医生的一枚便条。对着纸条,我哽咽了。还有许广平的悲怆字迹“悲哀的氛围笼罩了一切……”。要不是隔了玻璃,我想俯身亲亲那枚珍贵的石膏模型,一个称不上老人的老人面孔的立体石膏模,那是先生的面容。当时一位日本雕塑家赶赴鲁宅,恭敬地建议,在现场用石膏取造先生最后的面容,先生家人接受了这个提议。

  再去看看大先生吧。(赵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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