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廖静 文/秋冬的果实

父亲姐弟三人，我有一个大姑，一个小叔。

父亲和小叔随爷爷，都是老实巴交，不善言辞，嘴巴比较笨的人。

大姑跟奶奶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长得很漂亮。她们的性格脾气也很像，不仅精明能干，还能说会道。

在大姑19岁那一年的春天，她和我父亲去赶集，机缘巧合之下被姑父看中。

姑父的父亲是大夫，十里八村的人有个头昏脑胀都会去他那里看病。

姑父是独生子，子承父业，以后会接他父亲的衣钵。

以姑父家里的条件，加上他自己本身也长得相貌堂堂，所以，有许多的姑娘盼着嫁给他。

姑父眼光也极高，相亲了好几次，看不上这个，不中意那个，一个都没成。

想不到的是，他对大姑一见钟情，很快请媒人上门提亲。

大姑嫁给姑父之后，相继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大姑和姑父特别疼表姐，吃喝穿各方面都是不差的，经常给她做新衣服。

表姐比我大3岁，她的衣服多，穿不下了，大姑就拿回娘家。

我家就我和弟弟，小叔家两个堂弟，所以大姑拿来的表姐的那些衣服，到最后都便宜了我。

其中，有一些衣服裤子还是半成新的，大姑也拿来送给我了。

奶奶跟我说：“你看你大姑多疼你，要不是她，你能一个星期天天换着不重复的衣服穿吗？”

自然是不能，我家没这个条件。父亲挣钱不易，母亲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如果不是大姑送来的这些衣服，那我也会像其他小孩那样，一年到头都添不上一件衣服。衣服的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洗得发白。直到实在穿不了 ，成为一块抹布。

有一次，大姑回来娘家，奶奶又说了这样的话。

大姑就说：“我就一个侄女，我不疼她疼谁？”

然后，她把我叫到跟前，一脸溺爱地搂着我。

我也很喜欢这个送我衣服，对我好的大姑，很自然地亲密地靠在她的怀里，享受她的怀抱。

那时候我还小，有一颗虚荣心，穿上新衣服忍不住跟小伙伴们炫耀。

大部分的小伙伴羡慕我有大姑这样的亲戚，所以才能得到那么多的衣服。

但其中一个小伙伴小红却说：“我可不羡慕你，你穿的这些又不是新衣服，还不是捡别人穿剩下的。你大姑要是真疼你，她怎么不给你买新衣服。”

当时我听到小红这样说，心里面有些生气。但后来想了想，她这分明是嫉妒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母亲兄弟姐妹少，她只有一个弟弟，舅舅比她小5岁。

舅舅和舅妈在集市上支了个小摊子卖云吞，因为味道好，份量足，价格便宜，加上他们夫妻二人实诚，累积不少老顾客，生意很火爆。

他们小摊子的生意好，有时候不到下午两三点就卖完了。

尽管如此，因为知道我特别喜欢吃云吞，舅妈隔三差五就给我家送一些，让母亲煮给我吃。

母亲过意不去，跟舅妈说：“你跟我弟赚钱不易，赚的都是辛苦钱，以后不要再给我们送云吞来了。你外甥女就是不懂事，嘴馋，看到什么都想吃，不能惯着她。”

舅妈说：“没事的，姐，这云吞不值什么钱，只要外甥女喜欢吃，我就接着送。看她吃得香，我还觉得有成就感呢。”

很多人都说我幸福，大姑疼舅妈爱，一个送给我送衣服，一个给我送云吞，穿的吃的都有了。

一到夏天，那些伯娘婶娘吃完晚饭，喜欢聚在大榕树下聊天乘凉。

我经过那里的时候，总有些婶娘喜欢逗我，问我是大姑比较好，还是舅妈比较好。

大家都说肯定是大姑对我最好，因为我俩有血缘关系，姑姑爱侄女是天生的。

舅妈却不一样，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远了一层。她也只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给我些好处，这叫人情世故，不见得是真心对我好。

她们说的那些话，我是不认同的。在我的心里，大姑和舅妈都对我很好。

我能够感受得到舅妈对我是真的喜欢，她喜欢我，不是因为讨好舅舅或者其他的原因，犯不着。

小学毕业后，我要去镇上上中学。家里离学校有两公里远，父亲领到工钱后特意花钱给我买了一辆单车。

有了单车，我不用住校，每天能回家吃到母亲做的饭菜。

母亲跟我说：“你爸在工地上干了几个月的活，他自己穿的鞋子都破了，还舍不得买一双新的，却舍得给你买这一个大物件。你得好好学习，好好爱惜这辆车才行。等以后你上完初中，这辆车接着让你弟弟用。”

结果，这车还用不到一年 ，就被人家撬锁偷走了。

母亲心疼得直掉泪，嘴里不停骂那个偷单车的贼。

我也忍不住哭了，伤心又自责。

伤心，自责，心疼，生气，各种情绪冲撞着我们的内心。

平静下来之后，就是怎么解决我接下来如何去上学的问题。

母亲发愁，因为当时家里的钱根本不够给我买单车。可父亲又刚去新的工地上班两天 ，想预支工钱是强人所难，希望渺茫。

后来，母亲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跟父亲说大姑家自从买了一辆摩托车，一辆新的单车，原来那辆二十八杠放在家里也没用到，不如先去借来给我骑去上学。

等父亲领到工钱给我买了单车，到时候再还给大姑。

父亲想了想也赞成这个主意，然后让母亲明天去问问大姑。

早上去跟别人借东西，会被忌讳，即使是亲人。于是第二天母亲打算吃过午饭后，再去大姑家。

结果，邻居突然来找她，两人在屋里嘀咕一阵，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等她们出来后，母亲说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让我自己去跟大姑说。

我随口答应下来，反正母亲去或者我去跟大姑说都是一样的。

我骑着从一个平时跟我家关系比较好的伯娘那里借来的单车，花了二十几分钟到大姑家。

那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喊了几声大姑。

等了一会儿，大姑一脸惺忪从房间出来，她问我怎么来了。

我难过地说了我的单车放在那里，被人给偷了。

大姑说：“被偷了？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接下来，我说了我此处来的目的，希望大姑把她家不用的那辆二十八杠借给我用些日子，等父亲过些天领到工钱给我买了新的单车，我再把二十八杠还给她。

我想着我大姑家有摩托车，有新的单车，反正他们家不用那辆二十八杠了，放在家里也是落灰尘，她应该会痛快借给我。

大姑看了我一眼，却说：“你看你，年纪小小的，心眼子却不少，一个人敢大老远跑来开口跟我借东西。那是几块钱的东西吗？我们现在用不上，又不代表以后不用了。我不借，你叫你爸妈想办法给你买吧。”

我再傻，也听得出大姑话里的讽刺。

她向来疼我，别人也说她疼我，我实在是没想到她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又突然想起以前大姑回娘家，临走时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你有空就去我家玩，住个几天，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做些好吃的。”

大姑叫了我很多次叫去她家玩，我也想去。可实际上，在那之前我一次没去过。

于是有一次，大姑要回去的时候，我就说我要跟她走。

奶奶说我不懂事，叫我不要缠着大姑，耽误时间。

我当时很疑惑，不是大姑总是叫我去她家玩的吗？我真的想去她家玩，奶奶为什么又说我不懂事呢？

大姑叫奶奶不要说我，然后她安慰我说：“你还小，你爸妈会担心。等你再大一点，到时候大姑再接你去我家玩。”

我那时候已经7岁了，不是喝奶的年纪，自己也会照顾自己。而且，我去的是自己亲大姑家，我的父母怎么会担心呢？

虽然疑惑，但我想大姑那么疼我，她那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就听她的话吧。

接下来几年的时间，我有机会去过大姑家三次。两次是陪奶奶去的，一次是奶奶让我给大姑送东西，我自己去的。

但像大姑之前邀请说的去她家小住一段时间，在那里好好玩，是一次也没有的。

从往事中回过神后，我听到大姑说：“我等下要去诊所看看你姑父，没有时间，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瞬间，我感觉我的脸火辣辣地，很烫。第一次感到难堪的滋味，忍不住落荒而逃，非常的狼狈。

大姑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又或者她没变，一直是这样。

等母亲回来，她问我借到车没有，我把大姑说的话一字不差复述出来。

良久，母亲跟我说：“你大姑不愿意把车借给你，你实在没必要对她有什么意见。因为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她不欠你的。”

我当时不懂太多的道理和人情世故，无法体会母亲这番话的意义，一直控制不住心里的难过。

晚上，父亲收工回来，母亲和他商量过后，决定明天先去跟舅舅舅妈借点钱解决眼前的困难。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母亲还没去找舅舅舅妈，没想到舅妈却突然来了。

这一天正是赶集的日子，这个时间点生意忙得很，舅妈来了，舅舅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

所以，当母亲看到舅妈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他们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舅妈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姐，没事，家里好得很。我是因为听到别人说外甥女的车丢了，来问问是什么情况。你们要是不够钱买新的，先从我这里拿去用。”

话刚说完，舅妈从口袋里面掏出200块钱递给母亲。

母亲拿着那还带着舅妈体温的200块钱，感动地说：“弟妹，我们家最近手头有些紧，不够钱给你外甥女买辆新的单车，正发愁呢。昨晚我和你姐夫说今天去问你借一些周转一下，没想到你早一步给我们送来了，真的谢谢你。”

舅妈说：“姐，千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就是担心外甥女被人偷了车，心里难受，过来看看情况，能帮上忙就行。”

那天，舅妈在我家没待多久，把钱给了母亲之后说了几句就又赶着去卖云吞了。

舅妈不缺这200块钱，可是，那是她辛辛苦苦一碗一碗云吞给换来的。

她是真正关心我，疼我的。所以，知道我车被偷了，想着我会难过，才不惜放下手里的生意，兜里揣着钱赶来。

想到以前大家都说大姑和舅妈同样疼我，经过这件事情，我知道根本不一样。

舅妈对我的爱是无私的，细水流长的，经得住考验的。她从来不会在嘴上说疼我，却一直用行动来表明。

而大姑嘴里总说爱我，叫我去她家玩，但事实不是这样，她一直是说的比做的动听。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大姑前后表里不一的样子感到委屈和失望。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体会到母亲当初说的那句话。大姑不欠我的，车是她的，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舅妈对我的那份疼爱才更加显得难能可贵。

到现在，我还是跟舅妈比较亲。我每次回娘家，都会去看看舅舅舅妈，跟他们说说话，聊聊天。

我给我父母买衣服鞋子的时候，也给舅舅舅妈买。有时候网上购物，想到舅妈喜欢吃哪个，我直接下单给她买。

人心换人心，舅妈对我好，那我也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