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砷
上周韩国的戒严事件,让世界围观了草台班子政客们对《首尔之春》的闹剧版重演。这场尹锡悦与李在明并不高明的对手戏,影响了电视台上不少韩剧的正常播出,大热的 MBC 金土剧《现在拨打的电话》被迫停更两集,嗷嗷待哺的愤怒观众让尹大总统可怜的支持率更加岌岌可危。
两方政客你来我往的三脚猫功夫,哪能比得上矜持躲闪的霸总悬疑爱情故事。
《现在拨打的电话》
前天MBC发布消息,本周《现在拨打的电话》恢复正常更新,网络一片欢呼,希望14号的总统弹劾不会给剧集的上线带来变数。
月初《现在拨打的电话》更新第三四集后,豆瓣评分从7.9涨到8.5,海外播放量持续飙升,打破了韩国台网同步剧的播放纪录。全球非英语剧集播放量第二,本周末五六集上线后,很有可能登顶非英语剧集播放量榜首。
一部剧情上漏洞百出的土味狗血剧,竟然能口碑和热度双双高启,算得上下沉题材中的翘楚。《现在拨打的电话》杂糅了先婚后爱、替身、代嫁、霸总、青梅竹马、双向暗恋等狗血晋江元素,抓马的剧情不能细品,但即时的快乐让人欲罢不能。
《现在拨打电话》改编自韩国版晋江文学城Kakao Page的网络小说,讲述白司彦(柳演锡 饰)和洪熙珠(蔡秀彬 饰)两人极尽纠结和扭曲的爱情故事。表面上,两人为了家族利益,结成契约婚姻,结婚三年,关系极为冷淡,几乎没有情感交流。
事实上,两个人却各自在冷漠的外表下,怀揣着满腔的爱意,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都在拼命寻找「原来对方也在爱着自己」的证据。
白司彦是总统府最年轻的发言人,也是下任总统大热人选的儿子,在社会上备受瞩目。洪熙珠是则是报社集团不受宠的继女。因为患有选择性缄默症,是个沉默的手语翻译。
通过人为设定的无爱契约,锁定关系,并发展出多种玩法,是韩剧从《浪漫满屋》和《巴黎恋人》起就屡试不爽的桥段。但《现在拨打的电话》还是在男女两位主角的设定上,玩出了新颖的花样。
男主单向输出的官方话语权,与女主弱势的失语者形象,具像化了两人在权力关系中的地位。白司言的每一句话,都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而熙珠的沉默,则是发声权的丧失。
然而观众很快发现,男主的总统府发言人职位,不过是总统办公室的传声筒和挡箭牌,随时可能因言获罪。女主也并非不能说话,而是假装失语,借此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
一个是被迫开口的傀儡,一个是迫于形势选择缄默的边缘人,两个人的境况没有本质的区别。
男主一直默默爱慕女主,出于不能明说的隐情,对女主以保护之名进行管制,从来没有平等有效的沟通,以致失去了正常沟通的能力。
两人面对面时无法进行交流,只有通过每晚十点的匿名变声电话,才能在暗处表露真心。不对等的两人,寄希望于在变声电话的两头模糊身份,倾诉给一个假想中完全陌生的人。
这两个在生理、心理、身份等多方面存在隔阂的人,艰难而扭曲地达到爱情共振的过程,构成了《现在拨打的电话》的最大悬念。
一个矜持地在各种不易察觉的细节上倾注爱意,一个迟钝地关注不到,一次次通过变声电话确认对方的感情。糖果洒落满地却不自知,极尽卑微地渴望自己被看见。
尽管充满令人跌破眼镜的老套桥段,但拼命克制的欲望,上位者的卑微,极致的反差感让这部剧集呈现出一段看上去等级分明,事实上却是弱者相互取暖的暧昧关系,让观众大呼过瘾。
人人爱看高贵者的落寞,弱势者的反击,理智者的失控,高傲者的求而不得,《现在拨打的电话》满足了大众即时快乐的期待,同时相比大部分粗糙的短剧,它相对细腻自然地表现了这种上位者反而脆弱的巨大反差。让男女主角用克制的方式表现一种不便言说的踌躇,在短视频的节奏中保留了某种了东方的含蓄特质。
《现在拨打的电话》与绝大部分霸总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弥漫在剧集每一分钟的不安全感。在这一点上,这部剧集可以说把握了当下时代的普遍症候。
《现在拨打的电话》里表面上身居社会高位的两位主角,不约而同地双双在内心深处守护着自己的卑微和脆弱。这让它不同于干净纯粹的霸总剧《社内相亲》,也不像《眼泪女王》用性别互换的反差重复韩国老套的绝症车祸霸总故事。
或者说,《现在拨打的电话》不能算作一个霸总剧,随着男主角隐藏身份的逐渐揭示,接连不断的反转,让主角的阶层和地位显得越来越不稳固,甚至让观众觉得,身为特权阶层的主角才是最脆弱最应当被呵护的弱势群体。
被焦虑笼罩,被不安全感包围,担心自己随时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普通人群体里,为此不敢享受生活,结婚三年不敢与妻子有肌肤之亲。只怕在失去这一切时,曾经的幸福让失落更加难以忍受。
霸总和高干如此谨小慎微,只是因为两人都是财阀和政要家族里庶出的子女。他们心里,自己只是嫡子的替身,而且随时可能失去这种身份。
政府的高层职位和专业性都不是能在这个国家稳定的高人一等的护身符,纯正的血脉才是。
根正苗红,才能让自己挺直腰板。嫡子的基因和血液,才能让自己不会在突然的变故中被门槛极高的圈子抛弃。
尽管有些夸张,但的确是一个阶级高度分化下的韩国上层社会的寓言。
与欧美不同,韩国新兴上层中产阶级的财富来自房地产投机和非正规经济中的寻租活动。其崛起并非基于普遍的经济繁荣,而是建立在社会收入的两极分化上。分析韩国上层阶级的《特权与焦虑》写道,这个群体是「在一个产生了众多失败者的经济体系中出现的少数赢家」。
与此同时,在这个国家,赢家和输家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焦虑。「韩国阶级关系的变化,使全球经济变革中的失败者产生了强烈的剥夺感和怨恨,也使经济发展进程中的胜利者产生了焦虑和不确定性。」
亚洲金融危机后,韩国中产群体持续萎缩,少数中产跃升为富豪阶级,更多的中产则从原有阶层中滑落。中产内部分化的不断扩大,让不少身在高位的边缘者陷入焦虑。
作为不公平制度的受益者,他们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自己能左右逢源,却又深陷焦虑之中,无法自拔。
《现在拨打的电话》对男女两位主角的设定具像化了弥漫在韩国所有阶层中的这种无着的焦虑。
这部剧在全球的爆火,某种程度上是它隐隐贴合了当今韩国甚至全世界人们潜意识中的不安。
古早的霸总剧,如2010年的《秘密花园》,霸道总裁的阶级认同超乎寻常地稳固,只有靠灵魂交换才能些微动摇他的自我认同。而疫情后的当下,持续货币宽松使各阶层进一步拉开了差距,全球化的退坡,让借其红利而刚刚崛起的高收入群体的阶层滑落只在旦夕之间。
尽管这种隐含的焦虑不易被自己察觉,但足够让每个观众自然而然地对剧中的两位主角共情。
世人都爱看王子或仙女跌落凡间的童话故事,因为知晓他们还会回到天上。世人也爱看完美的爱情,因为自己得不到。这种秩序感不算平等,却让人满足。
人们离不开这些不新鲜也不高级的故事。就如同多年之后的2024年底,我们仍在一边吐槽着土味,一边对小电话欲罢不能。
它们也是这个向下的时代的某种必需品,下坡的路上,需要它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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