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教授已经退休了。
他把那些手写出来的教案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告诉别人,那里面是他一辈子的东西。可是他的孩子们不理解,找了个时间大扫除,把那些东西当成没用的纸全部卖掉了。
那天夜里,赵教授一句话也没讲。
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把那个已经空了的抽屉拉出来,再推回去。他又拉出来。。。。。。他的手就那么在空抽屉里摸来摸去,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他那个样子,没有声音,却比任何状况都叫人心里发慌。
我陪姥爷看他那些颜色发黄的旧相片。我指着一张跟他说:“姥爷,您看您修水库这张,多有气派!”
我刚说完这句话,姥爷有些弯的后背,忽然就直了许多。
有时候一句认可的话,它带来的用处,比那些营养品要大得多。
我父亲身体不能动了之后,我的后妈开始在网上买东西。
很多箱子寄到家里面来,她每次都说是她自己的。有一次我帮她打开一个箱子,结果里面装的都是给成年人用的纸尿裤。我当时就站那儿不动了。。。。。。
她后来背着人很小声地告诉我:“买这个能方便一些,你夜里就不用再起来给他弄了。”
我一个人去了卫生间,在里面哭了。
养老院里的护理人员讲,那些岁数超过九十的老人家,很多人都有个习惯——把东西藏起来。
李奶奶的那个铁皮盒子里,就装着中午吃饭时没动过的麻花。还有她女儿上个星期拿过来的点心,那些点心都已经长了绿毛。
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想吃,也不是因为肚子饿。
当一个人退化到和幼童差不多的时候,他们需要一种被称为“安全感”的东西。
九十岁的陈老太,在她生命要结束的那个时候,脑子忽然间清楚了。
她看着房间里站满的儿孙,脸上没有难过的表情,只是挥了挥手。
“都回去吧,”她说,“别耽误了去接孩子放学。”
这可能就是真正的通透。
我给姥姥搓脚的时候,注意到她的脚指甲已经长得很长,都嵌进肉里去了,光是看着就觉得难受!我问她,为什么不叫人来帮她修剪一下。
老太太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们开会的时候,那个手机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响。。。。。。”
从那次以后,我们再进她房间的时候,都会先把手机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王姐晓得,是她父亲的脑子又乱了。
那天是凌晨三点,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把父亲的房门推开,一股很冲的粪便气味就过来了,墙上、床单上,哪里都有。
她没出声,拿了块布就开始清理。
就在那个时候,她的手机亮了。是幼儿园的家长群,大家在里面说自己孩子的有意思的事情。
王姐看着手机屏幕,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一片脏乱。她对着视频里的孩子露出笑容说:“妈妈在对付一个妖怪呢,是一个很强的妖怪!”
三十岁的女儿,在处理屎尿的这场“搏斗”里,自己就成了一整个队伍。
爷爷过世以后,奶奶忽然又开始戴那副假牙了。
我很奇怪,问她怎么又戴上了?
她动了动嘴说:“那个老家伙,以前老是说我讲话跑风。”
原来她足足五年时间不戴假Denture,只是在跟爷爷闹别扭。
张叔对他九十岁的妈妈,在照顾方面,可以说是别人没法比的。
喂她吃饭、给她擦洗身子、处理大小便,每一件事全是他自己来。他认为,这样做就是对母亲好。
可是他母亲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没有神采。她成天就是看着窗户外面,什么也不做,像一株马上就要干死的草。
后来有个医生到他们家。
医生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给张叔写了个“方法”——让他母亲自己动手剥毛豆。
当那双干枯、抖动的手费力地弄出第一粒豆子时,老人长久以来没有神采的双眼里,出现了光芒!
他们会把同一件事情说很多次,比如你小时候不穿裤子的那些尴尬事。
你不要去纠正他,说:“那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了!”。他不是弄错了时间,他只是想在他生命快走完的时候,多回头看看那些有过温度的片段。
你只需要笑着跟着他的话说:“是啊,那时候多亏了您给我补的那条裤子,特别结实!”
这比跟他争论有用多了。
对于一个行动已经不便的老人,他们最担心的事情,是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有用处的“物件”。
给他们留一点事情做吧!
就算是晒一晒衣服,或者是把葱切成段。这些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情,是让他们感到自己仍旧“存在”、仍旧“有价值”的一个依靠。
跟一个正在变老的人对话,就好像中间隔了一块不透明的玻璃。你能看到对面有人,但是你无法真正接触到。
长寿的另一面,是铁盒子里面那些长毛的糕点,是半夜里不肯吃的那些降压的药片。
庄子有句话是“寿则多辱”。
这句话说得没有错。
当活得长久变成了一种持续的难受时,再多的孝顺心意,都好像有一条绳索捆住了脖颈,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不要去取笑一个老人,问他为什么一直拿着一个破了的搪瓷杯子。
那不是一个杯子。
那是他们用来和岁月对抗、守住脑子里那些画面的最后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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