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甄子丹
以下为采访摘要
自幼习武 用尽半生
等来《叶问》
电影《叶问》中,一句“我要打十个”,奠定了甄子丹一线功夫巨星的江湖地位,能打、真打,是甄子丹作为武打演员的标签。自1982年以武打演员身份入行,甄子丹打了42年,没有停过,拍了80多部电影,每一部都是真功夫。
田川:现在每天还会做体能训练吗?
甄子丹:拉拉筋OK,但是用劲地去锻炼,就很容易伤。
田川:身上有好多伤?
甄子丹:太多了。比如我的肩膀已经变形,所以我睡觉的时候很难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我最大的困扰就是失眠,我经常睡不好,也可以不睡觉,我会想明天这场戏怎么拍可以更好,另一场戏怎么拍会更好,每天都在想这些。
田川:失眠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压力吗?
甄子丹:也不算是压力,就是常常会思考。人生并不长,不仅有电影,还有生老病死,每天都问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来这里干嘛?有什么意义?去哪里?常常会想这些问题。
田川:您是最近才开始想?
甄子丹:近年,会越来越多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一些亲友走了,人是很脆弱的,从零开始,到零结束。在短暂的人生里,我们应该活在当下,尽量把回忆和快乐留在这。
最近在银幕上看到甄子丹,是正在热映的电影《误判》,甄子丹饰演的霍子豪,以一敌百,动作勇猛,武打场面依旧精彩过瘾,很难让人相信甄子丹也已经过了耳顺之年。
田川 :在电影《误判》里有很多打斗场面,您拍的时候会觉得有吃力感吗?
甄子丹:还好,在动作的领域,我要让看甄子丹或者看武打片的观众有所满足,但是难度就是怎么找平衡。武打片是一个抽象的电影类型,它不是现实,是非常英雄主义的。因为不可能一个人真的能打100个人,它要呈现给观众的是梦想,观众看到后会想这个英雄在我面前多好,这个世界上有这个人多好。比如说叶问,有这个人站出来有多好。
田川:这部电影源自一个真实的案例,您会有心理代入吗?
甄子丹:长期以来我拍的电影都是有原则的。之前拍的《叶问》和各种武打片,无论题材、角色、核心价值观都是要爱家庭,爱他的民族,爱他的国家,在拍外国片的时候,我的条件也是不能超越这个范围的。
甄子丹,1963年出生在广州,2岁随父母到香港,11岁全家搬往美国波士顿。母亲麦宝婵是国际知名武术家和太极拳师,先后在香港和美国开设武馆,甄子丹从小跟母亲习武,也喜欢探索不同门派功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甄子丹还被送往北京什刹海体校学习武术。
田川:最初接触武术就是跟妈妈,她怎么教您,严厉吗?
甄子丹:非常严厉!小时候我对武术没有特别大兴趣,因为太累,太苦。13岁才开始感觉到,我在练武方面有天赋,我也受到了李小龙电影的影响。李小龙的伟大不仅是他的功夫理论,是他让全世界重新看到我们中国人,这是所有人崇拜他的原因。
田川:在美国的时候妈妈开了武馆,但是您还会偷偷跑出去看不同的功夫?
甄子丹:当时年轻,我就好奇,想学,到处去吸收。
田川:您是跑到别人的武馆去旁观,还是踢馆?
甄子丹:也不是踢馆,有好多朋友是学其他的门派,我就跟着去上课,跟他们一起练,就像今天的小孩儿学钢琴,另一个学小提琴,你也过去拉几下小提琴,其实人与人之间就是互相学习。
田川:在接触了不同的功夫之后,会重新去看自己的中国功夫吗?
甄子丹:我当然认为是最优秀的,这是我个人的喜爱,包含了我们中国的文化,因为我学了很多门派的功夫,我有资格说一些感受。但是也不代表其他的门派没好处。刚才我说到,李小龙的伟大,就是他当年的武术概念,已经把所有门派的优点合在一起,他那种开放的思维,吸收各种好处集中在一起,合成一派。就是有一个伟大的人告诉你,你的选择是对的。
田川:我很好奇您在北京什刹海学校的那段的经历,是怎么了解到什刹海学校,它当时在您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甄子丹:当时我们中国还没有那么开放。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刚刚开放,北京武术队去到美国交流,去了在波士顿我妈妈开的武馆,我妈就让我表演一下功夫,他们很随便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中国让我们训练一下,肯定是冠军的材料。”我爸妈就问我要不要去北京,我毫不犹豫就去了。
作为一个华侨,我到了北京,不会说普通话,必须要在外面住一个宿舍,每天还要坐113路公交车。我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人太多了,我上不了车,最后只能挤上去,每天早上在公交车上我拉着手环,听着售票员卖票的声音,那时候街上有卖冰棍、买酸奶的,还有北冰洋汽水。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1981年,司机开着计程车穿着臃肿的蓝色棉袄,穿着布鞋,我现在非常怀念当年那种朴素的情怀,那段美好的回忆。
田川:在什刹海学校里面,师兄弟们全部都特别厉害?
甄子丹: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超人,教练说你也可以,我说可以吗?我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做。吴斌是李连杰和吴京的教练,那时候吴京还小,李连杰当时去拍电影《少林寺》,去了两年他只回来过一次,当时有杂志来访问他,刚好我在现场,还跟他拍了一张照。
△甄子丹(右一) 李连杰(右二)
田川:李连杰因为《少林寺》那部戏红了,您想过和他一样有朝一日成为电影演员吗?
甄子丹:没想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要拍电影。后来我接到一封我妈发来的信,当时袁和平导演在找演员,我回美国就途经香港见了袁和平导演和袁家班。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下午茶,很多人在打量我,我知道是一件大事,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找一个新人去主演一部电影这么大的事。两个星期之后,他们给我一份合约让我签字,我慢慢才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印象中觉得拍电影是多姿多彩,非常美好的一件事。我拍了一个星期,就不想拍了,特别艰苦。一部机器摆定,就开始打,每一个镜头可能是几百招,你不能忘。袁和平导演非常严格,没有人敢在现场讲话,我从早上六点打到晚上还不OK,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以前那些师傅不教你的,不让你看回放,也没有回放器,很多时候我打完才知道,我在镜头外面,闹过很多笑话。
1984年,凭借袁和平执导的动作电影《笑太极》,甄子丹正式踏足香港影坛。那时香港电影欣欣向荣,动作片市场繁盛,但前有成龙、李连杰,靠武打出身的甄子丹,想要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前路并非坦途。很长一段时间,甄子丹是银幕上那个不知疲惫的武打硬汉,武术功底扎实,身手凌厉,讲究真实质感,为观众奉献了不少精彩的打斗场面,但一直不温不火。
直到2008年,等来电影《叶问》。
甄子丹将这位说话轻声细语、武力高强、有情有义的“咏春拳一代宗师” 演绎得淋漓尽致,四部《叶问》,甄子丹陪伴“叶问”12年,“叶问”也成了甄子丹的代名词。
△电影《叶问》
田川:很多西方的观众都觉得您就是叶问?
甄子丹 :大家都说外国有Iron Man,Super Man,Bad Man, 我们中国有IP man(叶问)。
田川:当时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甄子丹 :能演一个让全世界崇拜的角色,当然非常高兴。我去了好多国家,包括非洲原始森林那些部族,大家看到我就会说:“IP man”。2023年我去奥斯卡在后台跟很多我年轻时候看的电影演员握手,他们会说:我很喜欢你的《叶问》,那种自豪感,你知道吗?
大部分好莱坞明星都看过《叶问》,大家听不懂普通话,听不懂中文,还喜欢的原因一方面是《叶问》很难打,另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它的价值观,跨民族、跨地域,大家都认同,一部电影的影响力就在这里。 《叶问》帮我开拓了很大的市场,之后我拍了《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疾速追杀4》里面很出彩的表现,又是不同的阶段了。所以作为一个演员,我的总结就是,你必须要拿作品讲话,你把作品摆在那就会受到尊重。
自导自演 “文戏武拍”的新尝试
自导自演的电影《误判》,是甄子丹“文戏武拍”的一次新尝试。与既往的银幕形象有所不同,主演霍子豪弃武从文,从警察转行成为一名律政司的检控官,为蒙冤者翻案,维护法律正义。戏内,甄子丹依然是那个特别能打的“宇宙最强丹”;戏外,他也在不断尝试突破,试图为香港电影求得一个正名。
甄子丹:一开始我是拒绝的,第一是题材我不熟,第二是市场的考量。我知道大家想看甄子丹武打片,对于这种题材的影片观众看了挺多,电影、电视剧都有,在市场没有什么优势。我想了两个月,才决定接受这个挑战,它可能是一个机会。
我要向我的团队致敬,比如许冠文、汪明荃等好几个前辈,我们从来没有合作过,我提出邀请后,他们二话不说就来了。好像我开一个旅行车,请大家坐在我的车上去一个目的地,大家很相信我,让我非常感动。
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我的要求非常严苛,希望每一部电影能有新的突破。我的偶像许冠文在演完一条片之后,我会跟他交流表演方式,他看着我,好像有被挑战演技,但是他很配合,可能他觉得我是导演,说了算。这部电影剪了十几个版本,我会不断地去打磨,拍完之后我也做检讨,漏洞、缺憾、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可以下一次努力做得更好。
田川:在武行当中,很讲究辈分,提出创新其实也是某种挑战,过程中您会觉得有所担忧或者是被否定过吗?
甄子丹:我能创新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提出疑问的那一个。因为香港很多功夫片演员他们有京剧、粤剧、戏剧的背景,在戏剧里面你低头、翻腰,都有一个规律的节奏,每一招每一式都会让人看得很清楚。但是真实的两个人搏斗是会出现不同节奏的,不可能每一招都接得上,可不可以把那种真实的质感在现有的武打电影里面提升,所以就出了《杀破狼》。
△电影《杀破狼》
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吴京问:“丹哥,这一次你让我打什么门派?”我说:“没有门派,没有招数。”他说没有招数怎么拍?那不是乱打?我说:“设定好招术,但是打出来没招数,这样才厉害。”那个时候我已经告诉他,我很有信心,十年后都会变成经典。现在已经20年后了,你必须要用实力去证明,必须要用成绩来证明,每一次都要全力以赴,不然机遇来了,你也抓不住这个机会。
甄子丹在2000年前后到好莱坞闯荡。作为最重要的华语电影演员之一,甄子丹在好莱坞先后参演了《上海正午2:上海骑士》、《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极限特工:终极回归》、《花木兰》等动作大片。
2023年,甄子丹在好莱坞动作大片《疾速追杀4》中饰演盲人杀手凯恩,让海外影迷再一次领略到“甄功夫”的魅力,一经上映就席卷了全球票房。
对中国功夫在海外的推广与传播,甄子丹始终有着一份情结。
田川:在过去这十几年当中,您一直在好莱坞以不同的身份拍不同的电影,有的是动作指导,有的是参与角色表演,您会不会也经历到比较难以生存的状态?
甄子丹:刚开始肯定没有今天这么多的发言权。很现实。你在一个市场里面拿到一些成绩、成就,大家就听你的。
田川:最初合作的时候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困难吗?
甄子丹:他不听你的!因为当时我们只是电影的一部分,我不是男主角,也不需要我在市场和电影里面做什么贡献,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们需要我,他知道你的市场价值高了,就会有更多人听你的。
田川:您在拍《疾速追杀4》的时候,也对形象提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过程怎样?
甄子丹:本来剧本就写的是中国武术大师,一出来就,我问:为什么我的角色必须要这样子?我说角色本身也可以很有幽默感,他可以跟John Wick开玩笑的,他的对白,可以不那么刻板。他觉得你说的对,就开始改了。服装方面也是,因为角色是一个杀手,他可以穿西装,很有型的,我们中国人也可以很有型,不见得是外国人才有型,他觉得你说的对这样子。
△电影《疾速追杀4》
田川:跟欧美团队合作,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甄子丹:我比较喜欢跟自己人拍,跟欧美团队合作在语言沟通和文化方面都不一样。比如问大家今天吃什么?吃面。他们哪有面呢?可以要求做,但是他们的面没有我们煮得那么好吃。在国外吃中国餐馆没有在中国拍戏那么好吃。
田川: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无论是《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当中的人物设定,还是在《疾速追杀4》里面,您都希望角色可以表现一定程度的幽默感,那是您本身性格的一个部分吗?
甄子丹:我喜欢开玩笑。我认为最能跟观众沟通的就是你要接地气,接地气其中一个方法就是你必须要很人性,人肯定有七情六欲,你不可能是刻板的,因为他们不是你身边的一个朋友。
田川:比如说您都加了一些什么样的细节,是您自己在生活当中的样子?
甄子丹:比如说《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里有一场戏是跟姜文演的,有一个镜头是把我的头用一个袋子套住了。我演的是一个盲人,我就即兴地说,嘿,你在干嘛,我是一个盲人,你盖住我眼睛干嘛?导演一听就觉得很好笑,就变成一句对白。
△电影《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
田川:这两个角色都变成了盲人的形象?
甄子丹:《疾速追杀4》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设定,我跟他说,我已经演过盲人,干嘛要再演?他虽然什么都听我的,但是这个点他坚持,可能就是他知道我是甄子丹,他必须要把我的武力降到最低,然后去平衡其他角色。
田川:在您看身上看到了很多韧性,很钻研的一种精神,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武术带给您的?
甄子丹:大部分我认为是我的成长,我跟武术很有缘分,生在一个武馆,因为武术才有了我的职业,因为武打片让我成名,武术早已融入我的血统里面,但是现在我的任务比武术更大,你总要选一条路,我也不可能打一辈子,但是可以用不同的方法传承。拍一部电影出来,传播自己的核心价值,某个程度上我有这样的职责。我早就把武术放在心里,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我的一辈子,都会忠于在电影里了。
制作人:张燕
编导:李晗
编辑:高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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