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名水溶,他在《红楼梦》第一次出场时,是在秦可卿丧礼的路祭途中,还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少年。因为早就闻得贾宝玉含玉而诞,因此专门点名要见宝玉,此时的宝玉十三岁,也算是少年初长成,二人一见,彼此十分仰慕欣赏,自此展开个人友谊,这一次见面,北静王送给了宝玉一见礼物,就叫做鹡鸰香念珠。原文写道:

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此系前日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宝玉连忙接了……

《红楼梦》里互赠礼物极多,但有些礼物却不能赠送,比如贾府里的那些官窑器,那是当年皇帝的亲赐,臣下若是将其送人,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真实的情况是当图腾一般供起来,荣禧堂里有许多御赐之物,差不多就是摆出来供起来的,重大节日的宴席上,贾府也会使用御赐官窑器,一则为表郑重,再则也是彰显皇恩浩荡和家族荣光。

若是将这些东西送人,要么是持乱臣贼子的心态,要么是权倾威天膨胀到极致的表现,不过是祸事不远的表现。

所以,水溶送宝玉的这件御赐鹡鸰香珠,不能用这个思路来套用和理解,而是在表明这东西的稀有、珍贵和水溶对于贾宝玉的重视和认可。

这件鹡鸰香珠宝玉很珍视,他倒不是因为这东西值钱稀有而珍视,而是觉得这是件难得的好东西,要留着送给即将回京的黛玉。因此黛玉一回京,宝玉就兴冲冲将这鹡鸰香珠拿出来要转赠黛玉,被黛玉嫌弃道: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

原文写道:遂掷而不取。

意思就是直接扔掉地上,弃之如敝履。

这件鹡鸰香珠,从皇帝的手上转赠给北静王,再送了宝玉,再到黛玉这里,黛玉口中的“臭男人”自然不是宝玉,但是,她是指皇上或者北静王甚至二者兼之吗?

当然不是,黛玉不认识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就算认识,黛玉也不至于这么矫情和眼皮子浅,她这个话差不多是泛指所有的男人,和宝玉所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相呼应。和警幻仙子将一类男人归类为“皮肤滥淫之蠢物”(第五回)相印证。这里是作者借黛玉之口骂那些臭男人而已。

但这些东西是最高统治者的,所以就是在骂他们,在曹雪芹的眼里,恰恰是那些貌似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是他恨骂的对象,是他作这部小说最主要映射和批判的对象。

这些大权在握的男人,他们也几乎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

《红楼梦》里,警幻将宝玉与这些男子分开来,称他为“意淫”,是他天分里生出一段痴情,惟心会而不可语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借宝玉向黛玉转赠鹡鸰香珠这件事,曹雪芹再一次强调了他所批判的男人群体,再一次歌颂了如贾宝玉这样的“意淫”之情,在宝黛的几句话的互动里,二人互相进一步确定彼此价值观认同。

北静王后来还送过宝玉一件东西,就雨天里穿的蓑衣木屐,黛玉看见宝玉穿着,脱口而出是“哪里来的渔公”。

这套蓑衣和普通蓑衣有明显不同,编织的十分细致精巧,黛玉评价说:

“不知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

尤其斗笠设计的巧妙,黛玉也忍不住戴起来试一试,宝玉马上说这东西是北静王送的,如果你喜欢,也给你弄一套来。黛玉回绝了,回绝的理由是:

“我不要它,戴上这个,成了画上画的和戏上扮的鱼婆了。”

这件事和鹡鸰香珠所要表达的意思几乎一样,北静王向宝玉传递友谊,而宝玉认可了这个传递,他将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想着要和黛玉一同享用,同样被黛玉拒绝了。

唯一的不同,是她点出了“渔公渔婆”这种姻缘问题,这里几乎是在明确,她会杜绝除宝玉之外的一切男性,也就是说,到最后宝黛木石姻缘无望,

她是不会屈服任何现实婚姻的安排,大不了香消玉殒也不会顺从。当然红楼残篇,木石姻缘无望的细节我们已无从知晓了。

再有她是口随心意,脱口将自己和宝玉类比为渔公渔婆,这是她的夙愿,但东西是北静王的,这个姻缘的预言也很可能会是荣国府后来将黛玉作为联姻工具,比如成为北静王府的王妃,毕竟这么做,的确对摇摇欲坠的贾府更有利,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也可以视为渔公渔婆的另一种预言。

无论如何,北静王和宝玉仅有的礼物相赠,每次的指向都是黛玉,按红楼写作笔法,这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无论曹公愿意如何,这都只能是悲剧结局而已,因为,每一次,黛玉都给出了明确的态度,那就是坚定地拒绝。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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