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整整两周时间,才真正弄明白那个荒唐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用了一周,才彻底接受,那个在烂醉如泥中把我从彻底的难堪里打捞出来的人,不是我妻子苏晴,而是那个平日里话不超过三句的女同事,林雁。
这三周里,那晚的记忆就像一小块碎玻璃,嵌在我的皮肉之下。每当苏晴在清晨的阳光里对我微笑,为我理好衬衫的领口;每当林雁抱着文件,面色如常地从我的工位旁走过,那块玻璃就会往深处扎一下。
罪恶感是一种温吞的、持续的低烧,它灼烧着我的神经,让我对生活里那些最寻常的温暖都感到一阵阵的惶恐。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我本该游刃有余的项目庆功宴,一个我向妻子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喝多的夜晚。
一个我最终食言了的,代价高昂的夜晚。
第1章 庆功宴前寻常的清晨
故事开始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五清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明亮的条纹。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是苏晴在煎蛋,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黄油香气的味道,像一只温柔的手,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陈阳,快起了,不然你的全麦吐司要凉了。”苏晴的声音隔着卧室门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还残留着昨夜安稳睡眠的余温。床头柜上,我跟苏晴的结婚照被晨光照得发亮,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我身边。我们结婚五年,生活平淡得像一杯温水,但这份平淡里,有我最贪恋的安宁。
“来了来了,”我应了一声,抓起床边的衬衫和西裤,三两下套上。
餐桌上,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已经摆好: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两片烤过的全麦吐司,一小碟圣女果,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苏晴正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见我过来,她抬起眼,眼角的笑意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干净。
“看你昨晚翻来覆去的,是不是项目的事还没完?”她问,顺手把牛奶推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大口,胃里暖洋洋的。“收尾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晚上部门庆功,在‘锦绣阁’,估计要闹到挺晚。”
“锦绣阁啊?那地方不便宜。”苏晴感叹了一句,随即又叮嘱道,“那你晚上少喝点酒,尤其是白酒,别跟着他们瞎起哄。喝多了伤身体,回来还头疼。”
我心里一暖,连连点头:“放心吧,老婆大人。我心里有数,就走个过场,主要还是为了让底下那帮跟着我熬了三个月的小年轻们放松放松。”
这个项目,确实耗费了我巨大的心力。作为项目组长,我带着十几个人的团队,连续三个月几乎是“997”的工作状态,每天睁眼是数据,闭眼是方案。苏晴虽然嘴上偶尔抱怨我回家太晚,但行动上却给了我最大的支持。每晚无论多迟,她都会给我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这份默契和体谅,是我能扛住所有压力的定心丸。
“对了,”苏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那个组员,叫林雁的那个女孩,这次也挺辛苦的吧?上次在你们公司楼下碰到过一次,看着文文静静的,话也不多。”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林雁的样子。一个很干练的姑娘,二十七八岁,是我们组里的数据分析师。她总是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总是很亮,透着一股聪明和疏离。
她业务能力极强,交给她的任务,总能以最高效率、最漂亮的成果完成。但她性格确实有些冷,或者说,是过分独立。除了工作交流,她几乎不参与任何办公室八卦,午休时也总是戴着耳机,一个人安静地吃饭。我们合作了快一年,私下的交流屈指可数。
“嗯,她能力很强,这次帮了大忙。很多关键数据都是她熬夜跑出来的。”我客观地评价道。
“那你作为领导,晚上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苏晴笑着说。
“那是自然。”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和林雁那种性格的人说客套话,大概会有点尴尬。
吃完早饭,我换好鞋准备出门。苏晴跟到玄关,极其自然地伸手帮我把略微歪斜的领带扶正,又轻轻掸了掸我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早点回来。”她说。
“好。”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味的气息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我从未想过,这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早晨,会是一场漫长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平静。而那个被我们无意间提起的名字——林雁,会在十几个小时后,以一种我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跟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一次剧烈的、令人措手不及的碰撞。
走出家门,阳光正好,我深吸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走向那个即将为我带来荣誉,也埋下隐患的庆功宴。
第2章 失控的庆功宴
夜幕降临,“锦绣阁”的包间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部门总监老王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举着酒杯,说着一些鼓舞人心的场面话。团队里的年轻人早就按捺不住兴奋,气氛从一开始就被推向了高潮。
作为项目组长,我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也是被“围攻”的主要目标。
“陈哥,这次项目能拿下,你居功至伟!这杯我必须敬你!”刚毕业的实习生小李满脸崇拜地端着酒杯站起来。
我笑着与他碰杯,一饮而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阳哥,别光说场面话啊!今天不醉不归!”另一个组员大声起哄。
酒桌上的气氛就是这样,一旦被点燃,就很难熄灭。推杯换盏之间,我脑子里还绷着苏晴早上的叮嘱,开始还想用“开车”当借口,但老王直接一句“我让公司叫代驾,今天谁都别想跑”,就把我的退路给堵死了。
几轮白酒下肚,我的脸颊开始发烫,思维也变得有些迟缓。包间里喧闹的人声、酒杯碰撞的脆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催化剂。
我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林雁。她今天似乎也特意打扮过,脱下了平日里刻板的职业装,换上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长发也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有人敬酒,她就端起面前的橙汁礼貌地回应一下,脸上挂着淡淡的、公式化的微笑。在这一片喧嚣中,她像一个孤岛。
不知是谁提议玩起了游戏,输的人罚酒。我手气不佳,或者说,是大家有意针对我这个“功臣”,几轮下来,我又被灌了不少。酒精开始真正发挥作用,我的视野开始出现轻微的重影,身体也有些摇晃。
“陈哥,你得敬一下我们林雁大神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次项目的数据模型,全靠她一个人扛下来的,那段时间天天加班到凌晨,我们都看在眼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和林雁身上。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脑子里努力组织着语言:“林雁,这次……确实辛苦你了。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我代表项目组,敬你一杯,谢谢你。”
话说得有些磕磕巴巴,但诚意是足够的。
林雁也站了起来,她看着我,眼神依旧清明,似乎并没有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她端起橙汁,平静地说:“陈组长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哎,那哪行啊!”旁边的同事立刻起哄,“林雁,今天这么大功劳,怎么也得喝一杯啊!就一杯!”
“是啊是啊,别那么不合群嘛!”
林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能看出她的为难和不情愿。她那种性格,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
也许是酒精壮了胆,也许是作为领导的责任感作祟,我竟然开口帮她解围:“行了行了,都别闹了。林雁她不喝酒,我替她喝了!”
说完,我没等任何人反应,就将自己杯里的白酒和本该给林雁倒上的那杯,接连灌进了喉咙。辛辣的液体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我感觉整个脑袋“嗡”的一声,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我最后的记忆,是全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林雁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似乎有些复杂的眼神。
之后的事情,就变成了一堆杂乱无章的、毫无逻辑的碎片。
我好像靠在谁的肩膀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那肩膀很瘦,但很稳,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很像苏晴用的那款洗发水。
我似乎把那个人当成了苏晴。
我好像在抱怨,抱怨这三个月有多累,抱怨客户有多难缠,抱怨自己有多想念能早点回家,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日子。
我还记得自己好像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那个“苏晴”的肩上,眼泪和鼻涕蹭得一塌糊涂。
我还隐约记得,有人把我扶上了一辆车,帮我系上了安全带。车里很安静,我好像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再然后,就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家,苏晴像往常一样给我端来解酒汤,责备地看着我,但眼神里全是心疼。我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跟她说“老婆,我好想你”。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唤醒时,我才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家的床上。
而那个夜晚真正的细节,已经被酒精冲刷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些让我心惊肉跳的、暧昧不明的轮廓。
第3章 宿醉与桌下的一脚
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宿醉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般袭来,恶心、口干、四肢无力。
苏晴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进来,看到我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醒了?知道难受了?昨天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吧?”她嘴上数落着,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把水杯递到我嘴边。
我贪婪地喝了几口,干涩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些。我看着她,努力回忆昨晚的细节。“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同事打我电话,说你喝多了,他们帮你叫了代驾,送到楼下了。”苏晴说着,帮我把床头的衣服拿过来,“我下去接你的时候,你已经靠在车上睡着了,跟头死猪一样。费了我好大劲才把你弄上楼。”
同事?哪个同事?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是谁打的电话?”我试探着问。
“一个女孩子,好像姓林吧?声音听着挺干练的。”苏晴随口答道,她正忙着收拾我昨晚换下的、带着一身酒气的衣服,并没有注意到我瞬间僵硬的表情。
林雁。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太阳穴。昨晚那些模糊的碎片开始飞速旋转、重组。那个瘦削的肩膀,那股淡淡的香气,我靠着她哭诉,把她当成苏晴……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陈阳?发什么呆呢?”苏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头太疼了。那个……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那可多了去了,”苏晴被我问得笑了起来,“抱着我一个劲儿地喊‘老婆,我对不起你’,‘老婆,我再也不喝这么多了’,求生欲倒是挺强。”
我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我只是把对苏晴说的话,错安在了林雁身上。但即便如此,那种羞耻和尴尬也足以让我无地自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下属哭得稀里哗啦,还把人家当成自己老婆……
这简直是职业生涯里最大级别的社死现场。
一整个上午,我都坐立难安。我该怎么面对林雁?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主动去跟她道歉?道歉的话,又该怎么开口?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我强撑着去公司上班。刚走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几个同事看到我,眼神都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陈哥,早啊!昨晚战斗力可以啊!”
“阳哥,酒醒了没?嫂子没让你跪搓衣板吧?”
我干笑着应付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林雁的工位。她已经到了,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侧脸的线条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昨晚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或许,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我抱着一丝侥幸,坐回自己的位置。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沉重一击。
上午十点,部门开例会。我坐在会议桌的主位,旁边隔着一个位置,就是林雁。会议开始前,我需要把一份文件从桌子上传递给她。
我拿起文件,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自然、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林雁,这是上周的数据报告,你核对一下。”
林雁抬起头,目光与我对视了一秒。那一秒钟,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伸手接过文件,说了声“好的,陈组长”。
就在我以为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准备收回手的时候——
桌子底下,一只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精准而用力地,踢在了我的小腿迎面骨上。
那一下,不轻不重,但足以让我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力道中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泄愤般的恼怒。
我猛地看向林雁。
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已经低下头,开始翻看手里的文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桌子底下那个充满警告意味的动作,跟我,跟她,都毫无关系。
那一脚,像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我心中所有的侥 ઉ、尴尬和恐惧。
它清晰地告诉我:她记得,她全都记得。而且,她很生气。
整个例会,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小腿骨上那阵阵的闷痛,和林雁那张冷若冰霜的侧脸,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第4章 办公室的雷区
那一脚之后,我和林雁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办公室成了一个布满隐形地雷的战场,而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爆那颗名叫“林雁”的炸弹。
我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每次需要和她进行工作交接,我都尽量通过公司的即时通讯软件,把话说得言简意赅,公事公办。实在避不开需要当面沟通时,我的视线也总是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或是她手中的文件上,绝不敢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
她似乎也乐于维持这种状态。她对我的态度,恢复到了庆功宴之前的样子,甚至更加冷淡。除了必要的“嗯”、“好的”、“收到”,再无半句多余的话。那张平静的脸庞下,仿佛藏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最让我备受煎熬的,是午休时间。以前大家会三三两两地一起去食堂,现在我总是找各种借口错开时间。我害怕在餐桌上与她偶遇,害怕在同事们的说笑中,有人会无意间提起庆功宴那晚的任何一个细节。
有一次,我正端着餐盘找位置,一抬头,正好看到林雁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我看到她迅速地垂下眼帘,继续小口地吃饭。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尴尬地端着餐盘,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找了个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下。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我不仅毁掉了和一个得力下属之间正常的同事关系,更让自己陷入了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自我审判之中。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找出自己到底还做了什么更出格的事情。
我有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应该没有,否则她今天踢我的就不会是小腿,而是别的地方了。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胡话?除了把她当成苏晴抱怨工作,应该也没有吧?但万一呢?万一酒精让我口无遮拦,说了些关于家庭、关于苏晴的私事呢?
越想,心里越是没底。
我尝试过道歉。
那天下午,我鼓足了所有勇气,在聊天软件上给林雁发了一条消息。我斟酌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反复修改。
“林雁,关于周五晚上的事,我喝多了,非常抱歉。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你一定见谅。”
消息发出去后,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怦怦”直跳。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对话框里始终静悄悄的。我能看到她的头像是亮着的,说明她在线。她肯定看到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那行字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
最终,她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后面还跟了一个句号。
这比直接骂我一顿还要让我难受。这两个字,加上那个冷冰冰的句号,像一堵墙,瞬间把我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歉意都堵了回去。它传达的信息很明确: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也请你不要再提。
我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的低气压还在持续。我能感觉到,林雁在刻意地避开我。比如,她宁愿绕远路去茶水间,也不会从我的工位后面经过。部门开会时,她也总会选择离我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种无声的疏远,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神经。
更让我害怕的是,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后续。她会不会告诉别人?如果传到总监耳朵里,会不会影响我的职业形象?如果……如果万一传到苏晴耳朵里呢?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苏晴是那么信任我。我们之间虽然平淡,但这份平淡是建立在绝对的忠诚和坦白之上的。我无法想象,当她知道我抱着别的女人,喊着她的名字哭诉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苏晴随口问一句“今天公司有什么好玩的事吗”,我都会心里一惊,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她给我发消息,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我就会担心她是不是在胡思乱想。
那块嵌在我皮肉下的玻璃,因为我的恐惧和猜疑,越扎越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第5章 一封未发出的邮件
内心的煎熬,像一锅用小火慢炖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点点耗干我的精力。
这种状态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我的家庭生活。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以前晚饭时,我总会和苏晴分享一些公司里的趣事,但现在,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吃饭,或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苏晴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陈阳,你最近怎么了?”一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突然关掉电视,认真地看着我,“是不是项目收尾不顺利?还是身体不舒服?”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都挺顺利的。就是……就是最近有点累,没休息好。”
“累?”苏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我怎么觉得你是有心事呢?从庆功宴那天回来,你就怪怪的。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她的目光温柔而执着,让我无处遁形。
那一刻,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告诉她我喝多了,犯了蠢,现在正被一个女同事“冷暴力”,快要精神衰弱了。
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说?说我把林雁当成了你?这听起来就像一个蹩脚的、意图掩盖什么的借口。这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给我们的信任关系划开一道口子。苏晴可能会相信我的人品,但那种别扭和膈应,肯定会留在她心里。
“真没事,老婆。”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强颜欢笑,“就是觉得前段时间太拼了,现在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提不起劲。过两天就好了。”
苏晴没再追问,但她眼神里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她只是默默地靠在我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谎言并没有完全骗过她。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正在因为我的隐瞒而出现裂痕。
送苏晴回房睡觉后,我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自我折磨和对家庭关系的潜在伤害,比在办公室里和林雁的尴尬更让我恐惧。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
既然当面道歉和即时通讯都行不通,也许,一封正式的、诚恳的邮件会是更好的方式。它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组织语言,完整地表达我的歉意和想法,也给了林雁一个可以从容选择何时、何地、以何种心情来阅读的空间,避免了当面沟通的尴尬。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封邮件。收件人那一栏,我郑重地填上了林雁的公司邮箱地址。
邮件的主题,我改了又改,最后定为:“关于上周五晚宴,一份迟来的诚恳致歉”。
正文部分,我写得异常艰难。
“林雁:
见信好。
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再次为上周五庆功宴上的事,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我知道一句简单的‘喝多了’,不足以解释我当晚的失态,更无法弥补给你带来的困扰和不快。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的行为都是极不妥当、极不尊重的。作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我没有做出好的表率,反而给你造成了麻烦,对此我深感羞愧和自责。
……”
我试图解释,那段时间项目压力巨大,加上酒精作用,让我情绪有些失控。但我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总觉得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最终,我放弃了解释,只是反复地、真诚地道歉。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恶意,更不是对你个人的不尊重。如果我的胡言乱语或者任何无意识的举动让你感到被冒犯,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并以任何你需要的方式来弥补。
工作上,我一直非常欣赏你的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我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的过错,影响到我们之间正常的同事关系,更不希望因此给你未来的工作带来任何不便。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当面沟通一次。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我也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决定。
无论如何,请再次接受我最深刻的歉意。
陈阳”
写完这封邮件,我反复读了十几遍,确认每一个用词都足够恳切,又不至于显得卑微和纠缠。
然后,我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害怕。
我害怕这封邮件会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更害怕,它会起到反效果,让林雁觉得我小题大做,没完没了,从而更加厌烦我。
那一晚,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这封写满了我的悔意和挣扎的邮件,最终还是静静地躺在了我的草稿箱里。
我还是没有勇气,按下那个“发送”键。
第6章 天台上的真相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我的心情依旧阴云密布。我和林雁之间的“冷战”还在继续,办公室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我窒息。
下午三点,我实在憋得难受,泡了杯茶,独自一人走上了公司顶楼的天台。这里是默认的“吸烟区”和“透气区”,平时人来人往,但这个时间点却意外地安静。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乱成一团。那封躺在草稿箱里的邮件,像一个未解的难题,时刻提醒着我的懦弱和无能。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是林雁。
她似乎也没想到天台上有人,看到我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她手里也拿着一个水杯,看样子也是上来透气的。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跑是来不及了,躲也无处可躲。这是庆功宴之后,我们第一次在如此狭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独处。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转身就想离开。
“林雁,等等!”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开口叫住了她。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也许是觉得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们……能聊聊吗?就几分钟。”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转过身,靠在了另一边的栏杆上,与我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算是默许了。
我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也看向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天晚上的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那脚……你踢得对,我活该。”
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林雁终于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和……好笑?
“陈组长,”她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这一个多星期,就为了这事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像冬日里突然出现的阳光,让我有些晃神。“你是不是以为,你对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我语塞了。难道不是吗?
“那天晚上,”林雁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语气平静地开始叙述,“你确实喝多了,喝得非常多。拉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叫‘苏晴’。”
我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她继续说,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你就是……一直在哭。说你对不起‘苏晴’,说你这三个月太累了,都没时间陪她。还说,你觉得她一个人撑着家里很辛苦,你心里很愧疚。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原来……是这样?
“后来你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和另一个同事把你扶下楼,用你的手机给你爱人打了电话,叫她下来接你。我们看着她把你扶上楼,才离开的。”
林雁说完,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所以,你没有对我做什么。你只是一个喝醉了酒,想老婆想到哭的可怜男人而已。”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大脑,羞耻、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那……那你为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踢我?为什么不理我?”
提到这个,林雁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无奈取代。
“我踢你,是因为我真的很生气!”她瞪了我一眼,“我平白无故地当了一晚上你口中的‘苏晴’,听你絮叨了半天,还要被你的眼泪鼻涕蹭一身,最后还得负责把你这个醉鬼安全送回家。第二天,我难道不该有点脾气吗?那一脚,纯粹是泄愤,也是警告你,以后别再喝成那副德行!”
“至于不理你……”她叹了口气,“我是觉得太尴尬了。我一个未婚女青年,听了已婚男上司这么多关于他老婆的‘深情告白’,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你太太?我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离你远一点,让这件事尽快过去。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把自己搞得跟个惊弓之鸟一样,反而让事情更奇怪了。”
真相。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没有我想象中的恶意,没有无法挽回的错误,只有一场由酒精引发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我一直担心的、恐惧的,不过是我自己脑补出来的庞大怪物。而林雁的冷漠,也并非厌恶,而是一种笨拙的、为了避免更大尴尬的自我保护。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冰冷面具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林雁,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让我当众出丑,谢谢你把我安全送回家,也谢谢你,在此刻,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
第7章 放下的石头与新的重量
天台上的那场谈话,像一阵穿堂风,吹散了笼罩在我心头近两周的阴霾。
我感觉胸口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回到办公室,我甚至觉得连灯光都明亮了几分。
我和林雁之间的关系,也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以前更融洽了一些。我们不再刻意回避对方,工作交流也自然了许多。偶尔在茶水间碰到,她甚至会对我点头笑一下。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我们共同保守着一个关于那个荒唐夜晚的、无伤大雅的秘密。
然而,一块石头被搬开,另一块石头却悄然落了地。
我对林雁的感激越深,对苏晴的愧疚就越重。
林雁说得对,我只是一个喝醉了酒,想老婆想到哭的可怜男人。可这份深情,这份愧疚,我却用错了表达的对象。我在一个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却在最亲密的爱人面前,用谎言和沉默构筑起一道高墙。
这不公平,对苏晴太不公平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苏晴已经做好了晚饭。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看到我回来,她像往常一样接过我的公文包,笑着说:“快去洗手,就等你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碗筷碰撞声,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我的心头。
晚饭时,我主动挑起了话题。
“老婆,对不起。”
苏晴正夹菜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决定不再隐瞒我的内心。当然,关于林雁的那部分,我会用一种更妥当的方式来讲述。
“前段时间,我状态一直不好,让你担心了。”我缓缓地说,“庆功宴那天,我确实喝得太多了,也说了不少胡话。”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就是抱着我道歉,说对不起我。”苏晴笑了,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不只是这些。”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项目那三个月,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家里的事,孩子的事(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或者可以改成‘爸妈的事’),全都是你一个人在操心。我每天拖着一身疲惫回家,连跟你好好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特别愧疚,也特别害怕……害怕这种状态会让你觉得累,会影响到我们。”
我把在林雁面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最真实的情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晴。
苏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惊讶,还有一丝释然。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你这个傻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怎么会觉得累呢?我们是夫妻啊。我为你做的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担心的,不是你没时间陪我,而是你一个人在外面扛着那么大的压力,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她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陈阳,我不需要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你的压力,你的烦恼,你的脆弱,都可以告诉我。我或许不能帮你解决工作上的难题,但我可以听你倾诉,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家,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终于明白,我真正犯下的错误,不是喝醉酒认错了人,而是在最需要沟通和坦诚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和隐瞒。我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低估了苏晴的理解和包容。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聊工作,聊生活,聊那些被我压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焦虑和恐惧。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在坦诚的交流中,轰然倒塌。
我向她坦白,是同事把自己送回来的,自己当时意识不清,给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苏晴听了,只是温柔地说:“那改天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替我也谢谢她。”
我点点头,心里那最后一丝负担,也彻底放下了。
第8章 一碗解酒汤的味道
第二天是周六,我难得地睡到了自然醒。
没有了心事的困扰,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我睁开眼,看到苏晴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醒了?”她笑着问,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慵懒。
“嗯。”我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起来吧,我给你熬了汤。”
我跟着她来到餐厅,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是熟悉的猪肝瘦肉汤,我宿醉第二天早上,苏晴总会给我做这个。
我坐下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很鲜,暖暖地滑入胃里,熨帖了每一个毛孔。
但这一次,汤的味道,和庆功宴第二天早上那碗,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一天的汤,喝在嘴里,是混合着心虚、惶恐和罪恶感的苦涩。
而今天的汤,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味道,是理解、是包容、是风雨过后,两个人把手握得更紧的踏实和温暖。
我抬起头,看到苏晴正微笑着看着我。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愿意包容我所有不完美、分享我所有喜怒哀乐的伴侣,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藏。
周一上班,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我给林雁发了一条简单的消息:“上周五,我太太让我代她向你表示感谢,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我。”
我没有再提道歉的事,因为我知道,最好的感谢,就是让这件事彻底过去,不再给她的生活增添任何不必要的困扰。
很快,她回复了:“不客气,举手之劳。也请代我向你太太问好。”
后面,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场由醉酒引发的荒唐风波,至此,才算真正画上了一个句号。
它像我人生路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趔趄,让我摔得有些狼狈,但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看清了职场中人与人之间微妙的界限,看清了自己性格中的软弱和逃避,更重要的是,让我重新审视了我和苏晴的婚姻。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夫妻之间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考验。有时候,压垮感情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恰恰是那些因为误会、因为缺乏沟通而日积月累的小问题。
我很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坦诚。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更好地与苏晴沟通,分享我的压力和困惑。而我们的感情,也在这份坦诚相待中,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和深厚。
至于那个曾经让我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夜晚,如今想起来,只剩下一点啼笑皆非的感慨。它成了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珍惜眼前人,守好心中界。
毕竟,不是每一次犯错,都能有幸遇到一个只踢你一脚,还帮你保守秘密的好同事。
也不是每一碗解酒汤,都能喝出失而复得的幸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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