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金8600,听老婆话又去做了月薪2500的保安,如今追悔莫及

我叫老张,今年六十一。

按理说,我这日子,过得该是全小区老头里,最舒坦的那一拨。

我,退休金,一个月8600块。

不是我吹,这数字,在我以前那个老国营厂里,算是天花板级别了。当年我是技术科的骨干,工程师职称,厂里引进新设备,哪次不是我老张带头攻关?这退休金,是我拿半辈子心血和技术换来的,我拿得心安理得。

退休前,我想得那叫一个美。

我得把以前没时间干的事儿,全补上。

早上去公园跟老伙计们下下棋,杀他个片甲不留。上午去我的“一分三厘地”——阳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里,伺候我的宝贝月季和番茄。中午小酌二两,睡个美美的午觉。下午,拎上我的宝贝鱼竿,去郊区的水库边上一坐,不到天黑不回家。

晚上,还能陪我老婆秀英跳跳广场舞。虽然我这老胳膊老腿有点僵,但架不住秀英喜欢啊,她一笑,我心里就跟开了花似的。

多好的日子?神仙过的也不过如此吧。

刚退休那半年,我确实是这么过的。每天乐呵呵的,连带着身体都感觉轻快了不少。

可好景不长,问题出在我老婆秀英身上。

起初,她只是念叨。

“老张,你看看你,天天在家待着,人都快待懒了。”

我举着水壶,正给我的“红双喜”月季浇水,闻言头也不抬:“我这叫享受生活,怎么叫懒了?我这花花草草,不得人伺候?”

“伺候花草能当饭吃啊?”她把刚买的菜往厨房一放,声音隔着墙传来,“你看看人家老李,退了休还在人家公司当顾问呢,一个月一万多!”

老李是我对门的邻居,以前一个单位的,他搞行政的,嘴皮子比我利索。

我放下水壶,有点不乐意了。

“人比人,气死人。老李那是老李,我是我。我这8600块,不够你买菜还是不够我喝酒了?咱儿子房贷,我也没少帮衬吧?”

秀英从厨房探出头,嘴一撇:“够是够,可人活着,不得有点追求?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花鸟鱼虫转,像什么样子?”

我嘿了一声,气笑了。

“我怎么不像样子了?我年轻时候为国家为厂里奋斗半辈子,老了享受享受,碍着谁了?”

那天,这官司没打明白,她气哼哼地做饭,晚饭时还给了我个脸色。

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太天真了。

这只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找点事做”成了秀ag英嘴里的紧箍咒,天天念,早晚念,吃饭念,看电视也念。

“老张,隔壁王姐的丈夫,去给人家一个什么公司看大门了,一个月三千呢。”

“老张,我今天去跳舞,刘妹子说她老公在家写书法,还能卖钱。”

“老张,你不能就这么闲废了啊!”

我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了。

我烦了,真烦了。

“秀英,你到底想干嘛?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是不是非得给我找点不痛快?”

她眼圈一红,委屈上了。

“我为了谁啊?我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吗?你现在身体还行,出去动动,跟社会多接触接触,免得以后脑子都待傻了。”

她一示弱,我就没辙了。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看她那样子,我心里那点火气,“噗”一下就灭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事儿,咱能不急吗?让我再歇歇,再歇歇。”

我以为我能拖过去。

结果,她直接把“战火”烧到了我儿子小峰那里。

小峰两口子周末回来看我们,饭桌上,秀英叹了口气,幽幽地开了口。

“小峰啊,你爸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正夹着一块红烧肉,闻言差点没掉桌上。我瞪了她一眼,我怎么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前两天体检,指标比好多小年轻都健康。

我退休金8600,听老婆话又去做了月薪2500的保安,如今追悔莫及

小峰果然紧张了:“妈,我爸怎么了?”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天天在家,也不爱动,我怕他闷出病来。”秀英说着,还瞟了我一眼,“我就想啊,他要是能出去找个清闲点的事做做,哪怕钱少点,也算是个精神寄托,对身体好。”

我儿子是个孝顺孩子,一听这话,立马站到了他妈那边。

“爸,妈说得对。您要是觉得闷,出去找个活儿干干也挺好。不用太累,就当锻炼身体了。”

我看着这母子俩一唱一和,心里那个憋屈。

我这哪是闷啊,我这是被我老婆给“PUA”了。

这词儿还是我听儿媳妇说的。

“我没闷,我过得挺好。”我放下筷子,沉着脸。

“爸,您别犟。妈也是担心您。”

秀.英看儿子帮腔,底气更足了:“就是!再说了,小峰他们俩,房贷车贷压力多大?你出去挣点钱,哪怕一个月两三千,也能给他们减轻点负担不是?”

这话一出,我彻底没话说了。

这是拿我儿子当“人质”啊。

我要是再拒绝,就成了不懂事、不心疼儿子的自私老头了。

我看着儿子和儿媳妇脸上那既有点尴尬又有点期盼的表情,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塌了。

“行。”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去找。”

那一刻,我老婆秀英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而我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苦。

我8600的退休金,不够补贴家用吗?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还得看别人脸色吗?

可话赶话到那份上,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说什么?

我只觉得,我那舒坦的退休生活,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硬生生从手里抢走了。

秀英的执行力,在我同意之后,表现得异常惊人。

她简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立马发动了她所有的关系网——广场舞的舞伴、菜市场的摊主、老邻居家的亲戚……

不出三天,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摆在了我面前。

“老张,成了!”她兴冲冲地跑回家,像个小姑娘似的,“我托刘妹子问的,她表弟在城西一个高档小区当物业经理,他们那正好缺个保安,说让你去试试!”

我正在那用旧报纸练字呢,闻言手一抖,一滴墨汁毁了整幅字。

“保安?”我抬起头,难以置信。

我,一个老工程师,去当保安?

“保安怎么了?”秀英一脸不以为然,“多清闲啊!坐着就行,还不用风吹日晒。高档小区,环境又好,跟公园似的。刘妹子说了,他们那经理看在亲戚面子上,肯定照顾你。”

我把毛笔往笔洗里一扔,溅起一片墨花。

“工资多少?”

“两千五。”秀英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

“多少?”我以为我听错了。

“两千五。”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赶紧补充道,“但是包一顿午饭!而且活儿轻松,就是看看门,巡逻一下。这不比你在家待着强?”

我被她这套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一个月退休金8600,我为了“不闲着”,为了“跟社会接触”,跑去干一个月2500的活儿?

这算什么?体验生活?还是自降身价?

“我不去。”我态度很坚决,“要去你去。”

“张建国!”秀英连名带姓地喊我,这是她真生气的表现,“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为了你跑前跑后,你倒好,一句话就给我顶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你人了?”

“我没那么说。”我压着火,“我就问你,我一个高级工程师,退休了跑去给人家当保安,说出去好听吗?我那些老同事老朋友怎么看我?”

“面子值几个钱?”秀英叉着腰,嗓门也高了八度,“面子能帮你还房贷啊?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说了,职业不分贵贱,你这思想太老旧了!”

她给我扣了个“思想老旧”的帽子。

我发现,自从退休后,我们俩吵架,她总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进行全方位打击。

我说我不想动,她说我不健康,不为家庭着想。

我说我爱面子,她说我思想老旧,不懂职业平等。

我还能说什么?

那几天,家里气压低得吓人。

她不跟我说话,做饭的时候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跟我示威。

我也不理她,我一头扎进我的阳台,对着我的花花草草唉声叹气。

最终,还是我妥协了。

没办法,几十年的夫妻了,我了解她,她就是那脾气,我要是真跟她犟到底,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我在一个沉闷的晚饭后,终于松了口。

她立刻多云转晴,殷勤地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蒜苗炒肉。

“这就对了嘛,老张。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看着碗里的肉,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心里清楚,我不是为了“我好”,我是为了这个家的“和平”。

我这哪是去上班,我这是去“服刑”啊。

面试那天,是秀英陪我去的。

她特意让我穿上了我最好的那件夹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我们倒了两趟公交车,到了那个叫“香榭水岸”的小区。

别说,环境是真不错。欧式建筑,绿化跟公园似的,还有一个老大的人工湖。

物业办公室里,那个刘妹子的表弟,所谓的“王经理”,接待了我们。

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坐在大班椅上,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

“张师傅是吧?听我表姐说了。您这年纪……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我还没开口,秀英抢着说:“他以前是工程师,在厂里管技术的,身体好得很!”

我真想在桌子底下踹她一脚。

提什么工程师?这不是更让人笑话吗?

果然,那王经理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哦?工程师?那可是人才啊。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当保安了?”

我脸上一阵燥热,含糊道:“退休了,闲不住,想找点事做。”

“嗯,心态挺好。”他点了点头,那姿态,像是在夸奖一个小学生,“我们这呢,工作不累。就是早晚高峰站站岗,平时巡逻一下,注意一下外来车辆登记。但是,纪律性要求很高。不能迟到早退,上班不能玩手机,不能跟业主吵架。明白吗?”

我,张建国,六十一岁,被一个能当我孙子辈的小年轻,用教训的口吻,说着最基本的职场规则。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但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点头。

“明白。”

“行,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带上身份证复印件。先试用一个月,试用期工资也是两千五。对了,制服押金三百,从第一个月工资里扣。”

我愣住了。

“还要押金?”

“公司规定。”王经理摊了摊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我一句话没说。

秀英倒是挺高兴:“你看,多顺利!人家王经理多好说话。”

我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不高兴啊?”

“高兴。”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高兴得不得了。一个月两千五,还得倒贴三百块押金。这福气,一般人可没有。”

我的讽刺,秀"英好像没听出来,或者说,她假装没听出来。

她还在那美滋滋地规划着。

“这下好了,你白天有事做了,我也能安心去跳舞了。等你发了工资,咱们给小峰他们换个大点的冰箱,他们那个太小了。”

我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悲凉。

她想的是冰箱,我想的是我那被三百块钱押金“绑架”了的尊严。

我们俩,从那一刻起,好像就已经活在了两个世界里。

第二天,我正式上岗了。

天还没亮,我就被秀英从床上拽了起来。

“快点快点,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我睡眼惺忪地穿上那身硬邦邦的保安制服。

那料子,又厚又糙,跟砂纸似的,磨得我脖子生疼。那颜色,是一种说不出的土蓝色,穿在身上,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最让我别扭的,是那顶大盖帽。戴上之后,镜子里的我,活脱脱一个……我不想说那个词。

反正,跟我以前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图纸和机器之间穿梭的样子,判若两人。

秀英倒是挺满意,还给我整了整衣领。

“精神!真精神!”

我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在她眼里,只要我“有事做”,穿什么都精神。

我工作的岗位,是小区的南门。

跟我搭班的,是一个叫小李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

还有一个老师傅,姓钱,快五十了,人很瘦,背有点驼,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怯怯的。

我们三个,就是这南门的“守护神”。

王经理来“视察”过一次,背着手,挺着个小肚子,在我们面前踱来踱-步。

“老张,新来的,跟钱师傅好好学学规矩。”他指了指我,又对钱师傅说,“钱师傅,你多带带他。”

钱师傅赶紧点头哈腰:“哎,好的好的,经理放心。”

那副恭敬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天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枯燥。

就是站着。

像个木雕一样,在门口站着。

有车进来,敬个礼,按下遥控器开门。有车出去,再敬个礼。

我的胳膊,半天下来,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我这辈子,都没敬过这么多礼。

中午,在物业食堂吃饭。

所谓的“包午饭”,就是一大锅白菜炖豆腐,上面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子,米饭倒是管够。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我想起了我退休在家的日子。

中午,秀英会烧两个我爱吃的小菜,一条清蒸鲈鱼,或者一盘酱爆腰花,我再开一瓶啤酒,优哉游哉。

对比之下,我手里的这份白菜豆腐,显得格外凄凉。

钱师傅凑了过来,蹲在我旁边。

“张哥,不合胃口啊?”

我勉强笑了笑:“还行。”

“慢慢就习惯了。”他叹了口气,“我们这,就这样。想吃肉,得等年终会餐。”

我们聊了聊,我才知道,他一个月工资三千,比我多五百,是因为他是“老员工”。他干这行已经五年了,要供孩子上大学,不敢辞职。

小李呢,纯粹是混日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家里给找了这份工,干一天算一天,最大的梦想是攒钱买个高配的游戏手机。

这就是我的新同事。

一个为了生计不得不低头的中年人,一个对未来毫无规划的年轻人。

而我,一个拿着高额退休金,本该颐养天年的老头,混迹在他们中间。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下午,更难熬的事情来了。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开到门口,被我拦下了。因为车上没有小区的通行证。

车窗摇下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戴着个大墨镜,不耐烦地问:“干嘛啊?开门!”

我耐着性子解释:“您好,您没有通行证,麻烦登记一下。”

她墨镜一摘,杏眼圆睁:“登记?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住8A,我老公是陈总!我每次回来都不用登记!”

我还是坚持原则:“不好意思,这是规定。所有外来车辆都要登记。”

“外来车辆?你眼睛瞎了?这是我的车!你一个看大门的,跟我讲规定?”她声音尖利,充满了鄙夷,“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明天就滚蛋!”

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到了天灵盖。

我当工程师的时候,厂里的小年轻见了我,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张工”?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同志,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我沉下脸,“我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职责?你的职责就是给业主添堵是吧?”她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喂,老公啊,我在南门呢,被你们家新来的保安给拦住了,说要我登记,你跟他们王经理说一声,什么玩意儿啊……”

我站在那,听着她嗲声嗲气的告状,看着周围一些路过的业主投来异样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不是因为被骂,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在她的眼里,我不是一个“履行职责的工作人员”,我只是一个“看大门的”。我的坚持,我的原则,在她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很快,王经理的电话就打到了岗亭。

是钱师傅接的。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对着电话说:“是是是,王经理,我知道了,我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挂了电话,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张哥,算了吧。那是8A的陈太太,老板的朋友,得罪不起。让她进去吧。”

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规定呢?”我问。

“唉,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钱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张哥,咱就是混口饭吃,别太较真。较真,吃亏的是自己。”

我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他眼神里的无奈和妥协,我心里的那股火,慢慢地熄灭了,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灰。

我默默地按下了开门键。

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像一头得胜的公牛,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车里的女人,甚至没再看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句话也不想说。

秀英看我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第一天上班,累着了?”

我把那身“砂纸”一样的制服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的枷锁。

“没。”

“那怎么了?跟同事处不来?”

“没有。”

“那是……”

“你别问了!”我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秀英被我吼得一愣,眼圈又红了。

“张建国,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关心你还有错了?”

我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心里又烦躁又心疼。

我能说什么?

我能告诉她,我今天被一个比我女儿还小的女人指着鼻子骂“看大门的”吗?

我能告诉她,我为了所谓的“规定”,最后却不得不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地放行吗?

我能告诉她,我的尊严,在那个高档小区的门口,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吗?

我说不出口。

说了,她也不会懂。

她只会说:“忍忍就过去了。”“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为了两千五百块钱,受点气怎么了?”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

“我累了,想歇会儿。”

我把自己关进书房,躺在我的那张旧躺椅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退休金8600。

月薪2500。

我的人生,好像在这两个数字之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而我,就掉在这道鸿沟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追悔莫及。

这四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下“混”。

我学会了“聪明”。

再遇到不开眼的豪车,只要对方嗓门大一点,我就不再坚持。钱师傅说得对,规定是死的,我的饭碗是活的。

我学会了“麻木”。

每天穿着那身制服,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车进车出。我开始放空自己,不去想我是谁,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就当自己是个摄像头,没有感情,只有记录。

我也渐渐跟钱师傅和小李熟了。

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凑在一起抽烟聊天。

钱师傅聊他那个争气的儿子,一脸的骄傲和辛酸。小李聊他游戏里又抽到了什么稀有皮肤,一脸的兴奋和空洞。

我很少说话。

我能聊什么?聊我那86g00的退休金?那不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吗?

聊我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月季?它们在我上班后,因为疏于照顾,已经开始黄叶了。

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我的世界,被压缩在了那个小小的岗亭里。

秀英似乎对我的状态很满意。

因为我不再跟她吵架,不再抱怨。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她觉得我“适应”了。

她甚至开始用我那2500块的工资,来规划我们家的“宏伟蓝图”。

“老张,这个月工资发了,咱们先别动。攒三个月,加上我跳舞省下来的钱,就能给小峰他们换个双开门的大冰箱了。”

“老张,下个月你发了工资,给我两百,我们舞蹈队要去邻市表演,要统一买服装。”

“老张……”

每次她兴高采烈地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心里都像被针扎一样。

那不是工资。

那是我的“卖身钱”。是用我的时间、我的尊严、我的沉默换来的。

而她,我的老伴,却把它当成了可以随意支配的战利品。

真正的爆发,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我大哥大嫂,从老家来看我们。

我大哥比我大五岁,也是厂里退休的,退休金比我低,一个月五千多。但他心态好,退休后就和他老婆回了乡下老家,自己种了片小菜园,养了几只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秀英特别热情,买了一大堆菜,做了一大桌子。

饭桌上,大哥问我:“建国,最近忙什么呢?”

我还没开口,秀英就抢着答了,语气里还带着点炫耀:

“他啊,可没闲着。我让他去城西一个高档小区当保安了,接触接触社会,免得闷出病来。”

我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哥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当保安?建国,你那退休金,还用得着出去干这个?”

大嫂也说:“是啊,弟妹,建国这身份,去当保安,有点……有点那什么了吧?”

“嗨,大嫂,你这思想就不对了。”秀英立马搬出了她那套理论,“现在不都说职业不分贵贱吗?再说了,他也不是为了钱,就是图个乐子,锻炼身体。”

我听着她在那口若悬悬地“教育”我大哥大嫂,只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哥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同情,有不解,还有一丝……失望。

他给我倒了杯酒,拍了拍我的肩膀。

“建国,自己想开点。身体最重要。”

那顿饭,我吃得如坐针毡。

送走大哥大嫂,一关上门,我再也忍不住了。

“王秀英!”我指着她,“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啊?把我当成你的功劳,到处去炫耀?”

“我怎么了?”她还一脸无辜,“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本来就是去当保安了啊!这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没看到大哥看我的眼神吗?那是同情!我张建国活了六十一年,我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同情我了?”

“那是他思想封建!”

“是他封建还是你虚荣?王秀英,我问你,你让我去当保安,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可怜的攀比心?看到别人家老头都出去干活,你就觉得你家老头闲着是罪过,是不是?”

我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全吼了出来。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然后,她哭了。

不是那种假惺惺的委屈,是真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张建国,你……你没良心。”她抽泣着说,“我是攀比吗?我是怕啊!”

“我怕你天天待在家里,跟社会脱节,脑子越来越慢。我怕咱们这点钱,以后万一生个大病,不够用。我怕小峰他们压力大,咱们当老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看到老李、老王他们都还在干,我羡慕,我嫉妒!我嫉D妒他们还能挣钱,还能有价值。我怕你被他们比下去,我也怕我自己被他们的老婆比下去!”

“我让你出去,我是有私心。我就是想跟别人说,你看,我老头也没闲着,他也能给家里做贡献!这有错吗?我为了这个家,操了一辈子心,我想有点面子,有错吗?”

她坐在沙发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她,心里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

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虚荣,只是固执。

我从没想过,在她那强势的、不讲理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的不安和恐惧。

是啊,她也是个普通女人。她也会攀比,也会焦虑。

她怕的,不是我闲着。

她怕的,是我们这个家,被时代抛下。

我走过去,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没说话。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俩,好像都有错,又好像都没错。

错的,可能是生活本身吧。

那晚,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了很久。

我告诉她,我在保安岗位上受的委屈,那个骂我的陈太太,那个油滑的王经理,还有那份白菜炖豆腐。

她听着,也不停地抹眼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以为高档小区,人都挺有素质的。”

“素质?素质是分人看的。”我苦笑了一下,“在他们眼里,我穿上那身皮,就不是个‘人’,是个‘看大门的’。”

“那……那咱不干了。”她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明天就辞职,咱不受那份气。”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等这句话,等了一个月了。

可当它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因为我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失落和不甘。

我叹了口气。

“再说吧。合同签了三个月,押金还在人家那呢。”

我没说实话。

其实没什么合同,押金三百块,我也不在乎。

我只是……只是在那一刻,突然不想让她觉得,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夫妻一场,没必要让她那么难堪。

那次争吵,像一场暴雨,冲刷了我们之间积压已久的怨气,也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

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秀英不再催我,也不再拿我那2500块钱说事了。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和小心。

她会变着法地给我做好吃的,我下班回家,总能喝上一碗她煲的老火靓汤。

她甚至会主动问我:“今天上班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通常都说“还行”,或者“没有”。

我不想再让她跟着我一起难受。

有些苦,男人自己咽下去就行了。

但我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

恰恰相反,我更难受了。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被困住了。

困在我自己那个“体谅她”的决定里。

每天去上班,对我来说,依然是一种煎熬。

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脚上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磨得鲜血淋漓,但为了让身边的人安心,你还得装出走得很舒服的样子。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那个陈太太尖酸刻薄的脸,一会儿是王经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会儿又是大哥看我时那同情的眼神。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是不是我的价值,就只剩下这2500块了?

我那引以为傲的半辈子,那些技术攻关的日日夜夜,那些画满了符号的图纸,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工装……难道都成了一场梦?

梦醒了,我只是一个在门口看大门的老头。

有一天,我在小区里巡逻,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我们厂以前的厂长,周厂长。

他比我大几岁,退休后被一家民营企业返聘去当技术总监了,听说干得风生水起。

他提着一袋水果,显然是来走亲戚的。

“小张?”他看到我,有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我当时戴着大盖帽,帽檐压得很低,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藏起来。

我浑身一僵,血液都快凝固了。

我该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回答?

我硬着生生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周厂长,您好。”

他走近了,看清了我身上的制服,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复杂。

有惊讶,有错愕,还有一丝……我最怕看到的,惋惜。

“建国啊,你……你怎么在这儿?”他显然是认识我名字的,以前在厂里,他很器重我。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烧,烧得我头晕目眩。

“我……我在这……随便干干。”我语无伦次。

“随便干干?”他皱起了眉头,“我听说你退休金挺高的啊。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

在他看来,我来干这个,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家里出了天大的变故。

“没有没有。”我赶紧摆手,“家里都好。就是……就是闲不住。”

这个理由,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周厂长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他没再追问。

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建国啊,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别委屈了自己。”

说完,他摇了摇头,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别委屈了自己。”

这两句话,像两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委屈吗?

我委屈。

我委屈得想哭。

那天下午,我请了假,说自己不舒服。

我没回家。

我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了郊区的水库。

就是我以前最喜欢钓鱼的那个地方。

我没带鱼竿。

我就那么坐在岸边,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坐了一整个下午。

我想了很多。

想我年轻的时候,刚进厂,跟着师傅学技术,满手的油污,但心里是亮的。

想我当上工程师,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项目,全车间的人为我鼓掌,那种骄傲,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是热的。

想我退休那天,徒弟们给我办欢送会,一个个红着眼圈,舍不得我走。

那些,才是我张建国的人生啊。

那些意气风发、被人需要、被人尊重的日子,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穿着不属于我的衣服,守着不属于我的大门,领着一份侮辱人的薪水,还要对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笑脸相迎。

我到底在干什么?

为了秀英的面子?为了那点可怜的家庭和睦?

可我连自己的“里子”都快没了啊!

一个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人,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来尊重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站了起来。

水面上,映着我穿着保安制服的、佝偻的影子。

我看着那个影子,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

不。

这不是我。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掏出手机,给我儿子小峰打了个电话。

“小峰,你现在有空吗?爸想跟你聊聊。”

我约小峰在水库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见面。

我没让他告诉秀英。

这是我们父子俩之间的谈话。

小峰来得很快,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爸,您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电话里听着您声音不对劲。”

我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堵,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把我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从秀英的软磨硬泡,到王经理的嘴脸,到那个嚣张的陈太太,再到今天遇到周厂长。

我讲得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抱怨,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小峰听得眼圈都红了。

“爸……”他声音都哽咽了,“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您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以为……我以为您就是找个事儿解解闷。”

“我开始也这么想。”我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我以为我能忍。我以为我忍了,这个家就太平了。可我发现我错了。”

“忍,换不来尊重。只会让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忍,也换不来安宁。只会让自己的心,越来越憋屈,越来越没有光。”

我看着我的儿子,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小峰,爸今天找你,不是来告状的。是想问你一件事。”

“爸,您说。”

“你跟你媳妇,现在经济压力,真的有你妈说的那么大吗?大到需要我这个老头子,舍下这张老脸,去挣那两千五百块钱来补贴你们?”

小峰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愧疚和尴尬的神色。

他沉默了半天,才开口。

“爸,对不起。这事儿,是我跟小雅(他妻子)不对。”

他告诉我,他们的房贷车贷,压力确实有,但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们俩收入都还不错,生活过得挺滋润。

前段时间,他们俩看上了一套高档音响,价格不菲,一直在犹豫。

他妈,也就是秀英,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就记在了心里。

秀英跟他说,让他爸出去工作,挣的钱,就当是“额外收入”,给他们买音响,或者补贴家用。

“我当时……我当时没多想。”小峰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我妈就是想让您有个事干,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这么逼您。更没想到,您会受这么多委屈。”

“爸,那音响我们早就不想要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能搞定。真的,您别再为我们操心了。”

听完他的话,我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根子,还是出在秀英那该死的“面子”和“攀比心”上。

为了给儿子买一套非必需的音响,为了能在邻居面前炫耀“我老头也能挣钱”,她就把我推到了火坑里。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但看着儿子那副自责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这事不怪你。你妈那脾气,我知道。”

“爸,您明天就别去上班了。我支持您!我回去就跟我妈说清楚!”

我摇了摇头。

“不。这事,得我自己来解决。”

“你妈那里,你也先别说。等我处理完了,我再跟她好好谈。”

我不能再指望别人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个结,是我自己系的,也得由我自己来解。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了班。

但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我的腰杆,挺直了。

我的眼神,不再躲闪。

钱师傅看出了我的变化。

“张哥,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我冲他笑了笑:“人想通了,就不一样了。”

上午,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又来了。

还是那个陈太太。

她大概是忘了带门禁卡,在门口按喇叭,又长又刺耳。

我没像以前那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我慢悠悠地走到她车窗前。

“你好,请出示你的门禁卡,或者让你的家人下来接你。”我语气平淡,但很坚定。

她又戴着那副大墨镜,一脸不耐烦。

“你新来的吧?不认识我?赶紧开门!”

“不好意思,规定就是规定。”我看着她,“不管你是谁,都得遵守。”

“你!”她被我顶得一愣,随即火了,“你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投诉你?”

“请便。”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物业办公室就在前面,王经理在。你可以现在就去。”

她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横”的保安,一时竟被我镇住了。

她拿起手机,又想打电话。

我没等她拨出去,就开口了。

“陈太太是吧?我劝你,别打了。打了也没用。”

“你住8A,你先生是陈总,跟我们老板是朋友,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可以在小区里横冲直撞、不遵守规矩的理由。”

“这个小区,是所有业主的。不是你家一个人的。你尊重小区的规定,就是尊重你自己。你为难我一个保安,也显不出你有多高贵。”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她摘下墨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大概是从来没有一个“看大门的”,敢这么跟她说话。

周围,已经有几个业主在围观了。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等着!”她撂下一句狠话,一脚油门,把车开到了一边,真的气冲冲地往物业办公室走去。

钱师傅吓坏了,跑过来拉我。

“张哥!你这是干嘛啊!你疯了!饭碗不想要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笑了。

“老钱,这个饭碗,我还真不想要了。”

“人活一辈子,总得有几件不能妥协的事。对我来说,这就是。”

我脱下头上的大盖帽,拿在手里。

我感觉,我头顶那片压抑了我一个多月的乌云,散了。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张建国,好像又活过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王经理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他跑得额头上都是汗,那身西装更显得滑稽了。

“张建国!你干什么吃的!谁让你得罪陈太太的!”他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充满了气急败坏。

我站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王经理,我只是在按规定办事。”

“规定?规定有陈太太重要吗?”他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一个电话,能让咱们都滚蛋!”

“那正好。”我笑了,“我也不想干了。”

我把手里的大盖帽,往他怀里一塞。

“王经理,这是你的帽子。”

然后,我开始解我身上那件制服的扣子。

一颗,一颗,解得很慢。

王经理愣住了。

周围围观的人也愣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伺候了。”我把制服脱下来,叠好,也塞到他怀里,“顺便,把我那三百块钱押金退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我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王经理大概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强硬给搞懵了。

他抱着帽子和制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等着!你等着公司给你结算!”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可以。”我点点头,“我今天就在这等。拿不到钱,我不走。”

我索性在岗亭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穿着自己的白衬衫,虽然有点旧,但很干净。

我感觉无比的轻松和自在。

这就叫“无欲则刚”吧。

当我连这份工作都不想要的时候,那个所谓的王经理,在我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拿我没办法,只能黑着脸,又一阵风似的跑回办公室去打电话请示了。

钱师傅凑过来,蹲在我身边,一脸的羡慕和担忧。

“张哥,你……你太牛了。我这辈子,就没敢这么干过。”

我笑了笑:“老钱,不是我牛。是我有底气。”

“我的底气,不是我儿子,也不是别的。是我那86-00块的退休金。”

“我有它,我就饿不死。我就可以不对任何人低三下四。我可以选择,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不一样,你有牵挂。所以你得忍。”

钱师傅听着,眼圈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王经理还是把三百块钱退给了我。

大概是他们公司也觉得,为了三百块钱,跟我这么一个“滚刀肉”老头耗着,不值当。

我拿着那三张热乎乎的钞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我跟钱师傅道了别,跟小李也挥了挥手。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我待了一个多月,却感觉像待了一辈子的小区南门。

走在阳光下,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我甚至哼起了小曲。

是我年轻时,在厂里最喜欢听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回到家,秀英看我这么早就回来了,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吓了一跳。

“老张,你……你怎么回来了?你这是……被开除了?”她声音都在抖。

我把那三百块钱往桌上一拍。

“不是开除。是老子我,把他们给‘开除’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把陈太太给骂了?还跟王经理……”

“对。”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我痛快了。”

秀英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她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痛快了就好。”她走过来,给我续上水,声音很轻,“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

我看着她,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如此真诚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疙瘩,也解开了。

“不全怪你。”我说,“也怪我。怪我一开始,就没把话说清楚,没守住自己的底线。”

“我以为妥协和忍让,就是对这个家好。我错了。”

“一个家,想要真的好,不是靠某一个人的牺牲,而是靠所有人的互相尊重。”

“秀英,我尊重你对这个家的付出,尊重你的焦虑和不安。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人格,尊重我的选择。”

“我的价值,不在于我还能不能挣那两千五百块钱。我的价值,在于我是张建国,是你的丈夫,是小峰的父亲。在于我这辈子,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我那8600块退休金,足够我们俩,体体面面地过完下半辈子了。我们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秀英听着我的话,眼泪又下来了。

但这次,不是委屈的眼泪。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老张,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那天晚上,我睡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第二天,我久违地睡到了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是轻的。

我重新拾起了我的鱼竿,我的毛笔,和我那些半死不活的月季。

生活,又回到了我最喜欢的那个轨道上。

我和秀英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好。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倾听对方内心真实的想法。

小峰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已经跟他妈谈过了,把话说得很透。秀-英也跟他道了歉。

一家人,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当然,故事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有一天,我正在阳台给我的月季施肥,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是张建国,张工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请问你是?”

“张工,我是周平啊!咱们厂以前的厂长!”

我愣住了。

“周厂长?您……您怎么有我电话?”

“我问你儿子要的。”周厂长在电话那头笑得很爽朗,“建国啊,上次看你那样,我心里一直不踏实。你是个将才,不该被埋没在那种地方。”

“我这边公司,最近正好有个项目,遇到点技术难题,想请你过来当个技术顾问,帮我们把把关。不用坐班,有事了过来看看就行。你看,方便吗?”

我拿着电话,手都有点抖。

我没想到,周厂长还一直记挂着我。

我更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被人称为“将才”,被人需要的一天。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

“方便。当然方便。”

我的回答,响亮而干脆。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什么时候都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

当你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不会把你当回事。

当你挺直腰杆,活出自己的价值时,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我没有再回去当保安。

但我成了周厂长公司的技术顾问。

我不用每天去上班,但我的经验和技术,在那里,得到了最大的尊重。

我不再有固定的“工资”,但我每次解决问题后拿到的“顾问费”,比那2500块,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最重要的是,我找回了我的名字。

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保安老张”。

我是那个自信、从容、被人需要的,“工程师老张”。

现在,我和秀英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了。

我们不再为钱焦虑,也不再跟别人攀比。

我们会一起去旅游,去看以前没看过的风景。

我还是会去钓鱼,去伺候我的花草。

秀英也还是会去跳她的广场舞。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追求的,不再是别人眼里的“有事做”,而是我们自己内心的“有意思”。

那段当保安的日子,像一场荒唐的梦。

梦醒了,我追悔莫及。

但我也感谢那场梦。

是它让我明白,一个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是它让我明白,真正的富足,不是银行卡上的数字,而是内心的平静和自由。

更是它让我明白,退休,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

一个,可以真正为自己而活的,光芒万丈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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