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探亲这个话题,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可是一想到在军营岁月的时光,我就会想起那件事。
那是我服役的第四年,由于属于超期服役,按照当时部队的政策,我可以每年回家探亲一次,假期为一周,在那个年代,穿着军装回家探亲是件很光荣很自豪的事。
在部队最初的几年里,虽然老家的兄弟姐妹都会定期地给我写信,说说家里的情况,可我想家的心情依然特别强烈。因此,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憧憬着回家探亲的日子。
那天,我正在宿舍看书,忽然一个战友急匆匆地拿着一张纸跑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你的电报!”
我打开一看,孙顿时就惊呆了,脑子里一片茫然,原来上面斜着五个字——母病危,速归!
看到这个内容,我的心一下揪得很紧,因为我在一个月前,收到了姐姐写给我的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母亲起早贪黑,平时干活太累了,感觉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那时,我隐隐约约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母亲的状态一定很差很差了,不然家里不会在电报里写下这样的内容。
我当即把自己的电报给了指导员,他看到后二话没说,就准了我的假,但我当兵的地方,到自己的老家有1300多里路,回家的话,要十几个小时。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子就回到老家,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我火速赶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站票,然后一路问询,来到了候车的站台。
我上车后,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发现里面挤满了人,就连过道上,也是密密麻麻的,车厢里面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甚至,上厕所和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有人看到我穿着军装,我路过时有人给我搭讪说,要不坐这里,咱们挤一下吧,我笑着致谢,说:“我一个小伙子,身体素质好,站着没事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才挤到车厢的衔接处,靠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处站着,那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位置了。
那时候的火车,速度很慢,停的站也多,我想坐在地上都不可能,就只能站在车厢的角落晃荡着打盹。
那时的车速很慢,一路颠簸,在阳光升起的时候,我终于到了亳州站,这甜美的声音:各位旅客,亳州站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尽快下车。
我从拥挤的人群中,总算下了车,心里禁不住一阵庆幸。
从亳州车站到我老家涡阳县还有六十多公里。下车后,我一路小跑赶到去涡阳的汽车站,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票,踏上了真正回家的旅程。
车上的人,都说着地道的老家话,听了特别亲切。
一个小时多点,我到了县城,然后又辗转到了马店集乡,从乡里到我家,还有近四里路,我只好徒步回家。
当时我回家心切,尽管拿着比较重的行李,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老家的村庄,就在眼前了,刚到村口,就迎来了一帮小孩子,他们看到我后都默不作声,就跟在我身边走着,有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认出了我,头也不回地跑到我家去报信,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你家忠诚回来了!你家忠诚回来了!
我到家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姐姐跑着迎了过来。她看到我,就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地说,咱娘已经走了,她怕连累家人,喝农药自杀了,我们把她拉到乡里的医院去抢救,也没能救回来,当时给你拍电报时,正在抢救。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这是我无法承受的现实,在路上,我设想过很多个情节,但完全没有想到母亲已经离开了我。
我发疯一样地冲向家里。
母亲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黄纸,她静静地躺在生前睡过的床上,只见她双眼紧闭,走得那么义无反顾,原本黑瘦的脸庞,更像一片灰白的旧瓦。
我想,母亲一定是无法承受病痛的折磨,一定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处境给家人带来麻烦,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我抓着母亲已经僵硬的手,我肆无忌惮地哭着也述说着,我掀开母亲的蒙脸纸,发现她的眼睛微微闭着,眼角有渗出的泪痕……
听到我的哭嚎声,一旁的父亲、姐姐和弟弟,都禁不住悲从中来,一刹间,撕心裂肺的哀恸,在房间里回荡。
当最爱你的人离去时,也许那种酣畅淋漓的大哭,才是释怀的最佳方式。
母亲是一个勤劳能干的人,她孝顺爷爷奶奶,因而口碑极好。
母亲要强了一辈子,面对生活的诸多压力,她没有屈服,在艰苦的岁月中,一个女性所有的优秀品质都在她身上得到了体现:坚韧、耐劳、贤惠和节俭。
为了使家里的生活不过在别人的眼下,母亲长年累月地下地干活,粗茶淡饭不说,更是灰衣灰裤,一律的色调。
直到我当兵之前,看到母亲的衣服似乎永远都是那几件蓝灰色的,那种卡基布料带着洗涤的水分在阳光下,映衬着点点斑驳,虽是如此,但在我的心中,那是多么厚重的颜色,朴实无华。
记得当时,我和小伙伴们每次外出去玩,只要我吃饭的时间没回家,母亲就会坐立不安,她会来到村中间,扯着大嗓门使劲地呼唤我,直到听到我的回应,她不气也不恼火,脸上的笑容就会舒展开来。
那些年,生活很清贫,日子很辛苦,但母亲从未有过任何抱怨。
母亲的善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蒸馒头和烙烙馍的技术比较好,平时村里只要找她帮忙,她从不会拒绝别人的邀请,都是欣然前往。
一辈子勤俭持家的母亲,她对自己格外小气,平时赶集买东西回来,好吃的,她先送给爷爷奶奶,然后再给我们,但她自己却不舍得吃一口,想到这样的场景,我的泪水便从心底涌出。
母亲以那样的方式离世,对我而言是一生的遗憾。她当时一念之差,了却了余生,也许有她的理由。不过如今,值得告慰她老人家的是:她的四个孩子,都已干出了一番事业,也都已过上了好日子。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听说我要回部队了,村里的左右邻居和父老乡亲,都拿着花生、糖果和鸡蛋来看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纯朴的脸,我的眼圈红了。
我擦干眼泪,又回到了军营,当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在部队好好干,不辜负家人对我的期待。
时光飞逝,如今,我已经到了古稀之年,那次探亲的经历充满了太多的意外和伤感,有时想起会忍不住发出一阵阵的叹息!但我知道,我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也许正是因为失去了,才懂得该如何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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